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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水落石出 ...

  •   安俊侯府。
      门前四个家丁,正往上挂灯笼,旁的也打扫擦拭,端的忙碌。
      子敬下马请报,门童瞅我一眼:“我家侯爷这回子不见客。”
      我将月华剑取了递给子敬:“我不是客,将这个拿给你家侯爷,他会见我的。”
      门童似信非信,却不敢怠慢,先叫下人迎进正厅奉茶,自去禀报。
      绕过影壁,当中院内多植梧桐,高大粗壮,虽叶落无几,却挺拔伟岸。两侧抄手游廊,一色儿的青檐黄瓦,绘着五彩图纹。前头就是正厅,紫檀木的料子,匾上书“遁世堂”。
      才进里头儿,黄杨木架子屏风,上头儿绣着渊明采菊图,旁边是饮酒诗一首。我瞅了一眼,绕过入内。里头儿炉火红旺,香鼎里燃着麝香,堂上挂着冷月细雪图,旁边对联笔走龙腾,遒劲有力。
      我方坐下,小厮送了茶来,并着些糕点。我笑而摆手,正要叫他撤了,就听内堂传来急急脚步声:“在哪儿,在哪儿?”
      循声儿就见安俊侯着件黑皮大氅匆匆来了,后首跟着管家模样的人。
      我忙的迎上去见礼,面上含笑:“见过泰山大人!”
      安俊侯一把拉住我手:“好女婿!可算想起我这岳父来了?”说时把眼一瞪,“我还当你忘了呢!”
      忙着躬身笑笑:“小婿身份多有不便,就怕…”
      “怕甚麽?”安俊侯哈哈一笑,“这儿冷的紧,跟我入内堂吧。横竖不是外人,见见你岳母也好。”
      我使个眼色给子敬,他自随管家下去不提。
      路上安俊侯牢牢拉着我手,轻道:“甚麽时候到的?”
      “今儿刚到。”我斟酌着,“本不想来叨扰岳父的…”
      “说甚麽傻话?”安俊侯瞅我一眼,“这时候不来找我,还想甚麽时候来?”
      也就一笑不提。他又问些路上之事,我仔细应答,由他拉我转过几进宅子,入了内室。

      榻上歪个美妇,峨眉淡扫,轻施脂粉,云鬓低垂,插着一根玉簪,端庄眼目,风韵尤存,正绣着巾子。见人进来,也没抬头:“老爷,是锶儿麽?”
      我轻笑道:“给岳母见礼了。”遂跪下磕头。
      只听她低呼一声,忙的下榻扶我:“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又回头嗔怪道,“老爷你也是,锶儿来了,就该叫小子们回我一声儿,这衣冠不整的模样,叫女婿笑话我不成?”
      遂笑道:“岳母这话倒叫女婿心里不安。”
      她微微一笑,拉我上榻坐下,递快毯子过来:“我听说你怕冷得紧,快盖在腿上。”
      也就笑着应了,安俊侯坐她身侧,自有婢女送上茶来。
      我饮了一口,自怀中取了对儿琉璃龙凤环:“前几日见着了,就想着岳母神仙人物,佩这个正好。”
      她含笑接了,连连称赞:“好手艺,难为你记着。”
      安俊侯陪饮了一口,方笑道:“老三这回来,只怕不单单是送这什物吧。”
      我拱手笑道:“甚麽都瞒不过泰山大人。”
      安俊侯夫人瞅瞅我,又溜溜他,口里笑道:“本来滟儿不在,我还道这回子过年冷清不少,既然锶儿来了,也是好事。”自下榻吩咐下人们收拾东厢房。
      我忙道:“岳母莫忙,小婿现在柏舟客栈住着。”
      她忙的回身,一叠声儿道:“甚麽傻话,还当自个儿是外人不成?住在外头,叫旁人笑话我家不成?”也不多言,领了丫鬟出门交代不提。
      我哭笑不得,只得冲安俊侯打个躬:“真是叨扰泰山了。”
      安俊侯拉拉胡子:“老三,你是想问甚麽吧。”
      我浅浅一笑:“岳父以为锶儿要问甚麽?”
      “没错。”安俊侯索性挑眉一笑,“我这儿确实还住了旁的人。”
      我笑道:“那小婿斗胆一猜?”
