1、初到上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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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晓佳到上海来的那天下着湿答答的雨。
这是1996年的6月份，正巧赶上梅雨季。
李晓佳茫然无措地提着行李跟在初次碰面的惠芳婶婶旁边，婶婶年纪不轻了，但是仍然打扮的很年轻挺括，长波浪的大卷发，丝绸的连身裙，身上散发着一股很陌生的香气。
“佳佳啊，你看，俄格就是东方明珠塔。”
李晓佳茫然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她只看见天地间罩着一层灰色的雨雾而江水浑浊，这座城市这座塔就这么孤零零地矗立在灰色建筑群的最高点。
李晓佳怯生生地说了句，“嗯”。
她的鞋袜早就湿透了，脖颈里也全是粘腻的雨水汗水，婶婶撑着伞，可她却不敢靠得她太近，惠芳婶婶身上的香气和故作出来的热情让她有些无法适从。
“哎哟，这个什么鬼天气，哪能噶讨厌额，”惠芳婶婶自顾自地抱怨了一句，眼梢不经意地往地下瞥了一眼，猛然间好像发现了新大陆，“哎呦，佳佳啊，你这双鞋子好换掉了，到了婶婶家里去，我帮你找双好点的。”
李晓佳下意识看了看婶婶脚上那双时髦的高跟皮鞋，又看了看自己那双被雨水泡得发白的塑胶凉鞋，顿时满脸通红，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双塑胶凉鞋还是妈妈特意跑到县城里去给她买回来的。
“来，你站过来点，身上都被雨淋湿了你看。”惠芳婶婶带着某种优越感和淡淡的怜悯轻笑着把李晓佳拉近自己，一只涂了玫瑰色指甲油的手怜爱地顺了顺她被雨打湿的前刘海，“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只比小宁小两岁。可惜了。”
李晓佳不知道她口中的“可惜”指的是什么，是指她运道不好生在乡下还是指爸爸在一年前出的的车祸，也许是两者都有，婶婶可能并没有恶意，但是这两个字却让李晓佳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抵触。
惠芳婶婶没有察觉到李晓佳的神色有异，兀自操着一口不标准的沪式普通话又兴冲冲地说了两句什么。李晓佳一直都没有接她的话头。惠芳婶婶有点扫兴，最后只好自己给自己搭台阶地笑了笑，“佳佳你一路上过来肯定累了。等下到家里了就能休息了。”
她们一路无话地撑着伞走过一条条灰色的马路，走过一幢幢新潮建筑，最后她们拐进了一个小弄堂。就在那些冰冰冷冷高楼大厦和水泥街道的背面。
李晓佳从来不知道一个城市还能有这样截然相反的两种面目。
弄堂很窄，下雨天的下午两三点钟也没有什么人，石板路肮脏的积水里漂浮着烟头和瓜子壳，靠墙的屋檐底下三三两两地停着几部自行车三轮车，野猫野狗也躲在屋檐底下，看到人就飞一般地窜开，抬起头看不到完整的天空，这里的天空被密密麻麻的电线杆子分割得四分五裂。
惠芳婶婶领着她走到一间石库门房子前，笑着说，“到了，就这里。”
刚刚走进门，一个打着赤着膊的中年男人就推着自行车从里面走了出来，不当心撞到了李晓佳。
“哎哟，你个老王，走路不长眼睛的，撞到人家小姑娘了。”惠芳婶婶详嗔地骂了他一句。
李晓佳的脸霎地红透了。
“小妹妹不好意思，”老王抓着没有几根头发的秃头呵呵笑了两声，眼睛却看向惠芳，“这是你家乡下头来的亲戚啊？”
惠芳婶婶不理他，自顾自笑嘻嘻地往里走，“帮你说干嘛？吃的空了。佳佳来，婶婶带你去找你小宁姐姐。”
后来李晓佳才知道，这□□堂房子一共有四户人家住，那个老王就是其中的一户，住在一楼左面房间里。而婶婶家则是一家三口挤在二楼12平方的亭子间里。
走上那道暗沉沉潮乎乎的木头楼梯时李晓佳的脚上还穿着湿鞋，差点跌一跤。
李晓佳在二楼的亭子间里第一次见到了小宁表姐。
这个苗条高挑的女孩子背对着她趴在窗口的写字桌上听着收音机看书，听到姆妈喊她，她就放下书站了起来，转过身看到了李晓佳，于是略带慵懒地对她笑了笑，说是笑，但是她眼睛里并没有笑意，只不过嘴角象征性地朝上翘了翘。
“小宁，这就是佳佳。你先陪她聊聊天，熟悉一下，”惠芳婶婶说完又对着李晓佳笑了笑，“佳佳你也不要拘束，这里就是自己家，婶婶给你去拿条毛巾来揩揩。”说着她就下楼去了。
沈清宁的眼睛淡漠地扫过李晓佳一路滴滴嗒嗒走进来时淌在木地板上脏兮兮的水迹，惯有的洁癖强迫症使她轻微蹙起了眉头。
李晓佳一直低着头不敢跟她对视，她害怕她那双冷淡倨傲的眼睛。
短暂静默。收音机正好放到王菲<天空>专辑里的第四首歌<天使>。
“如果可以我想要更清醒/如果可以我想要更轻盈/穿过雾穿过云看清你的心。”
李晓佳呆呆地听着歌，既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做什么，甚至连手上拎着的行李都不敢放下来。
要是可以，她情愿现在就坐上火车回到她的老家去。
沈清宁却忽然走上前去拉住了她的手笑了笑，“你叫佳佳对不对？比我小两岁，你要喊我姐姐了。”她笑起来也略带着疲倦。沈清宁是那种地道的上海小姑娘，虽然客气礼貌，但是神情里却总有股抹不掉的疏离和冷淡，另外她的热情里也带着一股不得不应酬人的味道。
这种味道让从小就习惯了和人直来直去的李晓佳喉咙口像梗了个什么东西一样不舒服。
沈清宁的手冰凉凉滑溜溜的，李晓佳就像个木头人一样无措地被她拉着，小宁表姐的身上也有一股香气，却不是婶婶身上那股成熟女子固有的浓烈护肤品香气，而是清淡甜润凉丝丝的，李晓佳知道，这是刚刚洗过的头发上高级洗发精的香味。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到上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