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似梦，梦如烟》盛夏阑珊

15、步步惊心

　　余烟袅袅，清香四溢。

　　淡淡的熏香夹杂着清新的茶香弥漫整间屋子，不由让人神清气爽。
　　我挑着手中的茶叶，算算日子，来到乾清宫已经有些时日了，工作量倒是比我想象中的少很多，每日只是做些斟茶倒水的差事，最多也就是打扫打扫院落，日子过的倒也清闲。

　　“陌颜姐姐，不是说好这些活放着我来做嘛！”门口的女子鼓着一张小脸，神态娇憨可人，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仿佛会说话一般。
　　我笑道，“反正闲着没事就顺手做了。你今儿个不是当值嘛？”
　　“我特意和银华姐姐换了，想着过来陪陪你。”她说着坐下来接过了我手中装茶叶的小木盒。
　　我一愣，“那又是何必，你明知道银华那个人，干嘛还去欠她这个人情？”
　　想来那日随李德全来到乾清宫，他便分了眼前这个乖巧伶俐的小宫女给我，说是帮我分担些事物。明明就没有太多事来做还需要什么分担；明明自己就是个奴婢还要管理一个奴婢，一跃成为领导！真搞不懂康师傅是怎么想的！
　　不过湘怜倒是个乖巧的孩子，平日里总是没来由的喜欢粘着我，姐姐姐姐的叫着，叫的我心里甚为欢喜，也便由着她了，怎么说在这深宫之中有个伴儿总是好的。
　　除了我和湘怜，在乾清宫里当值的，排得上号，叫得出名的宫女还有两个，一个叫幽兰，一个叫银华。据我长时间的观察、了解、研究、推理，我断定这两个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我和湘怜正说这话，却看李德全一脸不悦的进来了，银华跟在他的身后，一脸的恐慌之色，我和湘怜急忙请安。
　　“李谙达，出什么事了么？”看着李德全神色不悦，我有些紧张，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李德全瞪了身后的银华一眼，“连上茶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然后转而看了我一眼，“去给万岁爷上茶。”声音冷冷的，不知这气是对谁撒的。
　　我应了一声，准备好茶盏准备出门，却听他在背后补了一句，“今天万岁爷龙颜不悦，小心伺候着。”
　　康师傅心情不好！要小心点为好！

　　“岂有此理，这葛尔丹也欺人太甚，先后兼并了土尔扈特部及和硕部的牧地，吞并了新疆境内的杜尔伯特和原隶属于土尔扈特的辉特部后，又进占青海的和硕特部，不仅攻占了南疆维吾尔族聚居的诸城，这次居然勾结沙皇俄国疯狂扩张，侵犯我西北边疆国土。”
　　还没进正殿康熙震怒的咆哮声已然在乾清宫上空盘旋，回荡开来。身前的几案被拍的震天响，间或听到茶盏“乒乒乓乓”的震颤声在一片寂静中尤为响亮。
　　原来是为了准噶尔的事在烦心。算算年头，距离康熙亲征葛尔丹的日子已经不远了。眼前这位帝王一生六次御驾亲征，一生戎马天下，豪气云天，称他为“千古一帝”真是在恰当不过了。只可惜一生荣光，却在晚年功败垂成，九子夺嫡的惨剧是他一生最痛心的事，亦是他一生功绩的污点吧。

　　我小心翼翼的逐个上茶。
　　康熙的苦丁茶；太子和大阿哥、三阿哥的上好碧螺春；四阿哥的普洱茶；八阿哥的仰天雪绿；还有九阿哥的西湖龙井。
　　西湖龙井。
　　是我从家带来的，一直带在身边的，他送的西湖龙井。
　　康熙端了茶碗喝了一口，众阿哥方才敢端起来喝，想来也是被康熙刚才的一番咆哮吓到了。
　　众人中，一双清亮的眸子熠熠发光。
　　他凝视我，一双灿若明星的眼眸在氤氲的雾气中显得更加深情。
　　他冲我微微点头，微笑。
　　一切的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一切的一切都融化在弥漫的馥香之中。

