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爱丽丝》路曈华

5、溪流之女

　　冰雪消融这种事从未发生在爱丽丝的镇子。那里从未有冰的冻结雪的降临，但自从冬日的爱子在此消融后，有那么一丝微妙的裂痕悬浮在空中。

　　你看到了吗？世界开始流动了。维吉尔这样说，每次当他站在中心广场的时候。

　　艾利斯很想反驳这过分孩子气的发言，但那是真的。自出生起一直是温暖的镇子，充斥着甜腻的花香的镇子，有着青葱色麦田和草地的镇子，溪水永不冻结的镇子，歌颂着春天的镇子。如同玻璃瓶中的帆船玩具一般无法继续航行的爱丽丝的镇子。第一次有那么缤纷而柔软的雪花飘临而下。

　　全镇的人都见证了这场奇迹，飘落于早春三月的大雪。但那确实不是冬天，空气依然温暖，花香依然甜腻，天野依然碧绿，溪水依然冻结。但一切的一切之上，都覆盖了一层漫过脚踝的大雪。
　　没有人看到冬天的身影，也不见她的孩子雪花冰霜和寒风。

　　有人说是不祥之兆，有人说是神灵降临。有人去中心广场的雕像下朝拜，也有人匆匆远行购置寒衣。

　　艾利斯穿过所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看到了粉红洋装的小小少女，她看到了眼中带着刻度痕迹的年轻男子，她看到了远离一切的无发女人，她看到节日表演杂耍的小丑，甚至，多年未曾走出过林间小屋的草药师父。
　　但没有她希望看到的那个人。
　　哪里都没有，那个注定无法离开的人。

　　维吉尔无法离开爱丽丝的镇子，就像雪花无法离开冬的恩泽。他穿过神色匆匆的人群，穿过尚未成熟的爱意，时间之轮的指针，钻石在无尽之夜中的反光，飘浮在空中游鱼般的火焰和看破生死福祸的水晶。
　　但他并没有找到期待的那个人。
　　那里都没有，那个可以带他离开的人。

　　世界开始流动了。那时他还是春天的孩子，还是无知的无助的孩子，那个人也这样告诉过他，看，世界开始流动了。

　　维吉尔一直无法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世界没有水的延绵，又如何能称得上流动一词呢？

　　即使茫茫的雪原覆盖，即使表面布满浮冰。在很深很深的光无法穿透之所，依然有细细的支流不断蜿蜒着。

　　何况这爱丽丝的镇子，水从未结晶。即使大雪覆盖一切。
　　一对互相搀扶依然步伐蹒跚的老人，走过惶惶不安的人群，在溪水之中发现了一个孩子。一个有着冰雪蓝色和大地棕卷发的女婴。

　　他们蹒跚着走过披戴了婚纱的树林，敲响草药师父林中小屋的门，带着这个脆弱的生命。
　　草药师父已经很老了。在他还很年轻很年轻的时候，爱丽丝的镇子偶尔会下一点雪。但不经常，比起温柔的雪之女，刚烈的寒风更喜爱在这片土地游荡。
　　草药师父已经很老了。在那狂欢盛行的年代，他和他的妻子已经有了一个可以在炼药时帮忙的孩子。
　　草药师父已经太老了。他已经无法分辨生与死的界限，分不出伤风和猩红热。而拜师学艺的艾利斯，逐渐代替他诊治上门而来的病人。而今天艾利斯不在。已经年老的师父看来一眼来访者，立刻惊叫着把他们赶出了小屋。
　　“滚开，恶魔！”他这样叫着，向燃烧的火焰中撒了满满一把风干的薰衣草用以驱魔避邪。

　　艾利斯于傍晚彩霞燃烧之际逆行于人群回到这小小的木屋，看到了那个小溪中的弃婴。老夫妇恳求她救救这个孩子。
　　她把她带进木屋，避开了草药师父的眼睛。披着黑色外衣的人形并没有跟进来，只是拿着白骨镰刀于门前伫立。
　　“当你看到第一缕晨光时，我会在你身边保护你不再受任何伤害。你将以初融的溪涧流水命名，愿那无所不在的神明眷顾这小小的生命......”
　　艾利斯看着女婴的脸，那双眼睛如同粘着雪水的二月兰般浅淡，令她再次想起了在春天消亡冬天的孩子。
　　“愿你的母亲永远保护你。”她念出了不该说出口的祈祷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