      安俊侯饮口热茶:“猜对了你要甚麽?”
      我拢拢毯子:“想问泰山大人一些事儿罢了。”
      安俊侯斜眼道:“你不怕我骗你?”
      我哈哈一笑:“岳父大人说笑了。”
      安俊侯亦含笑点头:“那你猜吧。”
      我心内一动:“六弟在呢吧?”
      安俊侯拊掌一笑:“聪明。”
      我想一想又道:“只怕…老四也在。”
      安俊侯搁下茶杯,收敛笑意:“你都猜着了,看来我不答你是说不过去了。”
      我拱手道:“还望岳父大人莫要生了芥蒂。”
      安俊侯叹口气:“我晓得你定要问这些的,可瞒是瞒不住的,何必呢?”
      我亦正色道:“小婿只想问一句,泰山大人为何前后矛盾,叫人如此摸不着头脑。”
      安俊侯抬眼一望,我目光炯炯,对视片刻,他叹息一声,垂下头来。
      “好锶儿,你会这麽问,可见不是兴师问罪来的。”夫人一掀帘子进来,面上含笑,“是与不是啊,好女婿?”
      我起身扶她上榻坐下,又替她斟茶奉上:“岳母说笑了。”
      她叹口气,见安俊侯皱眉不语,遂轻道:“老爷,我看,你就说实话吧,锶儿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怕甚麽?!”
      话儿还没说,大帽子先压下来了。也不提这茬儿,只管笑望安俊侯。
      安俊侯抬眼见我含笑,叹息一声,跪下拱手道:“还请三王爷恕罪!”
      我忙起身扶他:“岳父大人!”
      他拧着不起:“三王爷恕罪,恕罪!!!”
      我亦跪下:“岳父大人,有话请起来说。”
      夫人亦叹道:“三王爷,随他去吧。”
      我只得起身,不好上榻坐下,遂负手立着,静听他言。
      “三王爷,这都怪我一时气愤,上了刘钿的套儿。”安俊侯叹了一声,“这事儿说起来,也是旧恩怨了。”
      我并不接口,只听他言道:“前后矛盾?三王爷说得好…”抬眼望我,藏着一摸尴尬,“实是有苦衷。”
      我一点头:“愿闻其详。”
      “我与武圣是同辈王子,我毫无大位野心,而武圣自小聪慧伶俐,很得先皇欢心。”安俊侯低声缓言,“他与之漴的事儿…我也是无意中晓得,当时又怕又敬,武圣好手段,说动我替他遮掩。”又叹口气,“但我劝他,先皇本也没几年好活,等他百年之后,一切不也是武圣作主?可他偏不听…终是兴兵逼宫。”
      看来由此两人心生芥蒂?我略略摇头。
      安俊侯瞅我一眼:“三王子定是想着因此我们兄弟起了龌龊…确实,那事儿,我管不着也管不了,甚至很是同情二人。但杀死亲父,这,这…”言罢垂目。
      我叹道:“岳父可知,皇爷爷曾想叫父皇杀了我?”
      安俊侯低声道:“晓得。”我一挑左眉,只听他接道,“可武圣不肯虚与委蛇…这才叫先皇动了废立的念头。”
      我一愣,这倒真没想到:“这麽说,父皇起兵,虽有预谋,却也有逼不得已?”
      “公允而言,确是如此。”安俊侯叹口气,“这事儿走漏了风声,武圣先发制人,血洗禁宫…”
      “与兰修王之事,有何干系?”我转身踱步。
      安俊侯垂首道:“本来…先皇是想叫他…”
      我略一颔首:“晓得了。后来为何又与岳父大人扯上干系了?”
      “王子中我与他交好,武圣就叫我为说客,可两人早因着尹赜母亲之事生了芥蒂,现下加上皇位江山,怎能不眼红。”安俊侯叹口气,“命也,命也!我曾劝他投降,依着武圣的性子,断不会加害,可他不听,终是招致杀身之祸。”
      我默然无语,行了几步方道:“因这事儿又怎地与父皇起了龌龊?”
