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耳倾听》阿沙李

2、初识

　　我生长于北方的一座小城，高中结业後考入省城的一所工科院校读书，校区位于市中心，占地约五百公顷。入学的当天，我背着行囊从老家径直赶往省城，省城地处黄河口岸，这里最早曾是黄帝的故乡。来到学校，办理完入学手续我便向宿舍报到，校舍分为南舍和北舍，分别位于校园的南北两处，我则被分到南舍4号楼512室。房间挨近楼梯道，是一小间，後来我才知道校舍楼每层靠近楼道都有一小间供两人入住，其馀各间则为四人间。踏进间舍，两张高低床贴墙而立，上铺可置铺盖，下铺放置着写字台。我把铺卷放在其中一张床上便开始整理房间，不多时一高瘦男子一手拉着皮箱，一手提着蛇皮袋进入房间。细看那人时，只见他脸上挂着青春痘，说不上英俊，但身材甚是魁梧，倒也潇洒。那人进入房间，放下蛇皮袋，走到我面前，伸出手道：“我叫林芸萌，双木林，芸芸众生的芸，萌芽的萌。敢问你怎么称呼？”见他伸出右手我赶忙也伸手回应，握住他的手道：“幸会，幸会！我叫李子涵，以后多多指教！”
　　“客气，客气！以后咱们就是室友了，不必多礼，你叫我阿萌就是。你呢，该怎样称呼？”
　　“我？”我诧异，“我没有别的称谓。”
　　“那怎么能行？我可不习惯对着一个熟稔的人直呼全名，这样吧，我帮你想一个昵称。李子涵，你名字怎么写的？”
　　“木子李，子是孔子的子，涵是多多包涵的涵。”我一口气说完自己的名字，只听阿萌喃喃道：“李子涵，李子涵，有了，以后我就叫你李子吧！”
　　“李子？”我思索着这两个字的深意，总觉不妥，于是说道：“不行，这个名字太俗了点！”
　　“怎么会？孔子、老子、荀子、墨子，不都有子吗，能称得上子的可都是圣人，哪里俗了？再说你名字里本就有一个子吗？”
　　我无可反驳，但总觉“李子”这一称谓听起来有说不出的别扭并且带有一定的风险，尤其在前面加上“小”一字时；我虽极力反抗这一绰号，但无可厚非的是，在阿萌的极力倡导下，这一绰号逐渐成了我的代名词。
　　开学之后便是军训，所有的军训似乎都比有同样的内容，站军姿、走正步、起转、蹲立等等。我和阿萌站在同一方队，操着同样的步伐，顶着同样的烈日，做着同样的动作，这还不算，分组训练时我们又分在同一小组。
　　“两臂下垂，手指并拢，抬头，挺胸，收腹，目视前方，身体前倾！”小组单独训练站军姿时，教官站在我们队列前喊着口令，依照教官口令我们比划着动作。
　　“右数第三位，还没怀孕呢，挺什么肚子？还动，再动拉出去枪毙十分钟！”听到教官训斥，我偏头向右，见右首第三位站的正是阿萌。
　　“我有了，教官！”阿萌说道。
　　听後，我们方队不禁哄然，年轻教官稍亦莞尔，随即正色道：“什么？再大声说一遍！”
　　“报告教官，我有了小便，要上厕所！”阿萌大声说道，语毕，我们再也掩盖不住笑意，哄然大笑。
　　“笑，笑什么笑？你们牙齿很白啊！再笑我把你们都拉到太阳底下笑一个下午！”听完教官呼叱，我们忙收敛笑声立正站立。
　　“右数第三位，你，叫什么名字？”教官厉色问道。
　　“报告教官，我叫林芸萌！”阿萌答道。
　　“林芸萌，出列！”听到教官口令，阿萌左脚跨出一步，走出队列。
　　“上厕所快去快回，下次有问题说完再讲！”
　　“是，教官！”
