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初晴》夏∮雪

57、完结章

　　一场梦的结束，人生的画卷翻到最后一页。
　　沧海伸手抚摸着北云芷的脸，上面还留有她的泪痕。
　　他笑着，如此安详地睡着。
　　手下意识地停顿，她别过头，看向定雪旋：“姐姐，我……怎么办？”
　　定雪旋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
　　她想安慰她，却偏偏清醒地意识到此刻的只字片语沧海根本听不进。
　　沧海低头端详着北云芷，手顺着他的脖颈蜿蜒而下。多日来囚于阴暗密室里，北云芷身上的皮肤没有一处完好，青白交接的痕迹布满他整个襟口，自胸口扯开，露出苍白而结实的胸膛，上面一个个赫然的红印……紫金月居然还打他……沧海不敢想象，手指触到了什么，她从北云芷腰际的宽带里摸出，金晃晃的一堆，碎的裂的，却分毫不差地……那个红烛冉冉的夜里北云芷砸坏了的步摇，自己送他的第一份礼物。
　　只是……她将零碎的步摇握在手心，攥紧，锋利的金器边角刺破她的掌心，血自手指缝隙里滴落，一滴滴地，洒落北云芷白皙如雪的胸口。
　　只是你不在了，还要留着这个东西做什么？沧海恨恨地望着他此刻安详的脸。

　　孟浪下地的时候，远远望去，沧海正埋首定雪旋的怀里。
　　他走近，定雪旋伸手做了个嘘的手势：“她睡了。”
　　孟浪看到地上躺的紫金月和北云芷，再看看沧海，她的一身白衣染得血红。
　　边上溪水依旧欢快地流淌着，绯红色的水地五光十色的是一颗颗形状可爱的小石子。
　　冬日里暖阳高悬，纵观崖底风景，水清木秀，群山团绕，鸟鸣声蝉噪声，处处生机盎然，一派祥和之色。
　　孟浪手里的扇子却不由握紧。
　　定雪旋怀里的人缓缓张开眼，水灵灵的眼里说不出的平静淡漠：“孟浪，七夜他怎么样了？”
　　孟浪抬头往上望，薄薄迷雾间，崖顶已是模糊混沌的一片：“他同紫金旒说了几句，紫金旒一个失神，被他夺了剑抹了脖子。我下来前，替他止血包扎，只是，伤口太大太深，沧海，你能活动吗？”
　　定雪旋扶着沧海：“她中了紫金月一掌，估计伤了肩骨。”
　　沧海开口道：“七夜跟紫金旒说了什么？”
　　孟浪笑，眼底流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敬赏之情：“他跟她说，紫金月从来只爱一个人，那人叫九儿。”
　　沧海也跟着笑，嘴角小小的弧度：“是啊，紫金旒一定怄死了。费了那么多心思，花了那么多心血，到头来，连紫金月真正爱的人都没猜对。”
　　说罢，她抓着定雪旋的手：“姐姐，能够背我上去吗？我想看看七夜的伤。”
　　孟浪道：“沧海，我可以背你。”
　　沧海侧目望了他眼，温和一笑：“好吧。”

　　人生如画，几点红几点墨，勾织了一场疯狂而迷醉的梦。
　　沧海靠在孟浪背上，这个人的肩膀宽阔有力，这个人有着永远用不完的热情和执着。
　　姐姐不放心地跟在后面，她回头望去，目中含笑。
　　我的姐姐，我的唯一的亲人，我的除了习武不知人世间疾苦不知人世间丑恶的姐姐。
　　由我任性，由我痴狂，姐姐，我却从来未曾为你做过什么。
　　我知道你心如止水，却故意把你送上了孟浪的婚轿。
　　我知道你属意七夜，却还是拖着他一同去了紫家。
　　姐姐，可不可以不要对我那么好……那么宽容？
　　沧海摇摇头，算了，不去想这个。

　　三人上了崖顶，七夜冲她们淡淡地微笑着。
　　紫金旒死不瞑目地躺在边上。
　　风，依旧凛冽，夹杂着萧寒，席卷了满地的纷杂与恩怨。
　　沧海卷曲的发教风扬起，遮住了她大半的脸颊。
　　七夜道：“北教主呢？”
　　一连串的清脆响声，他低头望去，沧海手里血液侵浸的步摇，稀稀落落掉了一地。
　　原来，还是有风卷不去的东西。

　　终于腊去春回，沧海挖出了圣坛后面北云芷藏的药。
　　七夜，姐姐一人一粒。
　　只是，要废去武功一说，她一直迟疑着，北云芷说的话，断不能不信，却也不能全信。
　　七夜说：“沧海，你别这样。”
　　姐姐摸摸她的脑袋，好看的眉头锁得紧紧：“沧海，你别这样。”
　　沧海笑笑，我怎么了？我不是小神医吗？
　　放心。
　　她跑进囚紫阁，翻弄着北云芷的书库。
　　春日的光洋洋洒洒从窗外投射进来，沧海抱着北云芷的衾褥倒在满地的书籍中，睡得酣甜。
　　梦里的人，不曾温情。梦里的人，美艳绝伦。
　　梦里的人，冷冰冰地对她厉声喝骂。

