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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难以言说 ...

  •   陈王尤自带笑,波澜不惊道:“何必怒目而视、拔剑相向,本王求的,不过是一颗三王爷的仇人头颅。”
      我身子一抖,猛地清醒几分。
      仇人?!
      刘钿行陈地,定有所图,且多为父皇授意,否则连我大婚亦不回,恁的费解。韩焉何以纠缠期间尚不可知,定是与刘钿起了龌龊,才被…只韩焉为人精明,怎会着了道儿?又或是韩焉开罪了陈王,可他言行向来谨慎,不似轻挑之人…
      陈王扬手推开剑尖:“三王爷可想好了?”
      我瞅他一眼,冷道:“你觉得他的命值麽?”
      “他?”陈王仰面耸肩,“不晓得三王爷说的是韩焉呢,还是刘钿?”
      “两个,两个都是。”陈王阴冷一笑,“韩焉,竟然敢伤了我!死一百次都不够!至于刘钿,本就是个卑鄙小人,不提也罢。”言罢却又调笑道,“不过这卑鄙小人倒难得说了句实话。”
      我哼了一声,他却接口道:“刘钿说,捏着韩焉,不怕刘锶不听你的。”
      我横他一眼:“他给了你好消息,你却要他的命?”
      “本王本是不信的。也不怕叫你晓得了。”陈王自顾自饮茶道,“刘钿来我这儿,不过是要我出兵助他除了你。可季纳说贸然起兵,只会叫卫国有机可趁。”
      我心下一动。卫国兵权自在吾手,刘钿若要以继位相争,只能暗中换取他国相助,此法与灭申国如出一辙。若说是父皇的主意,倒有不妥。莫非是刘钿私自打的主意,又或是断章取义,明里是应着父皇的规矩,暗地里说辞一变,方算是真为自个儿打算了。
      陈王又道:“本王倒觉得有点儿意思,可季纳食古不化,非说此时不易战。刘钿可是拍着胸膛保证,桧国一并出兵,定叫你刘锶小儿有来无回。”
      我冷冷一笑,陈王叹口气:“说到底,本王也没想清楚,到底是刘钿输给了你,还是本王输给了刘钿。”
      刘钿不过是一石二鸟,从大了说,他赢了父皇交代的差事;往私心讲,他自是输给了我。至于陈王,明面上,你是输给了领兵的刘锶;究其源,终是输给了父皇。
      陈王瞅我一眼:“你若能杀了刘钿,韩焉自会还你。”
      我皱眉道:“陈王可知有命活到那日否?”
      陈王大笑道:“这个你不用挂心,若在生前不见刘钿之头,自有韩焉之头来偿!”
      突觉好笑:“你以为抓了韩焉,就能制住刘锶麽?”
      “若非如此,三王爷又怎会持剑相向呢?”陈王溜我一眼,志得意满。
      然一阵凄厉之声响彻宫苑。
      陈王面色惨白,捂住右耳,滚在地上。
      我盯着月华剑上血滴下,口里淡淡的:“不会听话,要那耳朵作甚麽。”
      陈王连连抽气,身子颤个不停。
      弯腰垂目,嘴角轻扬:“陈王,虽说飞景只是个奴才,可是打狗看主,我的奴才就不由你费心了。”
      “你,你,你敢杀了我?!”陈王双目乱转,捏着往后缩。
      我慢慢立直身子:“杀你?若无父皇旨意,就是你自个儿也不能杀了自个儿。”遂又笑道,“可陈王是个聪明人,方才那些折腾不死人的把戏,听得刘锶心里痒痒,也想试试了。”
      陈王面如金纸,咬住下唇不语。
      我笑得开怀无比:“来人——”

      知得多,记得牢,才是痛苦之始。
      叹息着醒来,马车尤自颠簸前行。怀里环着一具温暖的身体,稍稍拥紧了些。却又不放心,扬手探了鼻息脉搏,虽是微弱,却聊胜于无。
      那面颊,苍白瘦削。那眉头,轻轻颦着,眼睫轻颤,唇间紧抿。埋首裘锦之间,尤自瑟缩不已,双臂交握,蜷缩着,颤抖着。
      作噩梦了麽?怎地眼角氤氲。才轻触到,竟然滴下泪来。而那眉,竟拧得我心里一紧。遂轻抚他眉梢,久之,方缓了下来。
      我替他拉好锦被,马车却一顿停了。听得帘外子敬唤道:“爷——”
      我抬手掀开帘子:“甚麽事儿?”
