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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锁重楼》
戚少商极喜欢看顾惜朝作画。
他一向认为作画和做人一样，是需要细致再又小心的。好比两种风格迥异的工艺品，戚少商从不看它们的意境，他只喜欢制作的工艺。所以他觉得工笔较泼墨难，难上了那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几笔。
顾惜朝从不和他争。只在两人闲暇的日子里，在玉塔的顶层摆了香案书几，净手执笔，将宽大的袍袖折起到手肘处，取了兔毫慢慢临摹前朝的仕女图。——这个时候往往是黄昏，戚少商在白楼处理完大小事务后，总愿意自己走一趟，去黄楼打一壶竹叶青提回来。胡乱扎起白袍的下摆，席地坐在顾惜朝身边。
戚少商喜欢手里有酒，身边有人的感觉。尽管他已经戒酒多时了。
但今天不一样。顾惜朝只用寥寥数笔勾勒出烟雨下的四楼一塔，便撇开狼毫，负手立在窗边。戚少商看了半晌这一副山水画，神韵是极好的。于是他也提笔——用得自然是先前顾惜朝的笔——在上面题字，又落了款。然后抬起头好整以暇的看着顾惜朝，道：“我今天截获了一只信鸽。”
顾惜朝并不回头，只淡淡道：“哦？”
戚少商道：“信上封的火漆是山东大口孙家的。”他顿了一顿，“这封信是给你的。”
顾惜朝道：“是我故意让你看见的。”
戚少商沉默半晌，眼神又回到那副画上，许久后叹道：“这画画的真好。可惜再好，也是留不得的。”他的眉眼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尽管他先前还很平和，很温顺，就连他现在坐姿也和之前一模一样。但他的眼神和刀裁似的眉角已经有了不同。——这不同就像是结了一层冰霜，寒气逼人。
顾惜朝这时才转过了身。
他的眼神并不冷，但是狠。不光狠，还傲。
顾惜朝缓慢的笑了一笑，好像戚少商说了一个笑话，“你不信我？”他也盯着那幅画。
戚少商笑道：“我很想信你。但金风细雨楼已经有过一个白愁飞，不需要再多一个顾惜朝。”这实在是一句很绝情的话。但即使是如此绝情的话，戚少商也依旧能说得很多情。因为他笑，这笑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位多情书生在淡风花雪月般的雅致。
顾惜朝忽然做了一件事，他往前走了三步。戚少商的面前是书案，这三步让他正好站在戚少商的背后。
顾惜朝俯下了身，双手自戚少商的肩上穿过，扶住书案的边沿。——这么一来，他就像是在他怀中了。他们之间近的已经可以听到彼此呼吸吐纳的声音了。此时此刻，这情，这景，这人，这物，都的的确确是香艳无比的。但他们说的话，也确实是残酷的几近兵刃相交的。
顾惜朝道：“我观察了很久，终于拟定了一个方案，今天正好告诉你。金风细雨楼位于玉泉山山顶，最宜火攻。如果是我，自然与人里应外合，先在储放资料宗卷的白楼放上一把火，再领一小股精锐人马，牵制住红楼的武力资源。届时预先算好天时地利，只趁风势，另外三楼一塔便不攻自破。又带各个好手从山下携火器包抄上来，你觉得如何？”
戚少商听他这么说，又看着面前书案上的画，便道：“我有个问题。”
“请讲。”
“谁请你出的这个主意？”
“哈”顾惜朝侧头一声嗤笑，装作思索的样子拧一拧眉，道：“不多。无非是你的死对头六分半堂，神通侯府，刑部的霜田鹤虎，外面的有最近野心极大想进京发展的大口孙家，四分半坛，蜀中唐门之流。”
戚少商道：“这几家若是联手，金风细雨楼定荡然无存。不过你却忘了一点。”他话锋一转，眉心煞气已现。
顾惜朝却好似不曾听见他说什么，只注视着他一横眉的瞬间。——戚少商眉目之间生的好看，顾惜朝尤爱他斜飞入鬓的眉角。那真个儿像是刀裁一般，锋利的温婉。若是喝了酒，额角眉眼处俱是一片绯红，更像是腊月的寒梅，虽冷，但赏梅人必能知道娇艳在哪儿。何况戚少商一动怒眉心必现绯红，红的有些犯煞，却是桃花煞。——有这样的煞意，最好更能有剑光相衬。
剑光来了。正贴在顾惜朝的咽喉处。
一柄贴身的轻巧怀剑，正在戚少商的手里。
——他的手一向小巧，执剑时却很要命。现在要的就是顾惜朝的命。
戚少商一字一句道：“我现在就杀你。你奈我何？”
奈何？自然是无可奈何。
顾惜朝只是不在乎。但他也没有退，他进。于是颈上便多了一条红匝。戚少商像是压抑不住自己的诧异，狠狠的挑了挑眉峰，却还是心有不甘的把剑缩回来一点。然后怒极反笑：“却是好高明的一着以进为退！”
“不敢当。”顾惜朝的回答不咸不淡，“跟你学的。”
“好。那我也学学你的手段！”戚少商将怀剑换到右手，左手去拍顾惜朝的肩井穴。哪知顾惜朝就等他这一手，两人便你来我往的过起了三十六路小擒拿手。终是顾惜朝故意露个罩门给戚少商，诱他一来，便势如闪电的点他手臂上天泉、侠白、尺泽、孔最、大凌五处穴位，使他手臂乃至半边身子不能动弹，只能对顾惜朝怒目而视。
顾惜朝只淡淡笑着，用手指抹了颈上的血丝，在戚少商眉心处一刮，道：“我不求人，人来求我，也是断不会答应的。今日说这些话，一是为给你提个醒，二是为向你辞行。”他起身推门，逆着光线笑得甚是傲气，“人各有志，我也不是你戚少商赡养的门客。今日一别，来年中秋再会，到时汴京城里定有我顾惜朝的立足之地，可以与君并肩而论。”言毕，便拂袖而去，只留下未掩上的房门兀自开合。
有风吹过，掀起书案上那副画的一角。
只见上面有人用东昌小篆题了一句短词：烟雨锁重楼。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