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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度己度人 ...
子敬随我缓缓行在院中,低声道:“本以为爷不会与我说这些。”
“怎会这样想。”我轻笑摇首,一顿方道,“他说的颇简,故我思量颇久。”
其一,他全力助我,剪除异己登得大位之后,重建虢国;其二,我脱离卫国,助他起兵成事,之后平分天下。
子敬大惊:“这,这话他怎麽说得出口!”
我含笑点头:“我早已说过,韩焉看得通透,拿准你心上软处,一挤一抓,叫你寝食难安。”
“这江山本就是爷打下的,无论爷心里多不在乎,可又怎会拱手相让。”子敬垂目道:“何况,爷就算与皇上不亲近,终是父子血脉,又怎会背离?”
“时移事异。”我负手缓行,“东虢原有父皇暗中扶持,背地里的势力不可小觑。而士农工商四行内,朝堂他插不进手,可朝臣里就难说,谁没隐秘谁没顾忌,韩焉知晓多少秘密,我不晓得,就算他没拿捏着甚麽,可钱能通神,东虢生意遍天下,在我将军旗树遍天下前,他的商号早已涉及各地。”
子敬垂目道:“那为何他迟迟不举事?”
“先头儿是并未与父皇撕破脸,我估摸着父皇是许了他甚麽,或是二人有甚麽约定。”也就回身立住,“可瞅着往后的势头儿,韩焉明白那个承诺会是一纸空文,也或是父皇晓得再不动手,将治不住他了。你看亚岁筵席上演的这一出,就晓得父皇是真动了杀机。”
“如此他有了借口,为何还要拉爷下水?”子敬一皱眉,“他就不怕爷假意应了,再一网成擒?”又望我一眼,“还是爷本就这麽打算的?”
我摇首笑道:“韩焉不起事,差两个条件。一个你已说到了,借口。亚岁之事,给了他一个绝佳的借口,好好利用,甚至可以掀起这些旧国属民心中愤恨之情。”
子敬若有所思道:“难怪爷那日急着要阻了这事儿。”
我垂目望着脚下积雪:“另一个,就是他没兵。”
子敬奇道:“他东虢人才济济,杀手死士不少,怎会没人?”
“杀手死士与上阵杀敌有天渊之别。”我叹口气。
子敬又道:“那他亦可掀起反旗,招募心异之众。”
“那都是后话。最初起事时,定要声势赫赫,方能显出气魄来。”我抬头一望,月上中天,“找我还真是高明。不说行兵布阵,只要一说,三王爷都反了,这该是多大的笑话。”
子敬鼓起勇气问了一句:“奴才是个笨人,不懂爷的心思,也不懂韩焉想的,可这事儿怎麽听怎麽荒谬,为何他讲的出,爷亦听得进?”
“于他而言,无论哪一个,都大大有利。而我会选,不过是情势使然。”一想尤觉可乐,“这麽想来,倒像是父皇刘钿与他合谋,将我推到此番境地一般。”
子敬叹气道:“那爷怎麽选的?”
“这还用问?”我呵呵一笑,侧身一瞅,那株莎草兰尤自绽放,摇曳风中。
子敬声儿有些迷惘:“爷和韩焉都是厉害人物,奴才看不明白。可奴才晓得,爷和他彼此有情,何苦,何苦…”
“情?呵呵…动心容易痴心难,留情容易守情难,那些个真心实意的尚且不能,何况我与他…打一开始,就注定了不是一路人。即便现下合走一桥,亦是彼此提防,谁晓得何时就会被对方推落深渊。”我往前行了几步,脚下薄软,耳闻沙沙声,忍不住笑道,“我胆子小,人又懒,脑子不太好使,早晚会出事儿。”
子敬默然不语,我轻拍他肩膀:“以前你问我,怎能无心,怎能不知痛。我想你是对的。我有心且知痛,只是痛得太久,麻木了。后来感受着些暖意,诸如连之,诸如铭儿,诸如文思白槿…这心又缓了,慢慢又晓得痛了。可我心里明白,要等它再次不晓得疼,就又得失去一个至亲至爱,我不知会是谁。可我宁愿一辈子不晓得,就让它这麽不温不火的痛吧,总好过,总好过再死一个…”
子敬眼圈一红:“爷,爷…”
我含笑而立,负手身后:“傻子敬,爷好得很,现下心里明白得紧,亦从未像今日这般快活。”
“可,可这真的让您快活麽?”
我一愣,嘴角泛起苦涩,漾到唇边,浮到面上:“快活,自然快活。最大的快乐,有时源于最深的痛苦和盼望,而我已提前知晓这快乐的结果,岂非是天大的幸事…”
子敬皱眉不语,狠狠握住自个儿手腕,我旋身往回行,“子敬,这麽多年都过了,你还怕我熬不过这最后一关麽…”
果不其然,韩焉服药后幽幽醒转,尹赜子敬替他运功止住毒性。也不用再收拾甚麽,一径出城。马车一辆,辘轳有声。压在新雪上,如碎玉裂琼。
自帘后见着城门处灯火通明,遂一皱眉,轻道:“子敬——”
外头儿应了一声,车身一顿,马儿打个响嚏。
“改走西门。”
“西门?是!”
