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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春寒料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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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入二月,俗谓丽月,或曰如月。然晴天霹雳,震得我寝食难安。
长公主殁了。
手上一抖,握不住笔端,我勉强盯着跪在面前之人:“映儿…你再说一遍?!”
映儿面有不忍之色:“主子…”
我立起身来一步一步向他逼近:“会不会是刘钿放出的假消息?又或是有人想趁乱谋利?你亲见长公主去的,或是当时在场…”
子敬一把拉住我:“爷!”
我抬眼一瞪:“作甚麽?!”
子敬嘴唇一抖,缩回手来。
映儿哑着嗓子道:“自打奴才与影儿晓得长公主被刘钿囚了,千方百计只想救了出来。”
我摇首道:“影儿曾在他府上埋伏过,只怕没那般容易。”
映儿躬身道:“确是如此。是故奴才与影儿只能暗中埋伏,本想打探清楚再…谁晓得…”
我撑着桌边儿,低声道:“长公主…怎麽去的?”
“自裁。”
“甚麽?”我大惊,“这麽重要的筹码,刘钿会轻易的放她自杀?”
“刘钿确是交代小心看管,然长公主之前一丝一毫怯态也无,看守放松了些。奴才与影儿好容易寻得机会,谁想竟见到…”
“具体甚麽情致?”我沉声道。
“据当时情景推测,长公主有心藏了一只小酒杯,趁沐浴时打碎了,以碎瓷割腕…”
我紧皱眉头:“长公主…是甚麽时候…”后头儿难以出口,一按眉间闭目自苦。
“上月二十四日。”映儿沉声答了。
我颓然跌回椅子上:“影儿呢?”
“还留在东也。”映儿抬头望我一眼,“主子可要…”自往喉间一划。
“不用。”我扬手一挥,冷道,“一刀了解,太便宜了他!”
子敬身子一抖,与映儿交换个眼神,没有言语。
“长公主的事儿,现下刘钿瞒着,并未张扬…”映儿皱眉道。
“这事儿张扬出去,就又是大罪。就是父皇晓得了,亦不会轻饶了他。”我颔首又道,“长公主去时…你与影儿都在身侧?”
“奴才不在,是影儿回说的。”映儿垂目道。
我打量他一阵,咳嗽一声:“映儿,你累了,下去歇息吧。影儿那儿我自有任务,你明儿就启程往韩焉那儿去。”扬手递封信给他,“这个…你一并拿去。”
映儿接了,一看提头,不由愣了:“主子,这是给韩焉的…”
我合目一顿:“这信要紧,我也就放心你去。”
映儿心领神会,叩首下去了。
一时无话。
我坐了一阵,睁眼坐起,提笔处理剩余军务。
子敬替我换过茶来,偷眼打量我脸色。只不去理他,批完这几分,又叫他重新拿些来。子敬换了一叠来,期期艾艾开了口:“爷…”
“放下吧。”我头也不抬。
子敬搁下了,却也不走,立在我桌侧。静听他呼吸之间,有些凌乱。遂瞥他一眼:“有话说?”
子敬忙道:“没,没有…”
我一皱眉,索性搁下笔来:“说!”
子敬嘴唇一动,颇有踌躇之色:“爷…为何这般…还能处理政事…”
我摇首一笑:“我明白了。子敬,你是想问,为甚麽长公主出了事,我却毫不在意似的,可是?”
子敬垂目不语。
我叹口气:“虽那话我没说出口,可心里,是敬着她的…有的话她想说,却被我阻了…”又忆起万圣节那日,语多绝决不逊,不由心内一痛,“现下想来,她苦在心里,却从未言过,也许去了,反倒干净。”又眼中一狠,“可我觉着,此事定不简单!”
子敬身子一抖:“爷是说…”
“长公主性子刚烈,不像是会轻生之人。”我负手立起,“映儿也没说就亲眼见着长公主行此事,其中必有蹊跷。”
子敬颔首道:“若是刘钿做的,的确有情理不通之处。”
“拿捏着长公主,至少钳制了父皇与我,大好的筹码他怎会舍弃?”拿起笔来,沾满浓墨,圈点文书,口内道,“但映儿带了这个消息,刘钿那儿却不见动静,可见多半是真了…”
子敬轻道:“爷…”
我略略摇首:“自杀?我不信;刘钿逼迫?更不可能,这事儿里头儿透着古怪。”缓缓抬头望他一眼,“子敬,若是你,会为了我,杀长公主麽?”
子敬身子一抖,忙的跪下:“爷说这话,还不如叫奴才去死!”
我由他跪着:“若是疑你,就不会同你说了。”也就起身,“我只是那麽觉着…并无真凭实据。”
“敬爷尊爷还来不及,怎会伤害长公主?”子敬叩首道:“爷身边的人,断不会如此行事!”