      子敬端着两个药碗:“爷,该吃药了。”
      我微微颔首,取了一碗,凑到他唇边,缓缓喂他吃药。
      虽是不曾睁眼,那药到了嘴边,灌进喉里,却也能吞咽。若非如此,早饿死了。
      子敬静静望我喂完药,方捧了另一碗:“爷也要吃。”
      我苦笑一声,摇首道:“我早好了,不用了。”
      子敬瞪我一眼:“爷,虽说琥珀霜的毒有胡太医解了,可那药爷伤身!”更何况,更何况…”却又垂目道,“救出韩焉的时候儿,爷还…”
      我扬手不悦道:“那是征战太累,积劳成疾。”
      子敬望我一眼,又躬身道:“爷说是甚麽,就是甚麽吧。奴才记性不好,都忘了。”
      我又怎能忘。
      你可曾见过一个人,浑身一点儿暖意都无,浑身布满针眼,毫无血色,嘴唇却被咬得鲜血淋漓,就似,就似雪地中一朵惨败的红梅。
      陈王没有骗我。
      韩焉身上毫无外伤,见红的地方,亦只是他自己能咬到的薄唇。
      吃了甚麽药,我不晓得。只晓得他浑身冷汗,□□竟冷硬如枪。胡太医只敢抖着,说是甚麽糜烂之物,韩焉运功抵抗,却是火上浇油。却又不能解脱,耗去太半本元,终是撑不过晕了。
      几乎是吼着问他怎麽能解,胡太医忙的说了,也不等我应,就滚出去煎药。
      多日不曾进食,故是因由,可眼神涣散,就似行尸走肉一般。不,连行尸走肉亦不如。
      陈王,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这是亓塘抱着韩焉见我时,我说的唯一一句话。尔后,吐血晕了。
      一日后醒来,子敬这般告知。
      我冷笑一声,一字一顿道:“只是如此?陈王若还没死,就别杀了,我要他生不如死。”
      子敬身子一抖,与蒋含面面相觑。
      我只摆摆手:“带上韩焉,先行折返汐阑。旁的事儿,扔给郭俊吧。”
      只今日,就该到汐阑了。你的毒,早已解了。韩焉,为何你还不醒?
      我有很多话要问你,你睡着算怎麽回事?
      我刘锶就算不是好主子,却也好吃好喝的贡着你,你就是勉强些个,也该笑笑给我看看。就算不笑,骂两句也好。
      不,不,我竟忘了,你不会骂我,你只会想着法儿的气我。
      这次亦是气我的吧。
      我一点儿不生气,你又输了,还不快起来,重新想个法子再来气我?
      …
      好,好,算你恨,我是有些生气的,你跑就跑吧,怎麽这麽笨,叫刘钿给卖了呢?好,好。你不笨,是我笨,我笨!
      你就这麽睡着,足有一月了!你不是最喜欢跑麽,怎麽不跑了呢?你岂非最喜欢气我,我现下就守在你这儿,你怎麽反倒不理睬我呢?
      最多,下回子我装着被你气到了,可好?
      你快起来,这回子不是说笑。
      怎能容我多想,回了汐阑,尚有一堆政务要打理。镗儿那边儿,早已攻下城池,现在返京途中。父皇也来了旨意,要我回京。
      回京?自是该的。大胜回朝,该赏的赏,该赐的赐,该升的升,该见的见。
      我想了这一路,终是想不透,你何以至此。
      父皇不许我问,我也探不来。毫无章法,毫无方向。
      头一次,我尝到手足无措的滋味儿。
      都是为着你,韩焉。
      你还不醒过来笑话我麽?

      搁下笔,回身望望软榻上扔闭目沉睡之人,我叹口气。
      子敬替我磨着墨,轻道:“爷,有句话,奴才想问又不敢。”
      我皱眉道:“说!”
