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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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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斯蒂弗卡小姐。”
——啊,好像有个女人在说话。
“斯蒂弗卡小姐……斯蒂弗卡?”
——啊,她好像有人在叫我。
“露丝玛丽•斯蒂弗卡,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啊,真烦人。
‘轰隆’一声巨响,‘轰隆’一声。
——等等,她好像发火了。
我一惊,终于从漫长的回忆中回到现实,然后迷茫的将说话之人好好审视了一番:那是个年轻的女人,而且非常漂亮,一身鲜红的西装套裙和相同色彩的三寸高跟鞋,腰上别了一把显眼的手枪,整个人仿佛都带着刺儿。此时,她正趾高气扬的站在我面前,好看的眉毛不耐烦的拧成一团,脚下的大理石地面凹进去了一大块。
真是一朵亮丽的野玫瑰……呸呸呸现在不是赞叹这些的时候了,我该考虑的是现在应该夺门而逃还是直接打电话给自己安排后事。
如您所见,我面前这位伊莎贝拉•加席德亚小姐的格斗技能在整个黑手党界都赫赫有名,而且比起破坏力,她的坏脾气还要更加有名一些。
“啊啊,不好意思万分抱歉,你刚刚说到哪里了?”认识到真相的同时我当即一个激灵,赶快放低姿态赔礼道歉。
“啧。你应该知道,举办新年宴会是我们家族的传统,而如今已经十二月了,我是奉命来为你送邀请函的。这一届宴会的时间定在下周日,请于晚上六点半准时赴宴。”伊莎贝拉将我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番,最后不情不愿的甩出一封雪白的邀请函,告诫道:“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白兰大人会看上你这种来路不明而且不识礼数的……村姑,但是我奉劝你小心一点,因为在公众场合让密鲁菲奥雷蒙羞的后果,你绝对不会想知道。告辞。”
一言不发的目送那一抹亮眼的红色离开之后,我倒在椅子上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终于把这尊大神平安送走了,感谢上帝保佑。不是我说什么,但是这种城里长大的姑娘的确麻烦,明明恨不得把我生吞了,却还要死撑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淡定样子,也不嫌憋得慌。
至少我就一直觉得憋得慌,自从成为白兰•杰索的情妇之后。
[二]
白兰花不告而别的那一年,我十八岁。
我记得那一天很冷,寒风像尖刀一样呼呼的往脸上刮,毫不留情面的。我抱了一杯从打工的地方得来的免费热可可等那混蛋回家,最终却一个人坐在窗边看太阳一点一点落下去,默默喝掉了那杯特大号的热可可。
第二天我听住在隔壁草棚里的邻家大婶说,那个成天只知道眯着眼睛笑的小鬼是某个黑手党家族的继承人,被一帮人模人样的黑衣大汉接回去过大少爷的日子了。回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从甜腻的热可可里尝出苦味儿。
于是从此以后,我便一个人睡觉一个人起床一个人去打工以及只做一人份的便当,波澜不惊天经地义。
我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有多惊讶,顶多最开始的有些不习惯罢了。我们都生在最卑贱的地方,哪有资格抱怨别人飞黄腾达。白兰花又一向聪明又识大体,懂得为了某个目标而舍弃掉其他那些不必要的东西,比如相处长达七年的长姐括号伪。
于是这一别便又是七年。
[三]
今年开春之前,我压根没想到自己能在有生之年与白兰花再会,更没想到再见面时一切早就天翻地覆——他像是彻底脱胎换骨一般,成了当今黑手党界的一大巨头,白兰•杰索这个名字在黑手党世界里简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虽然身高和身价噌噌的往上涨,但他的外表依旧是我所熟悉的那般模样,比如那一头蓬松柔软的白发,以及与同龄人相比要清瘦的身型,活脱脱一个会走路的衣服架子。就连他的笑容都没多大改变,一如既往的纯良无害、老少通杀。
但是我很快就意识到了,褪去这一层表象之后,那个名叫白兰•杰索的男人几乎就是个陌生人。虽然不知道是哪里坏掉了,但是我绝对不承认这个黑手党是同我一同长大的孩子。残忍,狡猾,毫无人性,喜怒无常——我所认识的白兰花虽然一肚子坏水而且热衷于搞破坏,但也不是这么扯蛋的家伙。
至少十六岁的白兰花绝对没胆子(以及没兴趣)对我动不干净的手脚,而二十三岁的白兰•杰索不仅毫不在乎的动了,还在事后笑眯眯地的拿出一叠钞票给我。
耶稣和他所有的门徒啊,你把那个可以让我随便蹂躏的白兰花藏到哪儿去了?
