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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丧钟为谁而鸣 ...

  •   乾元三十年七月十一

      当丧钟响起的时候,平静了五年的凤仪宫里,掀起了一丝涟漪。

      后宫多忌讳,大到庆典祭祀,小到宫人衣食住行,都有人管束着,为的便是彰显皇家的威仪。

      只是,这世人仰望的紫奥城中,各人的缘法,其中的辛酸,也便只有自己知道。

      乾元二十五年正月初十之后,一国之母所居之凤仪宫,便成了宫人口中的“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又被称为冷宫。

      曾经,这里是秀女进宫后必须朝拜的宫殿,这里住着可以和天子比肩的女人,金冠,锦衣,世间所有的一切堆砌出了这座全天下女人最艳羡的宫殿。

      如今,肯驻足的,也就只有初春的料峭,盛夏的暑热,晚秋的萧瑟,深冬的凌冽。

      凤仪宫便再也没有出过什么声音,即使是新年,这里也是被遗忘的角落,任凭外面腥风血雨,这里一直都是这样,静静地。仿佛没有人一般。

      但是紫奥城里面的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有人。

      这里关着一个曾经身份最尊贵的女人,但是虽然现在她还有皇后的封号,可是却也就只有一个封号而已。

      夏日的燥热,一丝晚风怜惜地掠过殿前的梧桐,一弯残月,透过薄雾,只露出些许冷冷的光,照过窗,顺着残破的窗棱,为残冷的宫阙,撒入一片清辉。

      殿内,如豆的烛光下,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费力地执着笔,蹙着眉,悬在发黄的纸卷上空,不肯落笔。

      一阵风吹来,烛光摇曳不止,随之,钟声响起。

      “啪”

      如珠的墨点打在纸卷上,污了所有。

      “瑟儿,外面是怎么了?”女子放下笔,对门外说道。

      “回娘娘话,是丧钟响了。”胡瑟儿原本是德妃宫中伺候胧月帝姬的一个小宫女,只因为帝姬心爱的纸鸢丢了,她便被送到了凤仪宫。

      那时候,她正好看到两个小太监卷着一卷席子往外走,服侍皇后娘娘的老宫人病死了,皇贵妃心地仁慈,奏请圣上重新选派了一名得力的宫人伺候皇后。

      胡瑟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成了皇贵妃娘娘口中的得力宫人,三年前的她,也只是刚刚进宫而已。

      一开始她也是很害怕的,因为送她进来的公公说了,进了这个地,便是要横着出去了,盛夏的午后,胡瑟儿愣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席子里面,裹着的应该是那死去的宫人吧。

      但是在凤仪宫当值一段时间之后,她发现原来这里并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可怕。虽然主子看起来很严肃,但是并没有为难过自己,有的时候还会赐给自己一些饭食,那些饭食,虽然有的已经冷了,但是比在德妃处吃得要好很多。

      凤仪宫里,只有她与皇后娘娘两个人,她做所有的事情,虽然劳累,却比在德妃处活得自在了许多。

      皇后娘娘不喜欢别人伺候着,平时除了用膳便是习字,胡瑟儿偷偷看过,皇后娘娘的字很好看呢。

      皇后娘娘的装束十分简单,虽说匣子里面首饰不少,可头上的却总是那几支钗来回换着,镯子,戒指,有的瑟儿见都没见过,但皇后娘娘却只戴着一对儿翠汪汪的玉镯。

      听说宫里的主子生气的时候会体罚奴才,但是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过,皇后一直都是这样,虽然自己不像别人那样有很多的赏赐可以拿,但是皇后对自己真的很好很好,有的时候事情做完了,主子就会让自己下去休息。

      吃得好,穿得暖,过的舒心,还有什么不好呢?