      “爷…对韩焉…算是甚麽?”子敬垂目望着,脸色看不真切。
      沉默半晌方道:“我也说不清楚。”
      “爷…”子敬突地跪下叩首道,“有件事子敬瞒着爷,还求爷责罚!”
      我只一顿首:“起来回话。”
      他执拗着不肯起身:“当日爷大婚,晚上喝醉了酒,韩焉,他,他来找过爷…”
      我一点头:“这我早晓得了。”
      子敬伏下身子:“奴才正刚寻着爷,却被他制住…”
      “除了他,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点了亓塘的睡穴;除了他,还有睡能叫忠心耿耿的子敬三缄其口。” 我摇首笑笑,“你起来吧。他也没怎麽样,貌似他反是吃亏多些。”
      子敬面上一红:“韩焉他…他叫奴才不要和爷说。”
      我笑道:“所以那日你才装傻。”
      子敬垂目道:“奴才…”
      “子敬,你说谎时,会屏住呼吸一顿,下次改了吧。”我摇首笑笑,又提笔写折子。
      书汐阑政务,书征伐因果,书留守部署,书…
      心乱如麻。
      子敬问得好,韩焉于我,算甚麽?
      仇人?我尚且不知有何仇怨。
      敌人?若他是刘钿之人,刘钿何以如此对他;若他是父皇之人,刘钿胆子也大了些;若是别国细作,他多得是下手机会。
      恩人?诚然,他替我挨过一剑,几乎送命。
      友人?我与他待人接物相去甚远,几无相投兴趣。
      可为何,我会为他动气,我会为他揪心…
      写罢最后一字,我闭目叹气。
      子敬替我裱好折子,方道:“爷,这话儿奴才说来不妥,只奴才忍不住。”
      我睁眼一笑:“今儿话还真多。”
      子敬静静道:“奴才觉着,所谓矢志不渝,只不过找不到更好的;没有所谓难舍难分,只不过没找到更爱的。有个话儿,佛祖叫‘缘灭’,可一段缘分没了,自有另一段‘缘起’。万事皆在‘衡量’二字。”
      “子敬呐,活得不惬意,要面对,就得‘忍’,要逃避,就得‘忘’。”我缓缓靠在椅背上,“忍是心头一把刀,忘是心灰心死,哪个儿都不容易。”
      “要是奴才,一定选‘忘’。”子敬盯着我,目光透彻清朗。
      我随意的笑笑:“自然,忘的话,总有机会。可我一直是忍,忍成了习惯,就不记得,原来也是会忘的。”
      “爷一边儿忍,一边儿骗着自个儿。”子敬轻道,“虽奴才亦不懂韩焉是何人,怀着甚麽心思。可爷的心思,子敬都看出来了,怎地爷自个儿反看不透呢?”
      我目瞪口呆,半晌方强笑道:“我?我想甚麽?”
      子敬摇头叹息:“管他韩焉是甚麽人,是谁的人,爷若是真想,哪怕用强的,奴才敢说韩焉也不会…”
      “住口!住口!!”我一拧眉头,“子敬,你晓得自个儿在说甚麽麽!放肆,放肆!!”
      子敬嘴唇一动,我瞪眼望他,他眼中却含着痛惜,含着劝解,含着鼓励。
      我身子一抖,缓缓展眉,低声道:“…子敬,我这样儿的人,韩焉这样儿的人,不是一路的,只和斗智斗勇、短兵相接,至于旁的…”
      子敬张口急道:“可——”
      我一摆手,觉得浑身疲累不堪:“子敬,你话太多了…”
      子敬面上青红交加,终是躬身退下了。
      我回头望望榻上之人,竟轻笑出声。
      诚然,韩焉,若我要你,你定不会拒绝。可真心假意,虚虚实实,谁辨得清?
      只在这个事儿上,刘锶不愿再输一回。
      况且,你我这样儿的人谈情说爱,岂不是笑话?
      韩焉,你倒是有些脾气的,竟敢断了陈王的子孙根,难怪他这般折腾你。
      只他究竟作了甚麽,叫温和如玉的你作这事儿?
      好,你不应我,装睡是吧?我现下得空,我等你答我就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难以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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