我放下帘子替韩焉拢了拢白裘围脖,又将暖炉与他换了。韩焉斜着眼睛往来,我只管倒杯热茶递过去:“中了琥珀霜,怕冷得紧,喝点儿暖身。”
韩焉饮了一口,却又放下:“刘锶,你怀疑我?”
“飞景,叫我三公子。”我抬手试他额间冷热,“有话儿等出城了再说。”
“我晓得你会猜是我自个儿落的毒。”
我收回手来:“还好不烧。”又去拔拉盆里炭火,“今儿还真冷。”
韩焉一抿下唇:“你是不是这麽想的?”
我淡淡道:“我甚麽都没想。你刚中毒,身子弱,别老说话。”
韩焉却笑道:“照理说,长公主不会笨到当你的面儿下毒,凭我的功夫,要下药也不容易。”
我眼角一瞟:“你累了,先歇吧。”
韩焉又笑道:“更何况,你那谜说得明明白白,甚麽‘十日起戈’,我都险些被骗了。这谜最难猜的就是第二句。”说着笑意更甚,“‘无边落木萧萧下’,两个萧字,头一个是说南朝齐帝萧道成,后一个是指梁帝萧衍,南朝‘宋齐梁’‘之下’,该着‘陈’了,再无边落木,只得那个‘日’字。”
我缓缓一笑:“这般隐晦你都能猜着,当真知己也。”
韩焉亦笑:“这般绕弯的破谜也就你想的到。”我正欲接口,他却抢道,“更高兴的是,知己不止我一个你父皇想的更远。”
“更远?”我眯眼摇首。
“自然,这般重要的消息你自不会说与刘钿。且你也说了,不过寻个脱身之计,这事儿我既不晓得,你手下节制兵马均无异动,足见是假。”
“我早说了,不过脱身而已,自然是假。”我觉着茶凉了些,就替他新弄一杯。
韩焉待我坐定,就偎过来,伏于怀内,枕在腹上。我轻抚他侧脸,片刻静默之后,韩焉道:“十日起戈,想你那诗,‘萧萧下’后当再拼为‘早’,而‘颠七倒八’的‘戈’字一起,就剩个‘走’了。早走,早走,你是叫刘铭走呢,还是叫你父皇走。”
我轻笑道:“我从未这麽想过,你真是想多了。”
“若非如此,你父皇又怎麽急急把你叫了去?”韩焉略略一动,背身转过,伸手抚我小腿:“就算如此,你父皇要杀我也勉强说得通。毕竟我拐走了他最爱的儿子。”自个儿笑了一声又道,“可这不过片刻功夫,又怎能设下精妙之局。”
“所以破绽颇多,自是他们忙中有错。”我拉过白狐毯来替他盖上。
韩焉轻拉毯沿道:“他们?哼,所谓虚虚实实,不过是个障眼法,归根结底,还不是我嫌疑最大?”
我并不言语,只将他发梢稍整。走得匆忙,还不曾换过衣衫。他衣着轻薄,怕他冻着。
韩焉突地转过脸来:“你信我麽?”
我笑道:“还有一阵才到西门,先睡会儿吧。”
“你信我麽?”韩焉直视我双目。
“不想睡麽?可能是饿了吧。想想也是,到这回子还没吃过甚麽,我记得那边儿有…”起身要取食盒,他却一把拉住。
“你信不信我!”韩焉皱眉厉声道。
我缓缓收敛笑意,望着他道:“那,是你麽?”
韩焉手一颤,缩了回去。我一挑左眉笑道:“是你麽?”
韩焉垂目不语,我叹口气,取块酥饼给他。他接了,咬了一口却又搁下:“你不信我。”满眼冷峻。
我伸手接过那块酥饼,包好放回盒中:“我最后问一次,是不是你。”
“原来你真的不信我!”韩焉猛地冲我面上挥来一拳。
我并不躲,硬生生挨了一记,震得半边火辣辣生疼,却忍不住笑道:“我没有不信你。”
“那你何必问我。”
“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我轻抚面颊,疼得一咧嘴,“既你不想答,那就罢了,何必打我?”
韩焉恨声道:“你若毫不怀疑,又何必相问?”
“你不也疑心我了。”我缓缓将手拢入袖中,“你大可明着问我,何必拐弯抹角。”
“你自个儿不也是?”韩焉瞪我一眼,垂下眼来,“刘锶,我晓得你我互不信任,却没想到猜疑顾忌到这个地步。”
我摇首一笑:“猜疑顾忌?有麽?有麽…”
韩焉扬面凄然一笑:“刘锶,若有一日你晓得你错了,怎麽还我?”
我笑道:“没有那一天的。”
韩焉亦笑,两人不再言语。唯有车轮碌碌之声,响在静夜街上,无比寂寞,无比空旷,似要驶向无底深渊。如同有种不可抗拒,却无法挣脱的力道,拽着无法逃离的一行人,行在命途之上。
今儿晚上有事儿,估计会晚些再贴一次,若是10点了还没写,大人们就不用再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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