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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诱拐 ...

  •   那日贾诩摸黑送来的孩子,内敛、文静。聆听我们的对话时,至始至终,双目微阖,盘腿坐榻上,一声不吭。虽然这稚童的样貌、气质和曹氏的冲公子都极为神似,衣饰、举止也无不妥之处。但我还是一眼便认出他并不是真正的冲公子:只因此子神色畏缩、目光飘逸,半缩在衣袖里的手指骨节毛糙、肤质不光,好似是常年行粗重之活的仆童儿,与那些富贵人家出身的名士子弟截然不同,更毋论是常年养尊处优、骄奢惯纵的曹氏公子了。像他这般年岁的公子、女公子们,皆生在曹公得势、周境安稳之际,哪还需仿效当年的少主、昂公子那样,策马沙场,戎装建功?是故我一眼便知,他必不是真正的冲公子。

      “要我护送之人,就是他?”我冲着乔装而来的贾诩不冷不热地讥笑道。他是郭昭的人,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这娃儿自然就是冲公子了。”贾诩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瞧着那孩童时,满目悠然似有几分得意之色,“郭昭夫人说他是,他就是。即便不是,也是。”贾诩仿是浑然不觉了上回私堂审问、逼供之事,对我现出了十二分的亲切。不过可惜的是那和蔼的笑颜之下,双眸冷冽、不测,趣味盎然,却没有丝毫的暖意。褶皱勒在他的唇角,如沟壑沧桑,但看起来难免有几分造作、虚诈之感。不过这贾诩似也没有要打算博得我的好感。他双眼一眯,转口便肆无忌惮地要挟道:“莫非张暮将军、对郭昭夫人之见,抱持什么异议不成?”

      我微微一怔,稍一权衡,便悟到了其中的利害:想必是那郭昭信我不过,又欲趁机迷惑王氏、墨家之人,引动陷阱、布设,是故才会暗地里派人将冲公子的替身送到这里,由我护送还许。而将真正的冲公子匿于安妥之处,由心腹之人照看。不过话说回来,就连丕公子的股肱之臣贾诩、贾文和大人都亲自来到了此间,我即便当众揭穿这孩童并非冲公子,王氏之人、乃至曹公、环氏他们又如何能信?一旦真正的冲公子行踪不明、生死未定,届时若曹公要是追究起来,我可是百口莫辩、无论是非的。也不晓得届时,会被扣上什么样的不白之冤。郭昭这么做,无非是在堤防我临阵倒戈,投入王氏、环氏之营。不仅如此,冲公子要是万一出了什么三长两短。罪及之人,非我莫属。指不定,此事过后,我还会被她摆上一道,落得个谋害冲公子的恶名。惴惴于此,我当下也不敢多问,轻道了一声“不敢”,便按着礼数毕恭毕敬地朝那孩儿行了臣子之仪,但暗里却飞快地打起了各项盘算。

      聪颖、狡黠如贾诩,怎会不清楚我心底里头正犹豫着那些微末伎俩?他似笑非笑地眯着眼,也不道破。神色淡然地同我说了几处路上的布置、及下榻的舍驿,交代了郭昭的各项嘱托,便催促我携着“冲公子”尽快上路。我思量片刻,当即点头称是:唯今之计,只有应从郭昭,装作无辜,护送“冲公子”还许才是上策。毕竟此事面上由贾诩而起,罪在我先,可暂且为我屏蔽一、二。况且,只要到了许都,有荀氏诸人为盾、作基,哪里还需要担忧郭昭、王氏他们会栽赃嫁祸、诬陷不实?难怪对于此事,贾诩并不殊着笔墨、多费口舌。他必是料定我会看清其中的利、弊。

      “车驾备齐,随时待命。骛夫人一行也门外等候多时了。此刻王氏、环氏诸人皆在何晏宅邸通宵庆寿、享筵畅饮,分神无暇。现如今策马至南桥,正逢寅时门开。守吏皆有疏通,是故携牒出城之事,可谓是万无一失。”郭昭他们果然筹备周详,面面俱到,不但掐准了时辰、分毫不差,就连这些细枝末节都顾及到了二、三。我听罢,皱着眉刚欲作答,那贾诩却突然把我拉到了云屏的另一边,低声嚼耳道:“若真被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妨……”他说着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榻上的男孩一眼,脸漏狰狞、眉宇泛煞,暗地里冲我做了个抹颈的手势,沉声道,“总之,不能让王氏、和墨家之人辨出他不是真正的冲公子。给他们那些人捞到数落我等的把柄。”说罢,他继而展颜一笑。回复了先前那像是教书先生一般亲和、慈善的表情。

