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心理]贝丝的世界》釉色

26、Episode26早安吻

　　美梦总会不期而至，没有任何预告。

　　Reid躺在柔软的被窝里，闭上眼睛努力酝酿着睡意。他试着默背一整套《不列颠百科全书》，但结果让人失望，从古生物记录到人物小传，他丝毫感觉不到疲倦。事实上，Reid身体的一部分如同幽灵飘浮着穿过紧闭的房门，盘旋在客厅的天花板上，偷偷注视着睡梦中的女人。仿佛只有这样，Reid才能确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Bess在他的公寓过夜。
　　她距离他，只隔了一道墙。

　　Reid醺醺然地翘起嘴角，一串又一串的气泡从他的心底涌上来，他的心情像是曾经尝到的某种野果的滋味，入口带着细小而强烈的酸，回味时又独特的甜。无可取代。Reid脑海中浮现Bess那双绿松石的眼睛，她向他求解释时微微皱拢的眉毛……她的神情传递着一个讯息：她不相信。

　　Spencer Reid不是靠暴力宣泄怒气的男人。即使挨揍的那个人是Clive。

　　真奇怪，不管是在五年前还是现在，她总能轻易看穿他隐藏起来的狼狈、愤怒和委屈。Reid翻了个身，半阖的眼睛在眼睑下缓缓转动。他不善交际，对人情世故几乎空白，但这钝化的“情感捕捉器”一旦遇见Bess，立刻变得无比灵敏。

　　她是他的另一种可能。

　　Reid忍不住去想，Bess是不是终于不那么……抗拒他的靠近了？

　　这个念头让Reid激动得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他双手揉脸，从两臂之间抬起头。窗帘拉开了三分之一，白色的月亮在天空中缓慢地移动，冰冷的光线透进房间。Reid停了一秒钟，走下床，他没有开灯，凭借月光在黑暗中无声地摸索。

　　Reid踩在地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在熟悉的环境中，他很快走到了门口。他伸手握住金属把手，却变得迟疑。也许，他现在不该去打扰Bess，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变态的跟踪狂。

　　尽管她一无所知。

　　Reid不能说服自己，但也不能抵抗另一个声音的蛊惑：你只是担心她睡不惯沙发，去看一眼吧……

　　Reid放在门锁上的手微微颤抖，他正在经受一场漫长的锤炼，他的灵魂、信仰一一投入熊熊的火焰中迸出一两粒星火。寂静的黑暗中，木门发出轻微的叹息声，Reid推开门朝客厅走去。

　　他无法放弃，因为那里沉睡着他重逾生命的女人——Bess Cole。

　　客厅的灯没有打开，黑黢黢的夜色成了最好的伪装。Reid如同丛林深处的麋鹿，黑曜石般的眼睛闪烁着光泽，他轻巧地绕过书柜和CD架，找到了沙发的位置。Reid蹲下来，带着一脸温柔的神色茫然地凝视着前方。

　　视野中是永无止境的黑暗，但他知道，Bess就蜷缩在面前这张逼仄的沙发里。她苍白的脸伏在枕头上，乌黑的睫毛如两翼疲倦的蝴蝶栖息在眼睑。她的梦境也许不太好，眉头无意识地皱起，削薄的唇弧度凛然。

　　Reid笨拙地想着，他的食指悬停在Bess眉心一英寸的地方，始终没有触及她的面庞。

　　“Bess。”他轻声说。
　　回应他的是匀长的呼吸，她没有醒。

　　Reid又小心翼翼地再唤了她一次，等了一会儿确定Bess睡得十分安稳，他才深深吸了口气，他以为自己有满肚子的话要说：比如，BAU又抓住了一个狡猾的凶手；比如，他很高兴她能信任自己；再比如，他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思念她。

　　可惜他却忽然失语了。他坐在木地板上，安静到与夜色融为一体。

　　Reid继续凝视着Bess，淡淡的金色的晕光从眼睛里一点一点地渗出来，照亮了他脸上的笑容。他说：“你送我的那盆岩兰草开花了，是白色的，一瓣一瓣像米粒似的。”他的尾音中透出惊喜的味道。

　　他又傻兮兮地笑起来：“Bess，你也会高兴的。”

　　如果这一秒Bess睁开眼醒过来，可怜的Dr.Cole一定会被吓坏了。Bess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她仰面望着天花板，安静地聆听Reid将自己的心事一页一页翻书一样地念下去。她等待着他。