　　这是阿萌第一次在我们班为众所知，可阿萌的冷幽默却远不只这些。军训最后一天，教官组织我们实弹射击，射击场是我们邻校解放军信息工程学院的一处打靶场，我们班分为六组，每十人一组射击，不巧的是我和阿萌再次分到同一小组。打靶位距目标靶一百米，每个靶位都有蹲有一教官指导，射击开始，每人分发五颗子弹，轮到我所在的组时，我走到打靶位，趴下。蹲在我身边的教官为枪装上子弹，推入枪膛，我接过枪，瞄准准星，深吸一口气，扣动扳机，嘭的一声，子弹飞出枪膛，握枪的手臂不自觉一震，纷乱中我毫无情由的扣动扳机，只听嘭嘭枪响，四发子弹便接连飞出枪口。第一次使枪，不免有些生疏，待子弹打完才始觉后悔，我趴在地上依旧抱着枪，听周围枪声轰鸣，好不羡慕。
　　“还趴在那干嘛？快退出靶位！”我身边的教官吼道。我急忙起身，退出打靶位，在我旁边靶位的阿萌却依然趴在地上，静心射击，待五发子弹打完，阿萌同样放下枪，站起。只见他并没有退出打靶位，反而弯下腰，拾起地上的小石块，向目标靶投掷而去。
　　“你干什么？”指导阿萌的教官厉声问道。
　　“报告教官，我在扔手雷！”阿萌坦然道，站在他一旁的教官却哭笑不得的说道：“胡闹什么，快退出靶位！”听到教官训斥，阿萌只得悻悻而退。
　　军训结束，大学生活才真正开始，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老夫子之道似乎到了我们这一代早已过时，我只知道大学是没有早晚自习的，翘课只是偶尔的家常便饭，真正的王道在于碰见喜欢的女孩子绝不可迟疑。
　　“李子，你有女朋友吗？”开学不久，一天晚上阿萌躺在床上问我道。
　　“没有！”我答道。
　　“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这个…”我搜索着高中时期的记忆，我似乎曾经有喜欢过一个女孩，她是我们班的数字科代表，留着马尾，每次笑起来的时候脸颊总会印上深深的酒窝；虽然她坐在我靠后位置，我却从未表露出这种喜欢。 “算是有吧！”我吁道。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是算是有？”他诘问道。我于是把自己的故事讲给阿萌，听後，他问道：“她现在在哪？你们还联系吗？”
　　“她考入广州的一所师范类大学，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你呢，总该有女朋友的吧？”
　　“以前有，现在催了！”阿萌说道。
　　“怎么回事？讲讲你们的故事吧？”
　　“算了，过去的就过去了，重要的是向前看，何愁天涯无芳草！ 李子，你感觉咱们班谁最漂亮？”阿萌问道。我们班共有50人，女生10人，剩下的全是男生，男女比例5:1，典型的僧多肉少，量虽不占优势，可悲的是质亦不高。我无从回答阿萌的问题，好比要在矮人国中挑选出一个身材最高者，再怎么挑身长也不过数寸。
　　“青蛙和癞蛤蟆哪个最帅？”我问道。
　　“不知道！”阿萌回答。
　　“这就是了，我也不知道！”说完，阿萌呵呵笑道：“李子，你这个比喻太贴切了，看不出来，你也蛮幽默的。”
　　“那是！和幽默大师住在一起再不沾点幽默味才叫怪了！”语毕，阿萌又是一笑，接著说道：“咱们学校有两大学院美女最多，你可知道是哪两个学院？”
　　“不知道！”
　　“艺术学院和外国语学院，其中艺术学院的美女又稍胜一筹。所以嘛，我们不能只把眼界停留在咱们学院，迈出一步才能看到更多风景！”
　　“咱们班的女生你还不能全认识呢，何况别的学院？”我质疑道。
　　“咱们班的女生可以不必认识，外系的可要多花些心思，尤其是艺术学院和外国语学院的女生。”
　　“这怎么可能，你就不认识别人，怎么花心思呢？”
　　“这你就不懂了，学校里有很多社团和学生会，那里面各个系的学生都有，只要我们能够加入这些社团，还怕不认识外系的女生？”阿萌开导道，我亦以为然。