      “如此行事,也是为大局着想,还望张暮将军三思而后行。”他侃侃而道,似是毫无仁慈、怜悯。我皱着眉头,瞄了瞄那无动于衷的男孩儿,见他一副并未知觉的模样儿,便淡淡地问道:“那么请问贾诩、贾大人,真正的冲公子如今身在何处,可还安泰?”

      “贾某不知此事与张暮将军何干?”贾诩怔了怔。狡黠地咧嘴一笑,冲我反诘道。

      “若真要代人顶缸,我也好事先有个预备。”我毫不客气地回道。言辞之间多有不善。事实上替身在此,任谁都晓得其实冲公子不到实则还有另一种可能。只是我当着外人之面,不便明言罢了。

      “张暮将军尽请宽心,冲公子尚在人世。”贾诩却没有这层顾忌,略一迟疑便笑着应道,“唯有此事,我贾某可作担保。”虽是推诿、含糊之言,却滴水不漏地堵上了他人追问之道。

      “有贾大人一言,我张暮自能无虑。”我嘲讽般地扬了扬嘴角,忍不住出言挖苦道,“如此说来,这郭昭夫人当真是神通广大,竟能从王夫人、环夫人的眼皮底下,偷偷将冲公子藏匿起来,还不露出一丝一毫的风声、动静,这般手腕儿怎能不叫人叹为观止、感服至深?”贾诩一听,干笑了几声,面色尴尬,连连点头、却并不接口。这一瞬间的神色烙到我的眼里,顿时心下了然了几分:看来这郭昭所择的手段并不光鲜,甚至有失颜面。能令狡狐般老成、多诈的贾诩尴尬如斯、难以启齿,想来就只有情色之事了罢?我无奈一笑,不由地忆起了那毫无城府、却风度翩然的傅粉何郎、何晏。大抵他又被郭昭利用,而不知自己了罢?念及于此,我不禁连连摇头,二话不说,便转身叫人扶起身后那乖巧的“冲公子”,给他包裹上手掌、饰去破绽,这才送上了车舆。

      郭昭为我们预备的队列,比料想中的要浩大上许多。足足十乘车轿,八辆板驾,驽马六十来头,随从、侍婢百余。皆衣着光鲜,持罗蒙纱,井然有序,一路行出颇有几分权贵家眷出游、返乡的奢豪派头。不过这些人中却没有一个令我感觉熟络的面孔儿,想来他们都不是以往侍奉鹜夫人的荀家下人。我稍一思忖,露面之前还是换上了侍婢的服饰,暗藏兵刃、包裹行囊,混在列中,走近车驾。贾诩在侧微微一笑,也不点破,即刻令人启了队。

      且行且察间,我小心翼翼地透过重重帷幕往轿舆里窥探。果然见着了阿鹜那张毫无生气、呆滞失神的脸。她仍像上回见着时那样,毫无知觉地紧拽着一页帛书。看那油迹,蝌蚪曲折,也不知是不是公达叔叔的笔墨。舆内似是一切无异,只不过这一回,阿鹜的臂腕处蜷缩着一个幼小、玲珑的身影。那假冒的“冲公子”一反前态,正缩躲在她身后,一边偷窥帘外的贾诩,一边不停地颤抖、哆嗦,好似是着了风寒一般,面色时青时白,稚气、忐忑,形如稚鹿。我见状不觉摇头叹息,顿生了几分怜悯之意。

      待将我们送出邺城七、八里后,那贾诩便径自折回。鹜夫人不知言语、喜怒,于是行列里各种施号皆由侍在主轿里头的一位中年侍女一人所传。也不知她是何等的身份,竟能慑得众人俯首称臣,按部就班,莫敢造次。就连一行中的管事、掌帐、马倌诸人也都对她唯唯诺诺,恭敬有加。想来这也定是郭昭的布设之一。不过那妇人,似乎并不知晓我的我真正的身份,只是将我认作了随侍“冲公子”的贴身婢女。她隔着帷幕,一脸不屑地对我的着装、举止,唠唠叨叨评头论足,指手画脚了好一番。才将我支使到了后头的车舆中,与阿鹜的两位漱洗丫鬟共乘了一厢。

