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七岁》时代

2、第2章 他就是来还债的。

　　丁家乐绕着屋前屋后跑了好几圈，喊也喊不停，直到丁家乐那年轻了二十来岁的老妈拿了根细长的藤子出来抽了他几鞭，这孩子才停下来，又哭又笑的，只把爹妈都吓坏了。

　　“小乐别是着了阴了？”着了阴是丁家乐乡里人那儿的说法，意思是给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在当时，虽说全国都在打击迷信倡导科学，可是对闭塞小村子里那些没读多少书的老人来说，这种鬼鬼神神的却更理所当然地摆上台面。

　　丁家乐老娘也是虔诚的一份子，一听邻里人这么说，再看看自家的娃儿，那大嗓门立刻降下来，还带了那么点小心翼翼：“小乐快跟妈说，哪里不舒服了？冷了？热了？”

　　看到那张光滑而青春的脸，丁家乐觉得是又熟悉又陌生。每天都对着的人，你自然看不出这人每天的变化，总觉得就是那个样子。可是隔很长一段时间不见，变化就一目了然了。丁家乐的记忆力里，他老娘都是齐耳短发，黑发里夹着几缕银丝，眼神开始有些浑浊了。这样子洋溢着青春的母亲，仿佛是为了让他确信时光真的从他身上倒退了回去一般。

　　丁家乐老娘看自个娃儿呆呆愣愣的，这心下也信了几分，心里那个着急啊！她这个傻儿子，虽说成天在外头疯玩不爱读书不爱写字的，长得也没兄弟姐妹拔尖，她平常也没少揍他的，但说到底还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翠芬姐那，你勿上火那（着急），带娃儿去给瞎仔摸摸骨，他神着哩！”这说话的是丁家乐隔壁家的媳妇，丁家乐记得后来为了块地皮，那媳妇跟他老娘干了一架，那可是实实在在的一架，互相撕咬扯头发在地上打滚，后来两家死没来往。记忆里都是她狠狠在她老子娘背后吐口水的情景，他可从来不知道，她跟她老娘还有这么亲热的时候。

　　丁家乐觉得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是神赐一样珍贵，他贪婪地看着这个看着那个，这些鲜活的人憨厚淳朴，眼里的担忧是真真切切的。搬去城市之后，他有多少年都看不到这些了……

　　“哎哟瞧这娃娃儿，眼儿都直了，可耽搁不得啰……”村里人你一句我一句，丁家乐没提防就被老娘抱了起来。他忽然就大哭了起来，伏在老娘肩膀上哭得直抽，“妈呜呜呜……妈……”

　　村里人哈哈大笑，“哭出来就没事啰，都会喊妈了哈哈哈……这人多，小鬼吓跑啰哈哈哈……”丁家乐老娘也松了口气，轻轻拍着他后背帮他顺着气。

　　丁家乐哭得那是真的酸楚，他从来没敢奢望在有生之年还能让老母亲抱上这一回，就是做梦，那也值了。那个在病榻上气喘嘘嘘的老人，那个至死也不肯再见他一面的人，此刻这么温柔地将他抱在怀里……丁家乐想这辈子朋友可以不要，爱情可以没有，可是这个女人，他不会再去伤害第二次了！

　　丁家乐重生回来就闹了这么一出，他那“中原一点红”的外号更有名儿了。他二姐丁家惠一回来就揪着他耳朵笑骂，“外头人都在说你撞鬼了，说，又装怪骗人了不是？”老娘看不过去，放下锅铲跑来救老四，“哪有这样说自个儿弟弟的……去去去，小乐今个儿受了吓，这鸡蛋给他压压惊，谁都不准抢听到没？”

　　老娘放下鸡蛋还顺带摸摸丁家乐的脑袋，今个儿这么一出，她也反省了一下自己过去是不是对这个老四太不重视了。这家里小孩多，老大老二都是女孩子，已经开始能帮家里干点活了，家里长辈自然没少表扬；老三虽说只大了丁家乐一岁，但自打小就是个聪明不惹事的，家里也极疼爱；老五是幺儿，又是男孩子，就算爱闹了些，家里也终归舍不得打骂。唯有老四卡在中间，所有哥哥姐姐的缺点都有那么一点儿，又没有老幺长得讨喜可爱，一有小孩惹事自然都往他处想。偏生这孩子揍不乖，读书也不长进……

　　老娘叹着气出去了，几个兄弟姐妹都扑上来抢鸡蛋吃。这个年代国家经济开始起步了，但先发达起来的都是那些近港城市，像他们在内陆这些封闭的山村里，那过的还是缩衣节食的日子。这鸡蛋可不是日日都能吃到的，得有什么喜事儿才有，比如老三前个儿得了个三好孩子奖，他娘就给他煮了两个，还得是偷偷地给。像今天这样，三四个明目张胆地递给老四丁家乐，那绝对是头一遭。

　　老三丁家欢心里不是滋味，这老四样样不如他，尽会捣蛋，凭什么吃这么多鸡蛋。所以老娘前脚才出门，他就不客气地窜上来抢了两个，分了还跑不利索的老幺一个。二姐丁家惠也老实不客气地抢了一个，大姐丁家贤看了看碗里剩下的最后一个，没好意思拿。她刚刚在厨房里下米跑慢了一步，再说她也十三岁了，到了要脸皮的年纪，觉着姐姐抢弟弟的口粮说出去让人笑话。

　　丁家乐微笑地看着兄弟姐妹们，心里头一阵温暖。在他上顿不接下顿的时候，他大姐瞒着娘家的人偷偷塞了三千块给他；在他被爹妈赶出门六亲不认的时候，还在读书的时候三哥连夜从北京赶车去昆明，将无处可去的他安顿在昆明一家小旅馆里，并从生活费里偷偷挪了一千块给他……

　　这些人，都是血里骨里流露着真情，他丁家乐欠着的，都只能记在心里头，他还不了，还不起。所以这辈子，他们拿什么要什么都是应该的，他林家乐还到只剩下一条命的时候，也乐意拿命去抵。

　　所以别说这几颗鸡蛋了。他笑得有些哽咽，二姐剥了皮的鸡蛋还没入口，看他要哭不哭的蛋饼脸一下子就不知所措了，呐呐推回去：“喏，喏，还你，男子汉掉马尿真丢脸……”

　　丁家乐“扑哧”一声就笑出来了，兄弟姐妹几个都面面相觑，感情这外头的传闻是真的——他们的丑弟弟被鬼缠住啦？丁家乐揉脸，学着老幺稚气地说话：“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