　　“大胆奴婢，万岁爷问话还不跪下！”李德全的一声怒斥方才将我的思绪拉回，呆立片刻才反应过来——我做错事了！
　　我急忙跪下请罪，本来告诫自己要小心些，却不曾想竟这般大意。突然想起静茹的话，九阿哥的眼神的确勾人！
　　“这茶怎么这样苦？”康熙倒是听不出怒意，继续喝着茶，缓缓开口。
　　我定了定心神，我松了一口气，慢慢开口道，“回皇上，皇上喝的是苦丁茶，所以才会这样的苦。奴婢是看……是看……”我不知道接下来的话应该怎么说，难道跟他说我是看他火太大特意泡了这苦丁给他败火的？皇上应该不喜欢别人这么直接吧？
　　他的眼神隐藏在一片氤氲之中，有些迷离，但目光却是热辣辣的，“看什么？不妨直说，朕恕你无罪！”
　　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苦丁茶具有散风热、清头目、消食化痰的作用，对于头晕、头痛、胸闷、乏力、失眠等症状均有效。奴婢看皇上最近龙颜不悦，想必是为了国事烦忧，心火过旺，所以擅作主张泡了这茶，还请皇上恕罪。”
　　康熙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眼神更加火热起来，犹如炙烤在烈日之下。
　　我停顿了一下便继续道，“朝堂上的事奴婢自然不敢多嘴，但是皇上是一国之君，是百姓的衣食父母，是这芸芸众生的天。天之兴则天下兴，天下兴则百姓兴，百姓兴则天之兴甚，所以奴婢才斗胆替皇上沏了这苦丁，以解皇上心中之郁结之火，也算是为皇上分忧，为百姓社稷出一份力。”
　　我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段，康熙的神色渐渐缓和，已不像方才那般盛怒和肃然了。
　　“好一个‘天之兴则天下兴，天下兴则百姓兴，百姓兴则天之兴甚’这一盏茶居然能让你说出这一番大道理来！哈哈哈，颜丫头啊，朕没说错，你还真是蕙质兰心、聪明伶俐啊！”康熙突然笑起来，似乎前面的咆哮都是幻觉。所有人皆是一愣，诧异和震惊之色浮现在每个人脸上。
　　人们都说“伴君如伴虎”，果然一点不假。

　　“那老四那盏呢？是否也有什么乾坤？”康熙似乎来了兴致，看着四阿哥杯中的普洱道。
　　我转过身看向四阿哥，他一副“看你还有什么说词”的表情。我在心里给了他无数个白眼，我到底是哪辈子欠他的了，让他这辈子来讨，处处和我作对，处处针对我。
　　我还偏不让他得逞，于是清了清嗓子，“回皇上，四阿哥喝的是云南进贡的普洱。奴婢听闻四阿哥素爱礼佛，精通禅道，而在众多茶中唯有这普洱之中禅道最为高深。古代有一首《茶诗》云：‘是草木中人，乐为大众献身。不惜赴汤蹈火，欲振万民精神。即把自然界的普通植物升华出一种志存高远的境界，实现了由实用到审美的精神嬗变。’”
　　康熙眼光陡然一亮，神态间又多了几分赞赏之色，“不错！茶本是无情物，却因了饮者的学养、操守与品位而赋予不同的象征意义。因物赋情，传情见色，便是茶道艺术的真谛。茶道唯情，禅道唯心，茶道的“敬、和、清、寂四大要旨，在出世的精神中融铸着高尚而通脱的世俗道德——处世恭敬、为人平和、品质清洁、身心静寂。这种修身养性的境界与传统的禅道倒也是殊途同归。”
　　我微微颔首，“皇上英明。这茶中的禅道经皇上口中讲出果真通透易懂，奴婢受益良多。”
　　我低着头看不到康熙的目光，但却感觉的到他火热，近乎将人灼伤的目光。
　　被他这般盯着我有些不自在，但一时间也不知该进该退，好在没多久康熙终于开了口，“你先退下吧。”我松了口气行礼退出门外。
　　都说是君心难测，果真是一点不假。康熙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我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但是总觉得他对我不是那样简单纯粹。在这个看似明亮耀眼的黄圈圈里实则隐藏着太多的诡异和森然。
　　********************************************