      “丧钟响了,难道是那个女人?以前也响过,母后走了,玄清也走了,还能有谁呢••••••”宜修自言自语地说道。

      或者说她早就知道了丧钟是为谁敲的,只是一直不敢去面对而已。

      “娘娘,时候不早了,您还是先用膳吧。”瑟儿说着把手中的食盒放到桌子上,菜色很普通,虽说还没有发馊发霉,可每天送来的时候,都是凉的了。而且,这种菜色和皇后的身份相比,真的是太寒酸了。

      “知道了。”宜修说着便走出来。她身上的衣着十分普通,就连头上的发饰也是最普通的样子,虽然眼角已经有了皱纹,白发已经爬到青丝上,但是她,还是像曾经那样,虽不是倾国倾城,但独有自己一份气质,如果说后宫的女子是盛开的花朵,那她就是那朵最雍容的牡丹。即使身在陋室,也无法掩饰她的绝代风华。

      “娘娘。”瑟儿把手中的筷子交到了宜修的手上。

      “你的身子怎么样了?”宜修没有抬头,只是随口问道。

      “回主子的话,已经好了,奴婢还没有谢谢主子,这…这是…奴婢自己做的香包,还请主子不要•••不要嫌弃。”瑟儿说着拿出一个做工一般的香包说道。

      前些日子她着凉咳嗽了两声正好被主子听到了,没想到主子竟然给她把脉,还给她开了一个方子。这让瑟儿对主子的崇拜更上了一层。但是无奈她本来就没有什么金银,也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只能做一个香包,里面放上些时令的花,给主子熏熏屋子。

      “这手工还得练练啊,这个样子怎么成呢?你还小,练练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放出去了。”宜修抚着香囊,兀自笑道。

      若是这丫头有安陵容三分的绣工,自己也便不用为她担心了。

      “奴婢,奴婢愚钝。”瑟儿低声说道。

      “行了,这香包本宫收下了,不过你的针线真要好好练练了,这凤仪宫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好好练练,等以后好有个好出路。”宜修说道。

      “主子,您是不是嫌弃瑟儿了,瑟儿知道自己很笨,主子不要赶瑟儿走,瑟儿会努力的。”瑟儿一听,以为宜修要赶她走,忙跪下说道。

      “你这孩子,地上多凉啊,怎么跪下了?赶紧起来。”宜修说着忙要拉起瑟儿,也就在这个时候发现瑟儿穿着一身白衣。

      “瑟儿,到底是怎么了?外面•••外面到底是怎么了?”宜修见瑟儿一身孝服,忙问道。这是大丧,那个女人就算是再有本事也不会有这种规格的葬礼,难道,难道是。

      “娘娘,皇上•••皇上驾崩了!”瑟儿低声说道,而眼睛里也涌出了泪水,倒不是说她对当今圣上有什么感情,只是这个时候,不哭,就是罪过!

      “你说谁?”宜修猛地一起身,桌上的碗筷被带到了地上,瞬间满地狼藉。

      “奴婢有罪!”瑟儿心疼地看着满地的饭菜,哭得更厉害了,这下可好,主子没有吃的了。

      “瑟儿,你和本宫说,是谁……”宜修哆嗦着将瑟儿拉起来,双手架着她的肩膀问道。

      “回……回娘娘……是……是皇上……”烛光下,瘦削的脸庞让原本怒睁的双目显得狰狞,瑟儿紧紧地咬着嘴唇,生怕娘娘做出冲动的事情。

      “呵……”须臾,宜修放开瑟儿,慢慢地坐回椅子上。

      “娘娘,您•••您不要吓瑟儿啊。娘娘。”瑟儿胡乱抹了把脸,轻声说道。

      “本宫没事,你去给本宫准备一件素净的衣服,这种时候,咱们也得戴孝的。”宜修说道。让瑟儿去找衣服,只是一个借口,她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失态。

      “是。”瑟儿见宜修说话了,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紧跑了两步,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转身看了看宜修,见宜修依然坐在饭桌前,这才跑到内室。

      “终究,还是您早走了一步,偌大的紫奥城,也便只有臣妾一人了。”

