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朱粮食]神台谣》Maryanna

6、6

　　“回來，是終於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么？”天魔池內，空間輕微的震盪著。

　　朱武挑眉冷笑了一聲，并不做回答。過往太多的爭論經驗告訴他，無論說什麽都是浪費時間，魔神想要的只有他需要的答案。而他不需要的，自然不被接受。他們早已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了，因為從來話不投機，只剩爭吵。

　　棄天帝總有辦法讓不想給予回應的朱武不得不面對他的問題，空間扭曲的一瞬，灰暗失卻色彩的異空間籠罩了一切。並不算陌生的壓抑時空中，朱武皺著眉，看向那始終雍容自得的神祗，“又是從意識下手，你能有點新意么？”

　　“能達到目的，就是好的手段。現在，該回答父皇的問題了，不是麼？”

　　同棄天帝對視了一瞬，朱武還是忍不住迴避了視線，“錯誤？那只是對你而言，我並不覺得自己哪裡有錯。”

　　“辜負父皇的期待，背棄魔界的責任，原來都不是錯么？”

　　“是你逼我無法選擇。”

　　“可你最後還是做出了錯誤的選擇。”

　　朱武歎了口氣，“一樣的話題，再繼續爭論多少遍也沒有結果，停止吧。”

　　聽到這句話，棄天帝竟然笑了，“什麽時候吾兒開始覺得，自己掌握著主導權了？”

　　“總之，我現在沒有心情同你爭論。”剛自鬼王永眠之間離開，朱武的心情用十分惡劣來形容，也不嫌太過。

　　棄天帝察覺到了他微妙的情緒，“吾兒，你在責怪父皇。”

　　“有麼？”朱武唇角揚起諷刺的弧度。

　　“如果沒有，為何我們說了那麼多話，你連一聲父皇都沒有喚呢？吾兒在污穢的人間逗留太久，連最基本的禮儀都忘卻了么？”

　　“父皇？哈哈哈……”朱武笑聲里的諷刺幾乎稱得上尖銳了，“現在還以父皇自居，不顯得可笑了么？”

　　“可笑麼？”

　　“既然是父皇，為何不救二弟？千萬不要說你辦不到，這樣的謊話連你自己都騙不過。”

　　“為何要救他呢？”

　　“什麽？”朱武驚怒異常。

　　“對於脆弱的他而言，活在異度魔界就是最大的折磨，死了反而是解脫。不救他，才顯得父皇是如此仁慈。”

　　“不，二弟早已變得堅強，現在的他，活在魔界，絕不是一種折磨。你根本不懂何謂親情，何謂感情，何必總以父皇自居，演繹出虛假的荒誕。”

　　“吾兒全盤否定父皇的愛，真讓父皇傷心。”

　　“這真是我聽過的最大的笑話。”

　　突然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勒住了他的咽喉，朱武被帶著靠近棄天帝身邊，被迫的單膝下跪在棄天帝面前，仰著頭。棄天帝略俯下身，他們在極近的距離里看盡對方眼中的一切。面前的棄天帝一如既往的看不出情緒，他的眼裡不含一點波瀾。這樣的對視讓朱武覺得很不舒服，自己看不懂他，但所有屬於自己的情緒和想法卻都被看的一清二楚，朱武下意識的想要偏頭避開，但是加諸在身上那無形的力量，根本無法抵抗。

　　實力相差太大，這一點，他始終清楚。

　　“父皇若是不愛你，你怎能成長到今天這個樣子？”

　　“什麽意思？”

　　“如果吾兒再這麼忤逆下去，總有一天，你會懂這句話的意思。”

　　朱武兇狠的瞪著眼，不甘示弱，“那我很期待！”

　　“現在，大戰在即，希望吾兒這次不會再讓父皇失望。”

　　“哼，不用你來提醒，此次與道境之戰，我自有分寸。”

　　棄天帝像是覺得滿意，鬆開了對朱武的鉗制，被鬆開的戰神摸摸脖子咳了幾聲才站直起身，剛站起來又聽見棄天帝說，“看來吾兒還非無可救藥。”

　　“我只是爲了二弟的遺願，與你無關。”

　　“只要走的是正確的道路，契機為何，父皇並不在意。”棄天帝微微而笑，“戰場才是最適合吾兒的地方，戰火和鮮血才是最映襯吾兒的色彩。”

　　魔神的形影在殘酷的笑語中隱去，空間扭轉，朱武站在天魔池前，輕輕歎了口氣。責任，即使內心希望逃避，卻是容不得。這是他的責任，只有他能承擔的責任。殺戮和毀滅，是否真的就無法逃開？

　　旁觀記憶的朱武聽著自己當時的歎息，心裡的想法很是複雜。感到悲哀？不，已經死過一次的自己早沒有當初那麼深刻的悲怨。只是如今再看到當年那個想逃又不能逃的自己，心頭無法不凝成一點沉重罷了。

