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似梦，梦如烟》盛夏阑珊

66、东窗事发

　　新年过去之后的几个月，四阿哥便又忙碌了起来。
　　如今朝中事务，康熙颇为倚重四阿哥,将原来八阿哥所负责办理的一些事物转而交给四阿哥去办。

　　我在家中闲来无事，每日以书来打发时间，不看书的时候便练练字，或者在院子里修剪花草，日子过的倒也惬意。

　　“格格——”紫玉进来手里拿着封书函，“方才门口有人将这封信交给奴婢，也没写送给谁的。”
　　我接过信函准备打开看，紫玉犹豫着道，“格格，这样好么，万一是王爷的信……”
　　我一边展开信笺，一边道，“他还有什么瞒着我的，大不了看了再给他也是没什么的。”

　　信上只有寥寥数字：柏林寺老地方见。

　　我心下一惊，这字迹分明就是他的。
　　我心下乱成一片，把信递给紫玉，“赶紧把信烧了，别让别人看见。”紫玉点了点头，拿着信匆匆退下了，而我的心里却如乱麻一般，原本是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牵连的，但是如今他已然知道了我的秘密，这样一次忽然说要见面，莫非仍与这件事有关么？

　　我让紫玉留在府中替我掩护，自己一个人去了柏林寺。
　　柏林寺的一角，西府海棠开得正艳，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一首诗来：
　　故园今日海棠开，梦入江西锦绣堆。
　　万物皆春人独老，一年过社燕方回。
　　似青似白天浓淡，欲堕还飞絮往来。
　　无那风光餐不得，遣诗招入翠琼杯。

　　故园的景还是这般的景，花还是一样的花，只可惜物是人非，人早已不是当年的人了。韶华已逝，年华已往，如今回来这里感概虽多，可是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来了……”伴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身后响起了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我转身，见他一身月白色云纹便服，腰间挂着香囊、玉佩；面色一如往常的俊朗，一双桃花媚眼闪烁着熠熠流光，薄唇轻启，似有着说不完的话语。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他。

　　他见我沉默不语，终是按捺不住，先开口道，“近几年八哥在朝中的势力大不如从前了，倒是四哥蒸蒸日上，皇阿玛愈发对他青眼有加……”
　　我一怔，万万没有想到，他开口，竟然跟我说出这样一番“闲话”。

　　“对我说这些做什么，我一个女子从不过问政事。”我有些不悦的打断他，脸色也是异常的清冷。
　　“你……开心么？”他眼中有我从前不曾见过的狡黠一闪而过，我以为是我看错，但是他的脸上却有着一丝诡异的笑。
　　“你什么意思？有话不妨直说。”我有些不耐烦的道。

　　“你留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报复？当初你觉得晖儿死的蹊跷，你也知道是谁害死晖儿，你留下来报复她，但你也恨他，恨他当年对晖儿的不管不顾才导致了这场悲剧，如今他风光无限，似乎与你的初衷背道而驰，你难道还不打算走最后一步……”

　　我狠狠的看他一眼，“我的事你确实知道不少，但是这又与你何干，我自己有分寸，不需要你来提醒我。你今天来是因为见八爷势力败落，要我走这最后一步好帮你们对付四爷？”
　　九阿哥闻言久久没有作声，许久才叹了口气道，“你是这样看我的？”

　　“难道不是么？你说这样一番话，然后告诉我你没有任何意思，你觉得我会相信么？”
　　他冷笑着，“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不是我，那么那个人很有可能是抱着这样的目的而来，但是我永远都不可能。”

　　我的心猛地被什么撞击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心柔软了起来，时间仿佛退回，眼中的人仿佛还是原来的他，对我说着山盟海誓的他。

　　“那你……”
　　“我只是……算了……”九阿哥欲言又止，“你总是有你自己的打算，旁人说再多也是徒然，我曾经说过，只希望你过得开心，永远不要再流泪。”

　　我苦笑一声，“幸福这种事从来都是不遂人愿的时候居多，强求不得。除了幸福强求不得，世上很多事都是如此……”
　　亦如爱情。
　　“我走了，这一次怕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了，从今往后就不要再见了，对你我或许都是一件好事。”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
　　怀着满腹的心事在街上走了很久才回到府中，一进门便看见苏培盛在门口迎我，我心中疑惑，若不是什么大事，苏培盛是不会特地来等我的。
　　见我进门苏培盛打了个千儿，“给福晋请安，王爷在静怡园等您多时了。”
　　我应了一声，“可说什么事了？”
　　苏培盛道，“没交代，可是……可是看王爷的面色……面色不善，而且还把静怡园伺候的奴才们都遣走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还没走进静怡园，我便感觉到了一阵阵寒气，甚至还有股……杀气。
　　暮色四合，屋内竟然没有点灯。
　　我轻轻走进去寻找四阿哥的身影，却听见房间的一角，一个森然可怖的声音响起，“你来了。”
　　我摸索着想点灯，但却被厉声喝住，“不要点灯。”

　　我心中略有不安，“这是怎么了，天这么暗，为什么不点灯呢？”
　　他没答我，我只听见他从椅子上起身，慢慢走到我面前，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感觉的他周身的寒气，“你恨我么？”
　　我心下一惊，“为什么这么问，我恨你什么？”我嘴上虽这样说，但是心中却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你觉得晖儿是我害死的是么？”
　　“为什么这么说。我承认晖儿的事我是怨过你，但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

　　“那你觉得害死晖儿的另有其人，是不是？”
　　“你究竟怎么了，想说什么？”我有些心虚的道。

　　“你觉得晖儿的死，那个人和我都脱不了干系，所以当年决定从水云庵回来报仇是不是？”
　　“……”