　　大一的课程都是一些基础课，什么高数啊、英语、政治等等；课业之外，便是馀暇，完全不比高中。高中时除记忆犹新的早晚自习外，每周一小考，每月一大考，所有时间都围绕在考试，升学；不说约会休闲，即便看课外书的时间也被剥夺。比起高中，大学可谓别有天地，除期末考外，平常是没有考试的，课外馀暇则全由自己安排。从学校画报上可知，学生社团和学生会每年在固定的十月下旬开始招新，这段时间我像是刚从监狱走出的囚徒，一恢复自由却又无所适从。
　　一个礼拜六，我正在宿舍来回踱步，阿萌说道：“李子，你别再晃来晃去的了，要不我教你玩网游吧！”
　　“不用！”我毫不迟疑的说道。抬眼一暼坐在电脑旁正玩得起兴的阿萌，他挥动着鼠标在一片新大陆中拼杀得不亦乐乎！
　　“游戏不仅可以增加智商，缓解疲劳，还可以结识一些网络朋友，恁多好处，何乐而不为？”
　　“不，我对游戏不感兴趣！”我斩钉截铁地答道，阿萌不再理会，头也不回的继续埋入其间。无聊是一个人的游戏，而游戏是一群人的无聊；我始终不明白一人人何以对着电脑荧屏一整天茶不思，饭不想；看来每个人打发无聊的手段不尽相同，用无聊抵制无聊，可谓以毒攻毒；但无聊过后不免会产生网游后遗症：精力下降、精神萎靡、意志消损，甚至沉入其间而不可自拔。经济学上利润等于总收入减去总成本的差额，而沉溺网游既浪费金钱、精力，又不能产生高附加值收入，利润为负，可谓赊本；而我向来不屑于做赊本买卖，为摆脱暇裕状态我走进了学校图书馆。
　　图书馆正对学校大门，共有五层，中西合璧的建筑风格透露着庄重，凝厚；顺著花岗岩石阶拾级而上，迎首便是一楼中厅，中厅正中设有圆形吧台，专供图书借阅办理；四周房间分室而置，贮藏着各类图书，每个房间前厅都陈有两排桌椅，供阅览专用。我走进文学类书室，顺着书架找寻可以打发时间的书籍，走到在古典文学一栏时，一位男生正站在书架前凝神看书，书架之间不下两人肩宽，走到他跟前时我只得侧身而过，啪的一声，书本应声而落，原来是我不小心擦碰到他的肘部。我赶忙俯身拾起书本，拿在手上。绘有插图的封面写著《周易全本》，印象中周易是用来占卜、算卦之类，隶属迷信；怎么数字化时代的当今竟有人对此感兴趣？我来不及细想，连忙捧起书本道声对不起，他接过书本道：“没关系！你是刚入学的新生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我有些讶异，看那人时，只见他面色红润，方形脸上一对小眼炯炯聚神，他翻开书本，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算到的！”
　　“啊？”我不禁悚然，图书馆异常安静，此时正值初秋，一阵阵蝉鸣忽忽传来，知了知了的叫声让我置信我并没有穿越到中世经的古罗马城堡，眼前的也并非是身揣巫术的魔法师，于是颜色稍解，接著问道：“你是怎么算到的？”
　　“你不相信？”他把目光移离书本，面向我反问道。我并未做答，至小的教育让我相信世间并不存在超自然的力量。
　　“我还可以算出你学的是理工科专业！”
　　我有些惊异，莫非世上真有奇人？于是继续问道：“你还能算出什么？”他默然不语，眼光在我身上不住打量，之后收住目光道：“你还没有女朋友！”空调风吹出的冷气布满整个书室，站在书架一侧周身弥漫着阴冷，难道我回到了中世纪？我不禁想到，身子不由自主的后退两步，蹬蹬脚步声贯彻于耳，原来我并未穿越。
　　“你是怎样算到的？”我再问，那人依旧立在原地，右手晃动着手中图书，说道：“这本书里有你要找的答案！”说完，他把图书递入我手中，于是我接过书本，他接著道：“你好，学弟！我是蔡健豪，物理系三班，你呢？”
　　“你不是可以算到的吗？”我诘问道。