　　翌日的午后，风和日丽，云淡风轻。
　　我拿着扫把，哼着小曲有一下没一下的在院子里扫着地。正扫着，银华突然冲了过来，一把夺过我手中的扫把。我被她吓了一大跳，怔怔的看着她，久久回不过神。等回过神来，一丝怒意浮上心头，她究竟要做什么！
　　她见我有些不悦之色，赶忙笑起来，“妹妹别害怕，姐姐是来帮你扫的，像这种粗活怎么能让妹妹干，我和幽兰做就行了。”
　　面对她的殷勤谄媚我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脑袋里拼命搜寻着最近是不是不小心得罪了她！
　　“就是啊，妹妹的手可是用来给皇上泡茶的。”正说着幽兰也走了过来。
　　原来是为了这事，怪不得对我连挖苦带讽刺的。我在心里冷哼一声，昨天御前奉茶抢了她的风头那能怪我吗，谁叫她连个茶都泡不好，这会子倒怪起我来了。
　　我抢过扫把，语气有些不善，“怎么敢劳烦两位姐姐，一会子，万岁爷小憩就起身了，两位姐姐还是到里面伺候吧，外面这点粗活还是我来吧。”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也没再说什么，讪讪的走开了。
　　被她俩这一闹，一点兴致都没有了，于是便托着扫把转身往屋子里走。正走着，手上的扫把突然一紧，脚下像是被吸铁石吸住一般，也难挪动半分。只是一刹那，身体居然瞬间旋转一圈，然后又借着那股惯性冲力，像弹簧一样，向前一冲，又迅速向后倒去。
　　头狠狠撞在了不知什么东西上，生疼生疼的。肩上还有股力道将我托住，以至于没让我摔个四仰八叉。
　　我被撞得有些晕，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在心里悲鸣，怎么就好好走个路也能发生这样倒霉的事！
　　在我准备仰天长啸之际，却听头上传来冷冰冰的声音，“还不起来吗，让爷这么托着舒服么！”那声音犹如万年不化的冰封，冷的让人生畏。
　　我一个激灵，这声音好熟悉……
　　待我反应过来,已迅速弹出一米开外，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
　　果然！
　　对我说话语气那么鄙夷和不屑，冰冷和无情的人，这世上除了四阿哥，还能有谁！
　　他的目光犹如鹰隼一样锐利，面上冷冷的，嘴角边荡起一丝淡淡的……不屑的笑容！
　　我有些不寒而栗，怔忪片刻才赶紧行礼，声音却不卑不亢，听不出半点我对不起他的意思来，“奴婢不小心冲撞的四阿哥，请四阿哥责罚。”
　　他冷哼一声，嘴角一丝玩味的笑容，“责罚？”
　　我猛然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简答的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却颇有深意，让我有种想狠狠打他一拳的冲动。

　　“我当四弟这是在和谁置气呢，原来是个宫女。”正在我有些不是所错的时候，太子的声音犹如一根救命稻草，给了溺水的人一线希望。
　　我侧过脸看向太子，一身明黄的袍子在阳光下分外耀眼，眉宇间萦绕着身为太子而与生俱来的高贵的华光，嘴角带着浅浅笑意，“四弟，我这个当二哥的可要说你两句了，在门前而不如，反倒和个宫女吵嘴，有失身份啊！”
　　这是他第二次在胤禛面前替我解围了，虽然话说的让我觉得很不爽，但是总算解救我于水火之中了，所以还是由衷的谢谢他。
　　四阿哥的脸青了一阵子才又变回来，神态自若地浅浅道，“二哥说的是，是胤禛欠考虑，失态了。”
　　“行了，咱们赶紧进去吧，皇阿玛还等着呢。”太子挥了挥手，转身往里走。四阿哥没立马提步跟上去，而是回头淡淡的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里似乎包含着些许情绪。
　　似愤怒。
　　似嘲弄。
　　似深意。
　　我陡然一颤。这个男人，亦是不再我读懂的范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