　　“你这么多年虚情假意的对我只是为了打击那个人，等待成功之后在故意让我撞破此事，从而连我一并打击，好一招一石二鸟之计。”
　　“既然你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到来，却没料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更没有料到此时我的心竟无比疼痛。

　　他冷笑的声音在屋中回荡，“这么多年真是委屈你了，为了报仇，为了帮老九明明心中万般厌恶，却还是要在我面前强颜欢笑，甚至在我身下曲意逢迎！”
　　“你住口！”我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利剑直□□的心脏。
　　“怎么？连自己都听不下去了么！”他冷笑，“当年晖儿的死我又何尝不难过，这些年我对你爱护有加，百依百顺，为你做了这么多竟还是化解不了你心中的恨么！你当初若是怀疑晖儿的死因为什么不与我说，还是在你心里我就是个是非不明的废物！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信过我，因为在你心里这么多年始终没有忘记过他，是不是！”

　　“事到如今，我无话可说。”如今我只希望这场暴风雨快点结束，在我面的他，在他口中的每一个字，对于我都是一种凌迟。
　　“你说！我要你说！”他暴戾的嘶吼，一把捏住我两边的脸颊，一股刺痛袭来，竟让我泪水直流。

　　“这么多年来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乌喇那拉.陌颜，竟要你如此机关算尽的算计我，利用我对你的真心欺骗我！这些年为了帮老九他们打击我废了不少心机吧，知道老十三是我的左膀右臂，就不惜一切办法将老十三圈禁，在我面前却一副假仁假义要救老十三的面孔！”此时的他早已经没有了任何理智，面孔冷冽如万年寒冰，眼神中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鸷。

　　“李玉漱说你害死了弘昀，如今看来也不是不可能，你那么恨她，用弘昀来报复她，你也不是做不出！”四阿哥捏着我双颊的力道更重了几分，后面的几个字仿佛带着无数诅咒，狠狠从他口中说出。

　　我静静的与他对视，“胤祥圈禁和我无关，弘昀的死亦是和我无关，如今到了这个地步我无需再对你说谎，至于信与不信全在你！”
　　“好！非常好……”四阿哥冷笑着，一字一句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他的手奋力一甩，我顿时感觉一阵刺骨的疼痛，疼得我泪流满面……

　　我曾经预想过无数次这一天的到来时的情景，但是没有一次会觉得这样痛，这样难过，这样心如死灰。

　　漆黑一片的屋子里，我抱膝坐在一个角落。屋子中静得近乎死寂一般，难以名状的疼痛蔓延在身体各个角落，我难过的不仅仅因为四阿哥的决绝，还有九阿哥的欺骗。
　　他口口声声说不会那般对我，可是结果却是那样的讽刺，我天真的信他，信着我们之间的那段情分，可是到头来，在权欲的面前却显得一文不值，我就那样傻傻地掉进他布好的陷阱中，摔得粉身碎骨。

　　门外有细碎的脚步声，不多时便有人进来掌了灯。
　　“格格——”紫玉惊呼一声，“格格，这是怎么了！”紫玉急忙扶我起来坐在凳子上倒了杯水给我，我木讷的接过水杯缓缓道，“今天那封信除了你还有谁看见或者接触过？”
　　紫玉神情紧张的摇了摇头，接着像是想起什么又点了点头，“今天我去拿火折子，在门口迎头碰见绣玉，信掉了，是她捡起来还给我的。格格，可是有什么不妥？”

　　我仍旧面无表情，淡淡道，“你去叫她过来，我有话问她。”
　　“格格——”紫玉犹豫着看着我，“您脸上的伤……”
　　方才四阿哥那般用力，现在像也能想到我的一张脸该有多惨烈。
　　“不碍，你去吧。”

　　不多时，绣玉便跟着紫玉进来了。
　　“给福晋请安。”绣玉跪在地上，一直不敢抬头。
　　我看着她良久始终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绣玉才按捺不住开口道，“不知福晋有何吩咐？”
　　我起身从首饰盒中取出一只玉镯，“自然是有很重要的事要你办。”我把玉镯递给她，“把这个送还给你的主子吧。”
　　绣玉有些惊恐的抬起头，“奴婢不懂主子的话，福晋就是奴婢的主子，奴婢……”

　　“我说的是你真正的主子。事到如今你也无需再隐瞒，你是谁的人我已经一清二楚，我们主仆一场，这件事权当是你为我这个曾经的主子做的最后一件事吧。”我静静的说道，语气波澜不惊。
　　“福晋，奴婢知错了——”绣玉伏在地上已然哭的泣不成声，“奴婢对不起主子，主子对奴婢那般好，奴婢对不住主子……”

　　“你起来吧，拿着这个镯子还给他，就说今生我们之间的情谊就到此为止了，从此互不相欠。而你也便不用再回来了。”
　　“奴婢不走，主子要打要骂都好，就是不要赶奴婢走——”绣玉拉住我的裙角，我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紫玉一把将她拉倒，“你个小蹄子，格格对你那么好你竟然恩将仇报！那一年李氏屋子里的香巧打你，是谁为你出头的你都忘了么！当真是一条焐不暖的毒蛇，如今竟反过来咬人一口！”说着紫玉扬手就是一巴掌，“滚！别让主子看了生气！”

　　绣玉一手握着镯子，一手抹着泪走了，而我的心却深深地陷下去一块，心中防线坍塌，飞沙滚石，漫天苍凉。

　　“格格……”紫玉轻声唤我，“王爷他是不是全都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
　　“其实……格格心里是不是已经放弃那个计划了，这么多年王爷怎么对您奴婢看的一清二楚，而格格您的心……”

　　紫玉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此时的我早已经崩溃瓦解。
　　是，原本我已经决定放弃那最后的一步，只可惜造化弄人，我与他之间的恩恩怨怨终究还是逃不过上天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