      话音落下,豆大的泪滴自脸上划过,宜修抿着嘴唇,睁大眼睛,她不想哭,可是心止不住的疼,喉咙发紧,右手紧握,指甲早已嵌入手心。

      鲜红的血自掌心沁出,一滴滴,落在地上,染了洒落一地的米粒

      虽然还有皇后的名头,但是宜修哪里还有合身的衣服,便是有,也是前些年的样式,如今她的模样,就算是穿那些,也有哗众取宠之嫌,更何况,那个她想为己者容的人,再也不会回头看他了。

      “玄凌••••••”宜修低头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喊道。

      一声又一声,似是要唤回那早已魂归天外的帝王,似凤凰泣血。

      玄凌是皇帝,没有人能喊他的名字,就算是纯元皇后,也只是温柔地唤他一声“四郎”,但是宜修更愿意喊他玄凌,她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当成玄凌的依附,他们是夫妻,但是更是盟友。

      她从进宫的那一刻就知道,皇帝,需要的不是一个温柔的小妻子,需要的是一个能为他撑起后宫的女人。

      这些年,她一直都尊称他为皇上,而他也只是称她皇后。天下之主的荣耀,独一无二,可宜修知道,这称呼,透着生疏。

      于玄凌,她这个皇后,只是一个不得已的选择罢了。

      过去的,永远都不能再回来了。宜修知道,她永远都不是她的姐姐,她只是朱家的一个庶女,因行事稳重被太后看中选在君王身边。为了,只为巩固朱家在朝中的地位。

      庶女在家中本就是不受重视的,而小宜修也在很小的时候就尝尽了世间的冷暖辛酸。这种生活也让她过早地成熟了。

      刚刚进宫的时候,她是很担心的,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庶女,虽然有太后在,但是庶女就是庶女,否则就不会是娴妃,而是皇后了。

      当时,满目的红色,但是她并没有喜悦,她很紧张。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但是她不敢动,生怕自己的一个动作就会酿成大祸。

      眼前亮了,看着眼前的男子,宜修底下了头,觉得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而后,他抓住她的手,为她戴上一对镯子,并说道

      “愿如此镯,朝夕相见”宜修抬起双腕,细细打量着。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那个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玄凌,她的夫君,并没有因为她是朱家的庶女就怠慢了他,那一刻,她的心被他打开了,她知道了,这世上,还是有人在乎她的。

      从娴妃,做到娴贵妃,又做到皇后,她身上的衣着也开始变化,从妃子服饰到后来的凤袍,从一些简单的发饰到后来的凤冠。什么都变了,就连他们的心也都变了,但是唯一没有变的,就是宜修手腕上的这对玉镯。从戴上的那一刻起,宜修便没有再摘下它。一直到现在。

      现在,她是皇后,但只是一个挂着皇后名号的废后,也许再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迎来自己的结局。

      匕首?毒药?还是白绫。

      罢了,成王败寇,不就是这样吗?

      玄凌,即使你对宜修说出永不相见。宜修还是不能忘记你。

      追忆着,凤眸婉转,忽而笑了,转而又是一滴泪落下。

      心,更痛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的心中只有姐姐,没有看到宜修,宜修才是第一个遇到你的。什么都是假的,你说会立宜修为后,会立咱们的孩子做太子,可是孩子出生了,你却连一个名字都没有施舍给他,你已经忘记了吗?

      午夜梦回,我总是希望枕边有你在,但是没有,即使我们之间有这么几次恩爱,但是总是你找我有事情,或者说在母后的提醒下才来施舍给我。

      慕容世兰,每当看到她在我面前飞扬跋扈的时候,我就觉得好笑,她怎么就没有发现自己就是一个小丑呢,只是一个戏子而已,只是一个被利用的工具。

      欢宜香,多么美好的名字,可是又有谁知道这香后面的故事,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知道宜修在调制这香的时候是多么地开心吗?因为玄凌想起宜修了,宜修能帮助玄凌。即使我心中知道,事成之后,你不会对我另眼相看,但是我还是做了,三天三夜,我查遍古籍才调出这味香,可是你什么都没有说,你带着香走了。我知道,这紫奥城的天,要变了,慕容世兰会成为最受宠的妃子,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因为你心中最爱的那个女人,已经去了。

      玄凌,宜修这一生做错了两件事,一件是害死了姐姐,另一件就是对甄嬛下手太狠了,没想到啊没想到,我竟然亲手成就了我最恨的两个女人,这难道就是报应吗?