      大抵是年岁相仿之故,这两位漱洗丫鬟与那老妇不同,对我倒很是热络。操着一口中地方言同我攀谈、闲聊,颇有几番示好之意。半道沿途,旁敲侧击,迂回言语,千方百计想要从我口中探知那“冲公子”的身份、与来历。我自是答得模棱两可,含糊其词。推说自个儿乃是贾府之人,受贾诩之命方侍奉那少公子还许。事成之后,还要归还贾府的。她们一听之下皆是大失所望,脸上顿时露出了些许冷色:毕竟众人皆知,颍川荀氏几世名门,远重于叛臣、末流,贾家诸人。纵使同为下人、杂役,禄钱相类,但其所获地位、声名之悬殊,却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瞧他衣着光鲜,我还当是荀氏本家的哪位少公子呢!”他的年岁和公达叔叔家的二位公子不符。是故才会引来诸多的猜测。

      “看来这回又没指望去本家听差了。”听她俩莺莺燕燕、唉声叹气地嘟囔个不停,我一时好奇追问了几言。这才得知她俩果然皆是郭昭新近募来的侍从,甚至连鹜夫人失心、落魄,迥然常人之事都不甚知晓,只见端倪。

      “我们姐妹两人皆是中山无极人士。知书识字,通晓音律,年前还在甄家担命,照料主母起居。没料到她产后抱恙体虚。请来的法师一口咬定是家宅不吉不故,要行重整之事。所以我等仆役百余人才会被主薄尽数遣散、返乡谋生的。”那胖乎乎的圆脸丫鬟儿略带委屈地怨声轻道,说,“本以为由主母亲自牵头说情,定帮我们能寻到户不下甄、袁的好人家。谁知最后却是荀氏的旁支、远脉……看那鹜夫人如此、如此不近人情,也不道这回我们能不能随她留在颍川、许都。”中山甄氏?那不是洛儿托身的那族名门、显贵么?我听罢稍一转念便猜知了其中的变故:想来是洛儿、少主他们有意向世人欺瞒叡公子真正的生辰,是故才不得不寻了这般籍口,遣散了所有的家丁、仆役、略知内幕之人。这般行事虽是周全,却也使得洛儿一时间失尽了心腹、依托。不知郭昭会不会趁机落井下石,图谋甄氏。听着两个丫鬟儿自顾自地数落着洛儿、及荀氏,我突然心底一颤,暗地惊道:如此大事,家仆们能够保得性命就是侥幸,哪会有闲为之谋生、取利?若是碰上郭嘉诸人,为防谋泄,定会设计一出意外,以致甄家上下鸡犬不留、寸草难生……莫非郭昭、与少主也欲效仿其人,设计在前、假人之手,欲要将我等一网打尽不成?

      “两位姐姐此言差矣。如今荀军师名声鹊起,如日中天。他虽非本家要脉,却也绝不逊色。古来传承皆以能者居大,二位又何需在此自作庸人、以之为扰?”念及于此,我赶忙讪笑着安慰了几言,迫不及待地打听起了列里其他人的来历。

      “大抵都同我俩一样,曾是甄府的下人。只有寥寥几位,所出不详。”受我如此阿谀,二人脸色稍缓,便也不再避讳。闻言我不觉心头一沉,兀自变了颜色。见我神情不对,那圆脸丫鬟儿四下环顾了一圈,神秘兮兮地对我提及起了那侍奉在主舆里的中年妇人,含糊道:“与我们这些末流、晚辈不同,她乃是大有来头之人。”

      “噢,竟有此事?”我蹙眉道。

      “听前驾的翠娘说,她在乡里时曾经见过田氏。那妇人当时是河内司马家府上二公子、司马懿的乳母、远戚,与司马家、张家的交情都非同寻常。既然是翠娘所见,我想这事保管是错不了的。”

      举目无言,却叫我心潮澎湃:若说这世间除了少主之外,还有谁人会图谋冲公子的性命?这司马懿,必定难逃其之一!想不到区区百数之列,诸方势力,竟都兀自凑到了一块儿。此行凶险,大势所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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