      “一则我也曾劝他逃走,武圣以为我不忠心,二来…毕竟我晓得他的秘密太多,伴君如伴虎啊!”安俊侯苦笑一声。
      我不由感慨。事故王室中安俊侯能保命,甚至官拜侯爵,自有封地。父皇对你青睐有加,也是因着这层关系,可心里终究忌惮。你躲在封地深居简出,也是想求个太平吧。
      “这几年,皇上大肆兴兵,灭国无数,我晓得他是有大志向的。”安俊侯又道,“可他愈是恩宠,我心中欲惊…”
      “所以岳父大人听信了刘钿挑拨?”我斜眼打量他,见他叩首不答,遂叹道,“刘钿若有十足把握,又怎会找岳父大人?白白叫父皇猜忌啊!”
      “我也劝他莫要如此。可他像鬼迷心窍一般,唉…”夫人擦擦眼角,“后来武圣透着意思想结为儿女亲家,老爷还担惊受怕很久,刘钿就说借机入京,另有打算。”
      我叹口气:“刘钿当真是爱慕滟儿妹妹麽?只怕未必。”
      安俊侯躬身道:“三王爷说得是。武圣请我入京,一来是之漴回来了,怕她寂寞,故招我回京;二来,也是想试探我心意。”
      “可惜父皇此举,倒叫岳父更为忌惮,这才下了决心与刘钿合谋吧?”我行了几步,连连摇首。
      安俊侯叩首一记:“还请三王爷责罚。”
      我上前扶他起身:“岳父请起,锶儿没这个权力言责罚之事。”
      “还请三王爷小心韩焉。”安俊侯肃颜道。
      我挑眉一笑:“怎麽说?”
      “初时我以为他与刘钿一党,豳国之事更叫我深信不疑。可兴兵陈国时,我见刘钿并不放心他,派了刘锐同行。详情我也不晓得,但若非刘锐临阵卖了韩焉,他亦不会被抓为人质,要挟三王爷。”
      我皱眉道:“岳父大人还晓得甚麽?”
      “这事儿后来我问了武圣,他只淡淡说了一句,‘韩焉是时候该死了’,端的吓出一身冷汗来。”安俊侯一脸后怕,“时武圣瞅我一眼,只说我作得那些,他早就晓得,不点破,只为着与他大计无碍,这才装着不知,叫我好自为之。”安俊侯叹口气,“武圣运筹帷幄,对滟儿也视同己出,我能如何?”
      我拉起他手来:“岳父…”
      他反手拉紧我:“我虽不晓得文清娘娘之事,但我知道武圣对三王爷是真心不假,奉紫迎紫两个丫头,是刘钿的人,有些事我身不由己,但我不能一错再搓。滟儿,是我最疼的女儿,还望三王爷好生待她。”
      我叹息一声,真是繁复驳杂,若非父皇在后头儿看着,早已出大乱子了。
      安俊侯又道:“我也没想到韩焉竟是虢国王子,他初时只说是东虢虢主,我目他为江湖人士,并未留心。可现下看来,端的小看他了。亚岁之事,挑明是刘钿之举,但韩焉虽与他分道扬镳,难保不会再次勾结。”
      我叹笑道:“刘锐来,我晓得是为甚麽了。可镗儿也来,倒叫我想不透了。”
      安俊侯瞅我一眼:“三王爷当真不晓得?”
      我心里一动:“刘锐来,自是为刘钿说项,镗儿他…”
      “三王爷放心,我不是陈王,四王子自不会成第二个韩焉。”安俊侯摇首道,“相信三王爷从未怀疑过四王子,他此番前来,并非与刘锐同行…”
      我眼前一亮:“原来如此!”镗儿果是假意投靠。我早告知他安俊侯与刘钿是一路,他小心打点,苦心查探。自我将秦莘交给他,又叫他查过四大密侍之事,他那般聪慧,只怕已是想到其中奥妙。暗地里与刘钿交接,只是替我打算。那一剑,就是为了叫刘钿全心信他吧。
      不由摇头苦笑,镗儿,虽说要骗必须全瞒了,可与我商谈不是更好?现下刘钿不见得全信你,还弄得自个儿亦处危地,若非安俊侯改了主意,真不敢想你会如何。
      安俊侯见我沉思,小声道:“三王爷,现下怎麽办?”
      我挑眉一笑:“怎麽办?自是去见刘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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