　　“如果什么都可以算到的话，我就不用来读书了！”他笑道。
　　“刚才的那些你是怎么算到的呢？”
　　“答案在你手里拿的那本书里，好好研读，你会找到答案的！你呢，该怎样称呼？”
　　“我叫李子涵，计算机系一班！”我答道。
　　“幸会！幸会！早上出门我测了一卦，卦象为同人，初九爻辞有‘同人于门，无咎’，看来在这里认识你也算是命中注定的缘分。”语毕，他伸出右手，我们握了握手算是第一次相识。蔡学长的话一句中三分之二我没有听懂，但他态度友善，倒也亲切。和他交谈，我始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物理属于自然科学，和占卜、算卦之属完全对立，怎么他竟相信这些。我提出自己的疑问，他解释道：“牛顿，这么牛的一个物理学家，推导出万有引有三大定律，之后他一直在研究自然界为什么会存在万有引力，到了晚年也没弄明白之所以然，于是他开始研究神学，晚年他开始相信慧星的排列方式以及自然界的万有引力都是上帝的杰作。”
　　“这些我也听说过，不过晚年他的这些观点是受到科学界抨击的！”我提出自己的质疑。
　　“爱因斯坦呢，他被公认为二十世纪最聪明的人，顶级的物理学家。你知道吗，他信奉犹太教，同样相信上帝的存在。在研究量子力学时，他曾说：上帝是不会掷骰子的；可知他是多么虔诚的上帝追随者。难道这两位最著名的物理学家都错了，而其它人都是对的？”
　　我无话可驳，于是问道：“你也相信上帝是存在的吗？”
　　“我不是基督徒，自然不相信上帝存在；但我相信科学是有边界的，有一些超自然的东西无法用科学证明，并不代表它不存在。科学本身就很难界定，当大众把经典力学捧为神圣时，爱因斯坦在广义相对论中提出万有引力并不存在，是时空的弯曲变形所导致的结果。或许有一天现在我们所公认的科学被证明是错误的，而我们所极力贬斥的伪科学则是科学的一种，这也有可能！”蔡学长侃侃而论，我在一旁侧耳倾听，他关于科学的论调我闻所未闻，只觉新奇中又有一丝不安；犹如哥伦布刚发现新大陆一般，兴奋之馀又不免忧心：大陆之中栖居何类人种？他们的文明程度如何？如果真如学长所言现代科学被证明是错误的，那周易之中又有怎样的新大陆呢？我怀着好奇问道：“周易不是用来算卦的吗？怎么和科学有关？”蔡健豪呵呵一笑，说道：“学弟，你学的是计算机专业，你可知道二进制是谁发明的？”
　　“莱布尼茨！”我不假思索道。
　　“对，你可知道他是怎么发明二进制的？”我摇摇头，他续道：“莱布尼茨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叫布维特，康熙年间他从欧洲来到中国传教，后来在与莱布尼茨的通信中他把易经和八卦思想介绍给了莱布尼茨。莱布尼茨于是根据伏羲八卦图最终发明二进制，二进制中素数0和1正是易经中的阴爻和阳爻。”
　　我不置可否，他继续说道：“易经的学问可大着嘞，中医、天文、生物都由易经而来。认真研读你手中的经书，你要找的答案可都在里面！”我有些将信将疑，手握著书本好似掌有一部武林秘籍，其中各式招数不可胜道。与蔡学长交谈犹如在深山中遇见不世出高人，诡异中又多出几分新奇；我不住发问，他都提出自己所见，观点新颖，有些我亦闻所未闻；如此交谈，倒也投缘，临别时我们相互留下联系方式，之后他说道：“学弟，图书馆是一个好地方，以后你可要常来！”
　　我不解问道：“为什么？”
　　“在这里你会遇到你最想找的人！”
　　“你怎么知道？”
　　“我算出的！”说完，他嘴角一撇，露出神秘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