      “娘娘,奴婢已经把衣裳准备好了。”瑟儿捧着衣服说道。

      “伺候本宫更衣。”宜修用帕子擦了擦泪水,对瑟儿说道。

      “娘娘,您的手!”瑟儿倒抽一口气,看着宜修的手。

      宜修转头看着瑟儿,又看了看满地的狼藉。

      “收了吧!”宜修自瑟儿手中抽走鸦青的衫子,走进内室。

      那天,宜修没有吃任何东西,换好衣服,就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手摸着镯子。

      接下来的几天,甄嬛来了,她已经是皇太后了。只是她身上穿的,是纯元皇后的衣裳,就是脸上的妆容,也和纯元皇后十分接近。

      当宜修看到甄嬛颐指气使地站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而也在这个时候,宜修忽然觉得,这世道是如此可笑!

      她不爱他!或者说,她的心里从来都没有过他!

      玄凌啊!你为什么不睁大眼睛看看?你是皇帝,你驾崩,满朝都要为你戴孝,可是你捧在手里呵护的女人,任谁都不能动她分毫的女人,她不爱你啊!

      看着甄嬛身上的那一袭华衣,心中五味杂陈。

      这件华衣的样式,分明就是当日纯元皇后朱柔则初次进宫的时候穿的,那年,也是自己用计才将甄嬛赶出了紫奥城。

      可是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

      输了,彻底输了,甄嬛回宫,根本就没有想过再和玄凌谈什么情谊,可是自己竟然还痴心妄想着玄凌有朝一日能再来凤仪宫。

      可笑,实在是可笑!

      姐姐,对不起,妹妹不该下手这么重,让你失去了性命,这后宫中,没有你真的是孤单了很多。下辈子,你接着做纯元皇后,妹妹不会和你抢了。

      因为宜修会成全你,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做皇后,看着你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后,会看着你将心爱的男人推到别的女人怀中。

      宜修不会再明目张胆地去争,宜修会安安静静地活着,养大孩子……

      宜修笑着,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罢了,人求再来一次,上天又怎么会给机会?

      这一世,她再也不能翻身,等待她的将是十八层地狱,无尽的煎熬,永世不得翻身!

      谁让她为了后位为了那一口咽不下的恶气双手沾满了鲜血,亲姐朱柔则死于她手,慕容世兰因她永世不得有自己的孩子,还有那些未来得及在这世上出生的孩子们,或多或少都因为她的推波助澜。

      这辈子,就这样了吧。

      华丽的仪仗簇拥着甄嬛越走越远,宜修想道,玄凌死了,她觉得自己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这段时间,她一直都在回忆,而回忆的最多的就是和玄凌在一起的日子。

      一遍又一遍,无非便是今日他来了说了什么话,明日他无意中给了一个笑脸。

      “娘娘。”瑟儿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她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此时主子受辱,可是她却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娘娘,地上凉,您先起来!”瑟儿爬到宜修面前,强撑着要将宜修扶起来。

      “娘娘,地上凉,您使点儿劲儿,瑟儿扶不住您了。”

      瑟儿轻声喊着宜修,她不敢大声说话,因为说话声音大了就没有力气扶娘娘起来了。

      自那日后,宜修便再也没有起来,就像浮萍,随波逐流,八月初,桂子飘香,昭阳殿前的梧桐叶落下,凤仪宫,再也没了声息。

      书桌上,一纸《长门赋》墨迹斑斑,也已泛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丧钟为谁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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