　　后来的后来，听说皇帝找到了玉玺。
　　孟浪将家财散尽，背着一褥绣花被子说是无家可归硬搬进了圣坛。
　　峨嵋的师姐妹自死去的无为师太的枕底找到了要定雪旋继任的一纸文书。
　　定雪旋淡淡摇头，放下了手里的剑，拿着扫帚，扫去圣坛里一地凋零的残花。
　　又过一年，孟浪将整个圣坛的梅树拔起，不知道哪个贪官家里“募捐”来的银子买了一院的桃树。
　　沧海打开窗，曾经满目的白梅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片满片的粉红，满院满室的春机勃勃。
　　姐姐摘了朵桃花，走到窗下，插在了她的耳际。
　　沧海说：“姐姐，我想出去走走。”
　　第三年，定雪旋整理房间的时候，在沧海曾经住过的涟月楼里翻出了一个小盒子。
　　沧海打开盒子，不禁苦笑。
　　定雪旋淡淡扫了眼，没有说话。倒是孟浪探过身睇了眼，险些气得发疯。
　　酱紫色的镂空盒盖下，是两只悠悠然蠕动的小虫。
　　沧海哈哈大笑，原来当初定雪旋服下的并不是什么相思蛊虫，只是暂时教臂力虚脱片刻的麻药罢了。
　　北云芷，沧海边笑着边流眼泪，你他妈的从来没说过真话！
　　这年的冬天，沧海用炸药将整个圣坛入口炸瘫。
　　不断有峨嵋弟子哭哭啼啼跑过来说点苍派每年如一日的欺压胁迫，定雪旋无奈，执起剑回了峨嵋。
　　沧海背上行囊，骑上了烈风，孟浪紧随其后，两人双双赶往恶人谷。
　　恶人谷内，见着熟悉的白梅，沧海忽然一声叹息。
　　钱老头见着了沧海赶紧提着金茶壶往回跑。
　　小四一脸酷样地坐在枝头。
　　欧阳老头倒是换了几颗新的金牙，见了沧海还乐呵呵地打招呼：“沧海啊，北教主近来如何？”
　　孟浪紧张地转向沧海，只见沧海笑得无比自然：“他很好，很好。”
　　白素素见了沧海过来，猜到是关于治愈七夜定雪旋内伤一事，赶紧停下了拨弄琴弦的手，迎了上来。
　　沧海卸下包裹，打开，里面一张张纸上北云芷精细的小楷，上面历历在数着他多年来对于药物的心得体会。
　　白素素开口问道：“沧海，楚风呢？”
　　沧海摇摇头：“我不知道他。”
　　原来那日华山一役后，七夜第二天便失去了踪影。

　　又是冬天，白梅的花瓣铺了一地。沧海踩着花瓣，一身黑。一年里面只有这一天，她换上了黑色的长衫。手上沉甸甸的是黑芝麻，仍旧是阿福记出品。
　　小小的土堆边上大大的土堆。
　　沧海跪下，将芝麻细细洒了下来。
　　七夜第二天带着重伤下崖，将北云芷的尸体背了上来。
　　然后火化，然后径自送到了这里。
　　一切的一切，原来是这样。白素素说的时候敲了敲沧海出神的脑门，楚风说你肯定不会再下华山。
　　沧海苦涩地笑，是啊，那里是我二十几年梦碎的地方，我这辈子再也不要去了。
　　白素素又道，沧海，他说怕你后悔，所以瞒着你火化了你师父。
　　沧海伸手抚摩脸上细细的一条凹凸，我曾经想过和师父一起死在紫金月手上，为了怕死的时候脸皮被扒了太难看，我还特地划了这道口子。可是，现在谁来告诉我，我为什么还要活着？我不是应该死了吗？
　　良久，沧海开口问道：“白姐姐，七夜去了哪里？”
　　白素素摇摇头：“我不知道他。”

　　沧海和白素素用了两年时间，最终证实了北云芷最后所言不虚。
　　要除病根，只能彻底废去一身武功。
　　定雪旋当上了峨嵋掌门，她婉拒了沧海的提议。
　　与其碌碌无为一世，不如彻底将门派发扬光大吧。
　　于是沧海朝孟浪两人合伙迷昏了定雪旋。

　　第十年，沧海长居峨嵋，倒是真的成了神医，盛名远扬。
　　但凡求医之人，沧海势必要问上一句：“有没见过当初的大内第一侍卫楚风？”
　　可是，仍然没有七夜的下落。
　　孟浪收敛了玩兴，开起了小酒馆。沧海笑他怎么不开妓院，孟浪摇摇扇子，感慨道：我的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的女子，怎么能违背良知去开妓院？
　　沧海说他前言不搭后语。孟浪辩解道：没有雅兴去赏鉴美女，我开妓院做什么？
　　一个算盘凭空飞来，砸到了他的头上。定雪旋立在柜台埋头记帐，边道：“什么雅兴什么良知，张家的酒搁在门口好久了，你快去看看。”孟浪咂咂嘴，一溜烟窜了下楼。
　　沧海立在二楼，楼下一片热闹喧嚣。
　　忽然，她决定不再去找七夜了。

　　恶人谷，白素素推开窗，望着立在竹楼下安静的七夜无痕。
　　十年如一日，他将修罗剑搁在身侧，埋首于紫家第二间密室内的武功秘笈。
　　白素素唤道：“楚风。”
　　七夜抬头。
　　白素素道：“还是不打算放弃吗？”
　　七夜浅笑摇头。那么久来，他一直没有在练剑，他所作的，只是一笔一划地研究着紫家剑谱，集中心力找出其中的僻陋。
　　白素素无奈地笑：“可是，沧海一直在找你。”
　　七夜淡淡开口道：“我希望她一直找下去，一直找不到，这样的话，她至少还有事情可以去做。”
　　白素素道：“你怕她寻死？”七夜说：“她不是寻死，她只是会不由自主地去找北云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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