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重生之番外》地支木

10、番外六·养老（下2）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是两年。
　　两年间，齐姝琴依旧美丽温柔，虽然有家庭需要照顾，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将无限的爱心和耐心倾注在她的工作上，为此赢得了无数口碑。而顾维庭的事业也在稳步发展，红红火火。他们的宝贝儿子小明德升上了三年级，成绩中上，虽然并不拔尖，但齐姝琴和顾维庭都非常满意，比起分数，他们更乐意看到自己的儿子总是能够活泼乐观，对生活充满了热情与好奇，当然，小明德更是一个越来越懂事的好儿子、好哥哥——对齐念佛而言，这个总是很乐意代替父母过来陪陪他、推着他去花园散步的小家伙，自然也是一个让人疼到心里头的好外孙。
　　娇滴滴的小静安也长大了，说话中的叠词少了，语音清楚多了，表达能力也强了。但是再长大，她现在也还是一个四岁的娇弱小娃娃。不过那张干净的、小小的、嫩嫩的脸蛋已经透出这是一个正经的美人胚子。只不过比起活泼勇敢犹如小牛犊一样的小明德，齐静安小姑娘却和她的名字一样，气质内敛沉静，即便是和爸爸妈妈哥哥去撒娇耍赖，也是软软的、柔柔的，很少像有的小孩子那样大哭大喊着滚到地上闹。
　　齐念佛每当看到小静安软绵绵讨娇的样子，就不由在心中唏嘘。这个小外孙女，虽然模样有点像小顾，但那眉眼间所流露出的神态，却是愈发酷似齐姝琴——一样的娇柔、文静而恬淡。
　　或许只有一点不同……
　　比起她命途多舛的妈妈，小静安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安逸和满足，这让她显得更加可爱、甜美、从容，宛若小小的精灵仙子。
　　而她的妈妈齐姝琴呢……
　　齐念佛目光黯淡，手指微微颤抖。他记得其实很清楚，其实四个孩子里，只有琴儿人生中的每一步，他齐念佛都记得清清楚楚。齐姝琴四岁的时候，伴随楚轻烟的离世，自己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魔鬼；而琴儿那张人见人怜的小脸上，除了柔弱和沉静外，更多的，可能是恐惧与不安。那眸子里本该静而无波的水，却是埋伏着无限的恐慌，下一刻，这秋波就要在无情的藤条与羞辱下破碎。
　　心中一阵抽痛，钻到骨子里的痛。
　　其实这两年来，齐念佛时时刻刻都在盼着自己能有一种表达的方式，向女儿认认真真地忏悔、道歉。无奈他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只能将歉疚与自责刻在心里，印在眼上，期盼着女儿能看懂自己目光中所传递的信息，期盼着当女儿看懂了以后，会肯开口，喊一声……
　　血液涌动着，滚热着。
　　齐念佛的身子又开始微微颤抖。他轻轻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看到柔软的小静安就站在自己面前，心中一喜。
　　小静安以一种格外沉静的目光瞅着齐念佛，“你的脸，上面的肉还有皮，干嘛哆嗦啊？”
　　齐念佛在心里苦笑，中风偏瘫的他使唤不动身子，也就脸上还能扯动几块肌肉，想笑，但是笑的结果就是形成这么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以前小静安还小的时候，看到这样子，会甩着小手、软绵绵的哭起来，开始四处找妈妈，要爸爸，想哥哥。现在，小孩子长大了，不再那么害怕他这张老脸，但是也没多少感情。尤其是和那个长了她四岁多的哥哥小明德对比，小静安对齐念佛的态度却冷淡得很。有时候顾维庭这个孝顺女婿给齐念佛洗澡的时候，也会打趣地说：“要不怎么说母女连心呢，看小安，果然是最贴她妈妈的心的。”
　　齐念佛听了后，其实心里是刀割一般的难受。顺便说一句，齐念佛现在倒是不抵触让顾维庭在一些不方便的时候来“伺候”他。反正女儿都已经给他生了两个宝贝，而且那两个宝贝，自己也是如此的疼爱。客观上，姓顾的前穷鬼，已经成了自己的现女婿、唯一的女婿。女婿伺候他这个生病的老丈人，就像媳妇侍奉卧床的婆婆一样，那是合情合理、天经地义的嘛。