　　时间一格一格无声地流逝，Bess在极度的寂静中恍惚地想着：岩兰草开花了，这是件好事。

　　因为这注定将成为一个完美的开始。
　　对吗，Spencer？

　　“Bess，我已经不害怕了。”回忆起在天台的那一晚，Reid眼睛泛起潮湿的雾气，声音沙沙的。那些轻蔑、仇恨的眼光，隐藏在伪善动人的言语之下的恶意，那些因为和周围人格格不入的忐忑不安，它们再也不能伤害他了。他经受住了绝望的困境。

　　即使现在，他仍不能对莫大的痛苦和孤独置之一笑，但他已经学会像个男人一样，无畏前行。

　　Bess，我终于可以挺起胸膛，骄傲地宣布：“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Reid胸腔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抽干净，他有一种深重的窒息感。紧张、眩晕、微醺的醉意……这一刻连呼吸和心跳都变得庸余，他握紧发抖的手……就像每一个《睡美人》故事的结尾都是王子吻醒公主，Reid也拥有一次机会去创造他的瑰丽梦境。

　　独一无二，只属于他的。

　　“我爱你。”Bess，我爱你，胜过我信仰的科学、数据、逻辑包括我自己。我正不抱任何希望地爱着你。

　　——Three Words，Eight Letters，仿佛一旦说出来他就拥有了她。这是个美丽的误会，美在它的不确定性。

　　Bess幽深的瞳孔中蕴藏着淡淡的伤感，有一道声音逐渐在心底响起，挟了不可抗拒的力量。她轻轻阖上眼，在极深极静的黑暗中数着身边Reid急促的呼吸声，一下、一下又一下。

　　她有权保持缄默，但在长久的沉寂之后Bess伸出手，准确地找到了他——Bess冰凉的手抚上Reid的脸颊，在指尖触碰肌肤的一刹那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Bess心情莫名轻松，她轻笑：“Spencer，没人告诉你不要随意向女人表白吗？”

　　Reid一动不动石化了，但Bess知道他脸上火烧一样滚烫。

　　她慢慢俯身靠近他，隔着无处不在的黑暗屏障，弯起嘴角：“现在，我认真了。”

　　一秒钟。
　　两秒钟。
　　三秒钟。
　　……
　　……

　　Reid喉结上下滚动，蠕动嘴唇：“这个梦，好真实。”

　　他屏住呼吸，警惕着这幻觉的破灭，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朝卧室走去。他的每一步都踩得很轻，仿佛只要一用力，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等到他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窗纱飞舞，客厅里空空荡荡，Bess离开了，空气中只剩她淡得不可闻的香水。

　　嗨，Lonely Boy。

　　◆◇

　　被失眠和梦境打搅了一整晚的Reid，挂着青黑的眼圈起床。事实上，他那颗智商187的矜贵大脑头痛欲裂，嗡嗡嗡吵得他无法思考。Reid打着哈欠准备刷牙洗脸，浴室的门忽然从内打开——
　　Bess站在门边。

　　静到诡异的气氛，Reid的O字嘴型完全凝固在脸上。

　　“早上好，Spencer。”Bess看了一眼他夸张的表情，平静地问候。

　　Reid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后退了几步和Bess保持在一个“安全”的距离，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早……哦，早上好……Bess。”

　　Bess似乎察觉不到Reid的抵抗，她又朝他迈了一步，眯起眼认真看着他的脸。

　　Reid胸口痛得快喘不过气，如果你暗恋中的女人只裹着一条浴巾，裸着笔直的长腿出现在面前，该怎么办？他低下头沉默着，但仍有一大片洁白的肌肤跃入视线，照耀在Bess身上的阳光如同研磨碎了的钻石粉末，熠熠闪烁。

　　Reid紧闭眼睛，一脸崩溃：“对不起，Bess。”

　　“伤口已经消肿了。”Bess十分配合地结束对他的观察，在听见Reid松了一大口气之后，她深邃的绿眼睛涌上笑意。真奇妙啊，他的不解风情、笨拙的反应在她看来竟是那么可爱。

　　她甚至感谢过去一次次在噩梦中的挣扎，让她无比幸运地发现了这世上最纯粹的Spencer Reid。

　　“噢……”Reid尴尬地点头，他还是不敢看她。

　　Bess拉紧身上的浴巾，问他：“Spencer，早餐想吃什么？”

　　Reid显然也想起了Bess说的“她欠他一顿早餐”的事情，就算Hotch的召唤正在等待着他，他的心情也实在坏不起来，有一把蘸了蜂蜜的小刷子一层一层让他的整颗心脏都裹上了蜜糖。

　　“咖啡和吐司。”他的最佳早餐搭配。

　　Bess对这个从头到尾不看她一眼的男人，有些无奈。两个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最终Bess走到Reid面前，她拉住他的手臂，一个人温暖而不炙热的吻落在他颊边。在Reid彻底僵住之前，Bess提醒道：“Spencer，你快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