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架空][策逊]遗策》菊花三弄

38、第三十六章 犹记多情

　　吴帝孙权，骁勇善战，智谋过人，礼贤下士，亲政不到半年，便尽得朝中人心。
　　“皇上，这……”孙权倚在榻上，手边是一碗乌黑的汤药。
　　“太医，你就明说了吧，朕还有多少日子好活？”
　　太医惊恐跪地：“皇上万岁……”
　　“说就是，”孙权抬了抬下巴，“朕要你给个确切的日子。”
　　“……汤药度日，卧榻养着，大约可再撑上……一年左右。”
　　孙权冷笑，一把扯掉了太医手上的记录：“走漏了一点风声，朕要你的命！”
　　太医诺诺称是，眼看孙权起身，连忙阻拦：“皇上，你腰上的伤刚处理好，不能吹风啊。”
　　“朕是皇帝，病歪歪的成什么样子。”孙权丢下一句，一口闷掉了汤药，步出殿外的姿势半点不乱。
　　没想到，筹谋了一世，牺牲了那么多人还赔进去了自己的身子，最终还是逃不过一个年命不永的结局。
　　逆天、逆天，到底是谁在逆天？天命又是怎样？
　　孙权觉得无比的嘲讽，站在白玉阶前，万里河山收于眼底。盛夏的阳光下，草木绿得深沉，正卯足了劲向天空伸展着枝叶。
　　只有他，拼了命将这河山收入囊中，却怎奈天不假年。
　　孙策，到头来赢的还是他……
　　孙权默默握拳，抬眼只觉阳光刺目，闭眼压下一阵眩晕，就看见吕蒙站在阶下太阳地里，抬头看他。
　　从那天宴会之后他就有意疏远吕蒙，让他空挂着个偏将军的名号，却不再给任何兵权。群臣都道吕蒙失势，也有意排挤他，孙权也不管，任由吕蒙沉默下去。
　　抬得越高，摔得越惨，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
　　这样，他大概也就能对自己死心。
　　孙权叹了口气，准备装作没有看到吕蒙，转身要走。
　　“皇上！”
　　孙权装没听到，余光一瞟，居然看见吕蒙疯了一样在爬玉阶，手脚并用的那种。
　　腰间玉饰，在风中击出一声清脆。
　　孙权的手背，被玉饰上二黑的鬃毛撩得有些痒痒的。脚下顿时像生了根，再也没法挪动半步。
　　心里不禁涌上一阵恐惧，似乎吕蒙也会像二黑一般，死在这玉阶之下。
　　“吕蒙，给朕站住！”
　　吕蒙见孙权终于开口，于是满脸热汗地停下。
　　一君一臣，隔着一段长长的玉阶，一时相望。
　　“什么事，快说。”
　　吕蒙咬了咬唇，把脖子一昂：“皇上，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孙权手抚上白玉的柱子，脸上表情十足的好笑：“朕怎么对你。拜将封侯，在京城享得清闲，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吕蒙手抖，默默在袖子里握紧：“皇上，臣对皇上忠心，日月可鉴。当年深陷江夏匪窝，命悬一线的时候都不曾忘记使命，因为臣知道陛下的凄苦和抱负，为了这个连命都可以不要！臣不要什么不切实际的浮名，只求陛下能信任子明，莫再试探猜忌！”
　　孙权背上有些疼，连带着心里也烦躁起来。“吕蒙，你这是要求朕的真心了？”
　　吕蒙抬头，眼里尽是泪光：“臣以为，那个玉饰就是陛下的真心！”
　　话音不落，只见孙权手一扬，一样东西被抛下玉阶，摔个粉碎。
　　“真心你拿去，朕只当它是件过了时的玩意儿。”
　　吕蒙挺直的背脊一瞬间塌了，只愣愣地看着玉阶下一地狼藉，那黑白相间的鬃毛失了生命，像一团枯草般在风中瑟瑟。
　　然后，默默转身，僵着双腿一步步走下玉阶，把那碎了一地的玉片一块块拾起。
　　月明清风照，待子立中宵。吕蒙手指被扎出了血，那些碎片却再也拼不起来。
　　孙权目送他背影，人再也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靠着扶手缓缓滑下。
　　胸口又是一阵热流，孙权捂嘴，看到指间有鲜红流下。
　　对了，太医说过不能情绪激动。
　　可是他这会儿明明心如止水，连心痛都感觉不到。
　　“这催命的臭小子……”半晌孙权强撑着起身，再看阶下，依旧是白茫茫的日光，一切都似无痕迹。
　　“来人，叫甘宁来见朕。”

　　甘宁沉稳，孙权还记得他一脸血过来投靠自己时的样子，身上中了少说十箭，被几个亲信当尸体拖到坑里差点埋了又活过来，命是真真的硬。
　　孙权见到甘宁，连忙招手让他免礼：“兴霸，朕把江夏收复的水军都交给你了，你好好操练。等秋季风起，就可一举渡江，攻下江夏。”
　　“我吴国骑兵不如北方魏国，就要充分发挥水军的优势。江夏扼守长江门户，附近又有彭城铁矿，此地可作为战略要塞，北望魏国，西向蜀国，进可攻退可守。”
　　“是。”甘宁应下，接过兵符，“皇上，臣也有一事相求。”
　　“你放心，朕知道，等攻下江夏，朕就放你去找你的小土匪去。”
　　“谢皇上。”甘宁万年沉稳的脸上居然也掩不住笑意，搞得孙权也起了心思，“他一个人两条腿，你上哪儿找他去？”
　　甘宁收敛了笑意：“是不好找。我当初诈死骗他，就是想让他沉下心来好好过日子。彭城残军是个烂摊子，里面还有很多我的旧部，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等我找到他，不知道又要给我甩什么脸色看。”
　　孙权笑笑：“找不到的话，你还可以回来。”
　　“恕臣直言，臣不敢回来。”
　　孙权挑眉：“为何？”
　　“皇上，韩当将军昨日在府中自尽了；还有吕蒙，也被贬到了荆州。皇上，臣只求功成身退罢了。”
　　孙权叹了口气：“兴霸，你可是把朕当成鸟尽弓藏的暴君了？”
　　甘宁垂头：“臣不敢。”
　　孙权闻言却笑，笑得一脸苍白。
　　“兴霸啊兴霸，你不用担心。等你回来，坐在这儿的人就是孙策了。”
　　甘宁震惊：“皇上正值青年……”
　　“可是朕活不了多久了。这些老臣跟着朕对抗孙策这么多年，绝对不可能再忠心于孙策。与其留下后患，不如……”孙权眼中杀气渐渐聚集，“朕一手造成的战乱，却来不及造福天下。这些事，权当朕为了天下太平，负了这些杀孽吧。”
　　“你只是为了对手下负责，心不在朕这儿，朕对你放心。”
　　甘宁无话，只是双膝跪地，行了个叩拜大礼。
　　“可是吕蒙不见得懂陛下的苦心。陛下这样对他，完全是因为不想杀他。”
　　孙权手习惯性摸向腰间玉饰，却摸了个空：“他不明白最好。”
　　“兴霸且去，莫要让朕失望。”
　　甘宁拱手，道了声遵命，飒飒然离去。
　　孙权脸上笑意，渐渐凝结。
　　该杀的都杀完了，陆逊，你也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