　　于是渐渐的，接受顾维庭服侍的日子多了以后，齐念佛开始觉得这个混蛋外加前任穷鬼小子不是那么一无是处。首先，作为男人，他有本事自己赚大钱，买别墅和新车，给妻子儿女提供优越的生活——虽然开公司的启动资金都是他的爱妻轻烟给他的宝贝女儿琴儿留下的；其次，这小子德行还不差，起码伺候人的时候，专心致志，心细如发，护理知识也很扎实，据说都是为了照顾中风偏瘫的老人而特意和专业护工们学习的，看来还是个有脑子、有良心的小子。当然，更重要的是……齐念佛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了，他一动不动地坐在这里看着一切，看顾维庭繁忙而勤奋地工作着；看他坚持陪着家人吃饭，说着轻松的话题，带着温柔的笑容；看他以身作则地教育小明德长成一个有责任感的男子汉，又是那样的宠溺小静安，总是将她抱在怀里，亲亲那光洁的小额头，哄着小女儿咯咯笑。
　　时间和实践可以证明一切，这个小小年纪就有胆子鬼鬼祟祟地从他手里勾搭走了琴儿的穷鬼小子，是个不坏的家伙。琴儿跟着他，是一辈子的幸运和幸福，他这个做父亲的，完全可以放心并放手了。只是，当顾维庭细心地为他翻身、按摩并让他的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心底又在同时泛起了另外一股奇异的情绪，那就是刚刚闪过的这个念头，似乎早就在他心里播种扎根了。
　　早到什么时候呢……
　　齐念佛追着这份感觉，在时光与记忆的长廊中倒退着，倒退着。终于，他发现，似乎在很早很早以前，琴儿还没倒在牡丹花下之前，这个念头的雏形就有了。甚至……早到看到小卖店前，顾维庭，那个时候他还叫做顾维轩，偷偷地亲了齐姝琴，而他的宝贝女儿，竟然没有反抗，而是一脸期待和幸福的等待。
　　女儿长大了，该放手了。
　　这个念头随之而起，但是紧跟着就是恐慌。齐念佛赫然发现原来女儿不是只能依赖着他这个父亲，发现女儿原来不是只能有齐家这么一个家，她也会长大，会有另一个男人陪伴她，会有一个新的家庭等待着她，她的依恋与爱，都会从父母的家，一点点转移到她自己的家。而齐念佛，身为父亲，生了女儿，养大了女儿，最最疼女儿，但是那又如何？他早晚都是要让位给那个出现在齐姝琴生命里的新的男性角色。那个被称呼为女婿的存在，是一个健康、充满活力、精力旺盛而野心勃勃的存在。而自己，这个被认为是岳丈的人，则是日薄西山，有心无力。在女婿的面前，丈人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最后只能将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拱手送出，还得赔着笑脸，让对方好好照顾自己的女儿。
　　这怎么可以！齐念佛都要气晕过去了。他凭什么要笑眯眯地将女儿拱手送出去？
　　他当时急红了眼，粗暴地给了那小子两巴掌——这两巴掌，齐念佛至今都不后悔，小小年纪就知道光天化日偷亲小女生，难道不该揍？然后紧紧揪过女儿——他知道他的力气很大，因为他心中荡漾着恐慌，十足的恐慌，一种即将丢失生命中最宝贵的珍宝的恐慌。他是吓坏了，只是本能地、紧紧地揪住这个珍宝，要她绝对不会从自己手里滑落。
　　之后的事……
　　齐念佛的眼中又充满泪水。
　　顾维庭说得无错，他齐念佛就是个无能的男人。妻子去了，他除了打女儿，别无他法；女儿早恋了，他除了打女儿，别无他法；涉及到家里的一些微妙权力纷争，他除了打女儿，还是别无他法。一次次折磨柔弱的女子，一次次毒打亲生的骨肉，而这一切只是为了弥补他自己的心虚，这不是无能，又是什么呢？
　　齐念佛在心里慨叹着，活了大半辈子，自以为是了大半辈子，现在才发现，自己其实是穿了大半辈子的皇帝的新衣，在齐家多少族人眼皮子底下裸@奔。而直到今日，才有个正直、温情、勇敢的小孩子站出来，说了句真话：齐老先生，您无能。
　　泪水从他眼圈里默默涌出来。
　　朦胧中，齐念佛看到眼前那软绵绵、小胳膊小腿的小静安撇撇嘴，一脸不屑一顾地走开了。齐念佛心中一急，想让外孙女回来，让她知道自己这个外公不是个只会扯出鬼笑的或者只会懦弱哭泣的老人，让她看看外公的慈祥和笑容……