“非也非也。”我摇首一顿,叹气道,“杀了长公主,也许正是帮了我大忙。”
子敬一愣,我轻道:“合围之势已成,我却迟迟不挥军北进,正是为此!”
“可刘钿并未以此来胁迫爷…”
“那是不到时候。”我摇首道,“刘钿他也晓得,论行军打仗,卫国之内我难寻敌手,是故他打头儿起,就没把地界看得那麽重。他要的,不过是个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
“就算我拿下了这江山,也不过是‘窃取’,多得是异心之徒。”我叹口气,“眼下我虽是‘清君侧’,可要论刘钿有何行为失当之处,倒真没几条站得住的。”
子敬皱眉道:“莫非刘钿原本想的就是与爷分治?”
我笑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摇首道,“这话儿可说得极巧!对我,他可说保守我身份秘密,要与我分治天下;可一旦时机成熟,必定会以此为借口不利于我。但若我不答应,那他随时可抖落出来…孔儒一教,最重纲常名节,那些堪比洪水猛兽!”
子敬幽幽道:“所以爷觉着是您的人下的手?”
我苦笑道:“我亦不愿承认。”
“那麽爷以为是谁?”
我瞅他一眼:“子敬,你的话,太多了。”
若是往日,他必垂目称罪,不再言语。可今日,他却扬面正色道:“爷,恕奴才僭越了,请明示!”
我略略吃惊:“子敬?”
“爷想的,是影儿麽?”子敬不动声色,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我心内一动,笑道:“的确。”
“爷有何凭证?”
“我早已说过,我没有真凭实据。”我回身坐下,拿起茶杯暖手。
“那必有蛛丝马迹胶爷起疑才对!”子敬不依不饶又道。
我浅浅一笑:“影儿能得刘钿信任,固然有她出众之处,但刘钿亦不少傻子,太过顺当的事儿,必是后头儿掩着不可告人的腌雑。”饮口茶又道,“另一个原因…”
“是甚麽?”
“是她太过忠心。”我沉吟道。
子敬哑然失笑:“因为忠心,反遭怀疑?”
我摇首道:“就是因为她太过忠心,只要是我下了令,无论是出入青楼,为人奴婢,或是旁的甚麽,她不惜一切代价都会完成。”
“爷的意思是…”子敬一皱眉,“可影儿应当不会如此大胆。”
“这谁说得准。”我疲倦一笑,“忠心,有时候也会成害人毒药…”
子敬还要言语,我合目笑笑:“子敬,我晓得你心地极好,可有的事儿,不能只看表面。”
“爷的意思,是要办了影儿?”声儿一颤,我似是见着子敬面色惨白,咬着下唇的模样儿。
“怎麽会?”我叹口气,“她跟了我这麽多年,没一件差事办的不好。更何况,此事…她有她的计较,我有我的苦衷。影儿想的比我多,我该谢谢她才是…”苦笑一声,又道,“若我真办了她,映儿怎办?亓家四个小子又怎办?”
子敬轻道:“爷想算了?”
“不然如何。”睁眼一顿,“只是我也要叫她晓得,自作主张不是奴才的本分!”
“这麽说,爷叫映儿送信,是为了…”
“不过是把他支开。”我起身理理衣襟,“那信虽也要紧,可派映儿去确是大材小用。可我把他支开,一来就是要他晓得,我要给影儿些苦头吃;二来,也是告诉他,不会要了影儿的命;三来,就是要他晓得,我还信任他。”
“这麽说,爷近日就会发兵了?”子敬瞪大了眼。
我颔首道:“自然。”
“韩焉那儿早已准备妥当…”子敬替我批件袍子,“爷的身子要紧,就不用随大军出征了吧…”
“无妨。”我浅笑道,“张庭退回都城一带,集结了所剩军力,当有恶战,我怎能缩在后头儿?何况…”苦笑一声,“我必须得回去。”
“爷还是不放心麽?”
“东也城里,有太多我放不下的…”苦笑一声,“父皇那儿,刘滟处,铭儿…这麽一想,我真是欠了不少…”猛地眼前发黑,身子晃得一晃,忙抓住子敬的手,方立定。
耳侧子敬惊呼:“爷?爷?!”又回身大叫,“快传——”
我伸手一栏:“不可!”
子敬回目,满眼急色:“爷!”
“现下好多了。别大惊小怪的。”我勉强笑笑,“三个月,足够我攻下东也,也够我敉平刘钿党羽,只是…”
“只是不够你安排好后事,不够你躲着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一人怒气冲冲冲进门来。
我笑道:“你怎麽来了?”
“我来不得麽?”他横我一眼,“还是你本就打算再见之时,是我给你上坟的日子?!”
“韩焉,若我已死,你见我还不恭敬些?”嘴角一勾,我倒有些意外。
他怎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