　　棄天帝說他總會懂的那句話，他最後終究是懂了，花費了很久的時間。直到棄天帝再臨人間的那時，才從狼叔的口中真正明白到一個事實。

　　聖魔元胎，本就是作為棄天帝降臨的容器而創造。

　　元胎的最初意義，只是容器。

　　既然如此，為何要放任自己的意識成長、壯大？既然如此，為何不在他幼年時就當做容器供魔神使用？如果早早的就供魔神使用，是不是後來一切的悲傷和痛苦都不會發生？

　　但現實沒有如果，銀鍠朱武也并不後悔自己所經歷的一生。

　　只是，這件事上，他確實無法理解棄天帝的行為罷了。

　　父愛麼？聽上去好像很合理，但朱武覺得，只是個荒謬絕倫的笑話。棄天帝，父愛？這個玩笑真是够了。

　　朱武定了定神，跟著記憶中的自己一起走出天魔池，然後看見外頭跟在補劍缺身邊的孩子。稚嫩的臉上，滿是擔憂，那是他可愛、懂事的黥龍。

　　拍了拍孩子的頭，然後指著身後的天魔池方向，認真的告誡年幼的魔，“黥兒記得，離這個地方遠遠的，絕不要來，更不要進入。那裡很危險，一旦進入，會有生命之憂，明白么？”

　　孩子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乖巧應道，“是，爹親，黥龍明白。”

　　旁觀的朱武無奈歎氣，真是一語成讖。

　　回到不毛火坑，見閻魔旱魃一副早就等待在內的樣子，朱武一挑眉，見魔君毫不含糊的一指身後整齊排列的酒缸，“不醉不歸！”

　　補劍缺搖搖頭，把黥龍帶回屋休息，朱武慢悠悠的往旱魃身邊一坐，眯著眼看那些酒缸，緩緩的吐出一句，“明日戰鼓鳴啊……”

　　“怎麼？苦境待久了，氣魄也磨沒了？”

　　“怎麼會呢？我是怕旱魃你宿醉難醒，明日戰場之上要求我救援。”

　　“哈，比了再說！”

　　“好，爽快！”

　　酒酣耳熱之際，閻魔旱魃聽見一聲輕輕的“謝謝”，魔君狂笑一聲捧罎豪飲。

　　第二日戰火一開，魔君領一殿人馬照例為先鋒，朱皇御鬼族兵馬于稍后掠陣。戰事未至激烈處，魔界後方陡升變數，戰場上魔君與朱皇同時心神一凜。魔君身陷道陣無暇分身，與後方掠陣的朱皇交換一個眼神，立刻同時改變策略。

　　魔君尋隙發出火訊，向邪族另尋支援，後方朱皇立時帶領鬼族兵馬退回魔界之內。入眼的是紫電天雷，劃破魔焰，直斷魔龍。位於魔龍後方的鬼族地域，頃刻崩裂陷落，眨眼間便是滅頂之災。

　　無暇細思內中緣由，亦無暇思慮應對之法，一瞬間心中閃過的只有一個字，救。

　　朱武爆提魔源，急運氣雙流，左手上擋聲勢浩大的天雷，右手下封正在墜落的鬼族地域。只可惜氣雙流之招在此刻竟也無法立時回氣，魔源在與天雷相抵之中一分一毫的消散，同時他的意識也在一點一滴的模糊。

　　最終天災平息，鬼族隨冰封沉眠的戰神一同封印。

　　失去意識前，朱武最後想的是，也許，這也是一種擺脫控制的方法。至少，他將不再面對無休無止的殺戮和戰場。

　　戰神受冰封的同一時刻，天魔像四周魔氛異變，空間扭曲震盪不已，血紅暗黑的魔氣肆虐的充斥著整個天魔池。

　　魔神震怒，魔界震動，牽連起道境大地都隱隱震顫。玄宗、魔界雙方皆是心凜，一時間、戰不成戰。

　　天魔像上升起血紅巨翼，黑影隱現間魔源爆沖，聚集起毀天滅地的邪源魔火直衝千里之外的高嶺。高嶺上，一棵孤獨的海棠花樹頃刻遭魔火侵蝕，焦黑一片。

　　“哦，憤怒了。”看著焦黑的花樹，一身黑袍遮蔽了面目的男人輕輕發笑。原來比自己都無聊的人，也會有情緒，他也會憤怒。遊戲，顯得不那麼無聊了。

　　爲什麽會注意到棄天帝？因為他比自己更無聊？對，他確實比自己更無聊。無聊到，竟然插手了自己的遊戲。肉體消亡，無法選擇死的傀儡，卻有人那麼無聊，賦予了她肉體的再生。那是……創造之力，讓自己也不禁有些神迷。他能掌控生死，卻不能無中生有，創造的力量，令他覺得十分有趣。

　　他開始對六天之界里比自己更無聊的人傾注視線，想要玩一場有趣的遊戲，但慢慢的卻發現，既然是比自己更無聊的人，如何能開啟一場趣味的遊戲？他喜歡人性的脆弱和缺點，因為有了弱點，遊戲才顯得有趣，人類是感情複雜的物種，所以才能有最為絢麗多變的遊戲。

　　而六天之界的魔神，無聊到乏味。

　　不過今日小試，又覺得並非全然乏味。弱點，死神露出微笑，他找到了。

　　無論是誰，一旦有了弱點，就不再天下無敵。

　　比如死神自己，比如棄天帝，都是如此。

　　死神已無法斬斷自己的弱點，他的手輕撫焦黑的樹幹，“這場遊戲，讓我們看看，那個比我還無聊的人，能否斬斷自己的弱點。斬斷了，他仍舊天下無敵，但也仍舊乏味無趣。斬不斷……斬不斷么，他的賭約會輸……”

　　棄天帝在意識內發出呼喚，沒有得到回應。冰封中的朱武，與他完全斷絕了聯繫。憤怒過後的棄天帝早已恢復了平靜，這樣的安靜他很習慣，如同創造出聖魔元胎之前的長久歲月一般，沒有什麽不同。

　　也許有不同，只是神並未察覺，或者，不願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