　　尤其是……
　　齐念佛微微闭眼，那股熟悉的晕眩感最近总是缠绕着他。他心里有了一种朦胧的预感。
　　其实齐姝琴很细心，她几乎每天都会问问齐念佛，“您身体感觉如何？有痛吗？有晕眩吗？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吗？如果有，哪怕只有一点点，您现在就重重的、连续的闭眼三次，要我心里有数。”
　　每一日，齐姝琴都会问这些问题。每个月，她和小顾都会带着齐念佛去医院复诊、体检。她知道齐念佛口不能言、手不能书，甚至呼痛都难。万一病情真有个不好，她和小顾都不清不楚，怎么得了。
　　但是这几天，齐姝琴每次问齐念佛，都得到了“无事”的一次闭眼的答复。可实际上，齐念佛已经感到晕眩的次数越来越多。他有一种预感，即将离开的预感。
　　但是他没有用闭眼的方式对每日询问的女儿说实话。
　　其实也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在齐家失势的时候，他就该死了。但是他竟然没死成，残喘着，竟然等到了被最心爱的女儿接过来养老的这一天。对自己而言，这绝对就是上天的恩赐。
　　但是，这些年过去了，齐念佛苦涩地想，他来到这里，对琴儿而言，却恐怕是一种噩梦。
　　为了孝道，为了名声，她必须接纳自己这个曾经虐待她、几乎毁掉她整个人生的恶毒父亲。但是她心里真的愿意吗？她的丈夫，曾经被自己害得濒死；她的公婆，不方便和自己相见；她的女儿都要因为自己的瘫痪而被送走。自己来了以后，给女儿带来的不是欢乐，而是无尽的麻烦与负担。要女儿不仅要应对工作场合中的上司、同事、下级以及求助的人们，还要忙着求得公婆的理解、和丈夫不断沟通、安抚两个懵懂的小孩子。本来她自己身体就不是很好，还要工作家庭两头忙，东边丈夫西边公婆南边儿女北边亲爹，成天得一圈圈转着身子都给照顾到。而她自己呢？
　　如果没有自己的到来，至少，女儿不会这么忙碌；至少女儿的闲暇时间会多一些；至少，她可以利用这宝贵的时间，停下脚步，好好品味一下生活，保重一下身体，做做美容健身，或者多陪陪她心爱的孩子们……
　　总之，人生若能节省出这大笔的时间，可以做多少事啊。
　　齐念佛在一阵紧过一阵的晕眩中，沉沉地想。自己虐待女儿十七年，整整十七年啊。理直气壮地让亲生的骨肉过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上天却开恩，最后让这块骨肉孝顺了他近五年，自己还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呢？
　　唯一遗憾的，大概就是没能再一次听到那一声呼唤吧。让孩子们喊自己一声外公，可能只是琴儿一时的心善，也是为了孩子们的成长做打算，她可能是不愿意让上一代人的事牵连到一对单纯可爱的儿女，让他们陷入在复杂的家庭关系中，逐渐迷惘。琴儿素来体贴，心善，就是这样的。但是内心深处，她一定是深深厌恶自己，痛恨自己。这辈子，都不要想得到原谅。
　　何况，这辈子，就要成为过去式了。
　　齐念佛垂下头，他的意识渐渐混沌，感到自己正在从身体中缓缓抽离，多么奇特。琴儿倒在牡丹花下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呢？越来越轻盈，越来越轻松。竟然感到眼前不是黑暗，而是光明；不是苦难，而是幸福。
　　只是自己还是幸运的，至少是在幸福中离开。而琴儿，当初是在绝望到了极致后，从一种苍凉、凄冷、麻木的幸福中离去。
　　“琴儿……”他感到自己的嘴唇能动了，声带震颤了，似乎有气流通过，带出这温柔的名字，琴儿，他的女儿。他这一生，唯一剩下的孩子，最后陪伴着他的孩子，给他养老送终的孩子，他最疼最爱、最愧对的孩子，他亲生亲养的、却再不会喊一声“爸”的孩子。
　　在最后的朦胧中，他依稀看到了那小小的女儿，软软的，嫩嫩的，微微婴儿肥的，小胳膊小腿，健健康康，活活泼泼，美丽漂亮的小女儿，正跑到自己面前……

作者有话说

　　齐老爹，倒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