[四]
我对着镜子深呼吸三次,随手把那一封对任何黑手党来说都弥足珍贵的邀请函丢在梳妆台上,然后开始为今天这次出门做准备。
脱下中看不中用的纺纱长裙,摘去一系列的手镯项链以及耳环,卸掉眼线胭脂粉底以及那一抹几乎成了习惯的妩媚笑容。
换上厚厚的羽绒衣,而且特别选了烂了满大街的那一款,然后告诉门卫我是去买圣诞夜要用的礼服,叫白兰不必挂心。走远之后我又缠上毛绒围巾戴上皮手套和墨镜,把显眼的黑色长发全部拢起来收进帽子里,彻底从职业小三变身成为路人甲。
在密鲁菲奥雷的层层监视下行动,这一点伪装是完全必要的。如果有可能,我完全希望能去整一张人皮面具戴戴。
穿过经常光顾的那几家礼服店和孤儿院,我站在了一家丝毫不起眼的小咖啡馆面前。随着圣诞节的逐渐临近,街道两旁的商铺上也尽都挂上了五颜六色的彩灯和气球,遥遥望去一派欢乐祥和,不知怎么的却只有这一家小店的铺面上没有任何装饰。
我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也许是外表太陈旧的原因,咖啡馆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丝生气。只有挂在门上的风铃兀自响了几声,音色纯粹而空灵,像冥冥中有什么在召唤。
“你有预约吗,小姐。”正待我在小心翼翼的关门的同时,一个冷淡的女声突然响起,吓得我往后一跳,下意识的摸向了皮包里的抢。
“……别紧张,看这个反应,他在等的人就是你没错了吧,露丝玛丽•斯蒂弗卡。”不顾我目光中的惊愕,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美艳女子如是下了结论,神色间满是冷漠和淡然。一面这么说着,她一面顺了顺及腰的桃粉色长发,伸手指向店面后方的一扇小门,葱白如玉的十指在灯光下异常动人:“快去吧,他已经在里面等你了。”
“谢谢。”我点了点头,快步往里走去。小店里没有开暖气,空气冷得似乎要把骨头冻住,但我的手心却不住的往外冒汗,止都止不住。
“——你来晚了,露丝玛丽。”刚一进门,这样的一句话就砸了过来。字句本身不带任何怒火,但是面前这个男人所说出的陈述句也依旧能够让我打个寒颤。
“我很抱歉,里包恩先生。”我摘掉碍事的墨镜和帽子,微微朝坐在小木桌上的那人弯了弯腰。
身穿一身黑西装的小婴儿点了点头,然后抬头打量了我一眼,黑色的眼睛深不见底,“没关系,我很高兴你还记着自己的承诺,我想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五]
在我离开之前,晴之阿尔科巴雷诺举着咖啡杯奶声奶气的对我说了一句“祝你好运”,漆黑的眼睛里少见的没有任何戏谑或者算计,看上去怪真诚的。真诚得有些不真实。
“得了吧先生,我有几斤几两您还不清楚?要想让我安心的将一条路走到底,还不如答应我一个请求。”我也举起自己的杯子啜了一口,笑着对他说。
“哦?”
“如果我死了,就请您代我看教堂里的那群孩子长大吧,他们都很乖很好养的,彭格列只需要给点钱就行了。”
“……这是什么,最后的善意吗?”小婴儿摸了摸帽檐上的蜥蜴,冷淡的问道,稚嫩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嘲讽。
“怎么会,什么叫‘最后的’善意啊,明明就是‘唯一的’啊。”没有听到明确拒绝的话语,我知道自己的请求已经被接受了。这让我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一边说话一边把墨镜帽子围巾纷纷往身上套,准备告辞:“和我这个该死的婊子不同,那些孩子都是有资格上天堂的,我只不过是想把他们面前的路铺平罢了。”
这倒是真话。正因为清楚贫困能如何引人堕落,我才更希望那些还没有被污染的孩子能够远离它,在正直的道路上一路走到底。再说了,除了金钱之外,我压根无法赠予他们任何东西。
里包恩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淡然,不像预想中那样充满嘲讽:“这真是出乎意料的天真口气呢……和我那两个傻蛋徒弟很像。”
如是说着,他竟然微微笑了起来,一贯冷冽的笑容里似乎掺杂进了少许怀念。不等我从‘里包恩也能露出这么正常的笑容’这个冲击力极大的事实里缓过神来,就听他轻描淡写的说:“如果行动成功了,考虑一下来当我的学生如何。”
“哦呀,还真是薄情。”我开玩笑的挑起眉,“我还以为自己已经算是您的学生了呢,先生。”
“怎么可能,只不过是棋子罢了。”对方完全不为所动。
——不得不说,我喜欢这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