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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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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白玉堂时,她十三岁,已是撷芳苑当红的清倌,而他十五岁,少年成名,踌躇满志。
那是一个弦月如弓,乍暖还寒的春夜,她从侍郎府的的堂会回来,沏上一壶碧螺春犒劳自己,却听见窗边一声轻笑。她一惊转头,看到一个白衣少年,容貌俊美,优哉的倚着窗棂,一双璨若星光的凤眸毫不客气的上下打量着她。“我还道开封府传得沸沸扬扬的清倌花魁是怎样的美人,谁知原来不过是个黄毛丫头。”
“你是什么人?”她阅人无数的眼看得出他没有恶意,却依然莫明的隐隐恐惧,为着她数年后方才明了的因缘。
“少爷我是陷空岛五当家,‘锦毛鼠’白玉堂。”他大大咧咧在桌边坐下,抢过她手中喝过一口的残茶,牛饮而尽。
她冷冷哼了一声,哂道:“什么五当家,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莽撞小子罢了!”看到他如预期般气急败坏的蹦得老高,她莞尔一笑,只为言语上扳回一城。
他歪着头盯着她,缓缓道:“你这丫头倒有些意思,只是胆子恁大了些,若我是个□□之辈,劫财再劫色,你又该如何!”
她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他目光清澄,气质孤傲,又怎做得出龌龊无耻的勾当?她好歹也是青楼出身,难道还没有这点识人之明?促狎之心忽起,她轻轻抚上他瘦削的肩,媚声道:“你若真是个采花大盗,奴家倒甘心让你劫去。”
他秀致的颊窘得火红,憋了半天方蹦出一句:“你、你当真还是个清倌人么,怎么口无遮拦?”
她笑得花枝乱颤,伏在桌上起不了身,腕间一凉,却被他套上一个式样古朴的银镯。她一阵心跳,嘴上却偏偏调笑道:“怎么,初次见面就留信物,五当家你该不会对奴家一见钟情吧?”
他的面色已经恢复,只是白她一眼,撇嘴道:“五爷我的眼光可没这么差,看上你这个黄毛丫头。”他拉住她的手,阻止她去碰那银镯,他的手修长劲瘦,掌际带着薄茧,牢牢握着她的柔荑,她脸庞微烫,装作专注的看着那镯子,随口问道:“送我首饰,若不是信物,是什么?”
“武器。”他淡淡的说,将她的腕轻轻在桌上一磕,一缕银光逸出镯子,没入烛台。她吃了一惊,凑近烛台,看到红烛上深深插着一根牛毛细针。他拈着针尾把针拔出,悠悠道:“这上面有最烈的麻药,中了就要睡上六个时辰,便是内功深厚的高手也不能例外。”
他小心的将药针嵌回银镯,她看着他挺秀飞扬的眉梢,压下心中那抹感动,低声道:“这么有趣的武器,可是你的佳作?”
他摇摇头,微笑道:“我可没这本事,这镯子是我赢来的,借花献佛而已。”他有点得意,又有点狡黠的望着她,轻声问:“你听说过姑苏慕容么?”他的嗓音正处于少年人变声的时期,清朗中又有一丝奇异的沙哑,听来充满蛊惑之意。
她点点头,随手为他斟上茶:“听苑里的客人说起过,慕容氏是江南的名门,富甲一方,姑苏城外的浣花山庄,是北方人也知道的顶有名的园林。”
他轻哼了声:“园林?!那可是无数江湖高手有去无回的鬼门关。慕容氏本是鲜卑王族旁支,隋初迁入江南,数百年来在武林中盛名不坠。” 饮尽面前的茶,他抿着薄唇,回味道:“丫头,你这茶味道还当真不错!”
“看你饮茶,好似牛嚼牡丹,大煞风景。”她嘴上刻薄,忽而想到他用的本是她的玉盏,心中一荡,颊上也微热起来。生怕他看出自个儿的局促,她指着银镯上刻着的小小“卿”字,问:“这位‘卿’可是慕容家的人?”
他点点头,笑道:“慕容家的七公子,惊才绝艳,巧手无双,谙通机关之道,这般精妙的东西,当世恐怕只有他做得出。”
她好奇道:“那你是如何从他手中赢到了银镯的?可是比武取胜?”
他摇摇头,老老实实道:“慕容氏家传的武学,还真不是徒有虚名。我跟那慕容小七斗了一天一夜,他虽然胜不了我,我在他剑下也没讨到什么好处。”眼神一转,又得意起来,笑道:“不过那小子酒量奇差,被我喝到了桌子底下去。”
她不禁失笑,原来那位慕容七公子竟是拼酒惨败,才输了彩头给眼前的人。
他瞪了她一眼,哂道:“笑什么笑?千杯不醉的海量,在行走江湖时可是大大的有用!前朝曾有过一位大侠,身出名门,曾在科举时高中探花,却弃功名而入江湖……”
茶香脉脉,烛光盈盈,她深深沉浸在他的故事中,听那天涯明月剑影梅香,听那风雪中洲关山万里,浑然不觉漫漫长夜悄然流逝。
从此,她总是在房中备着一壶好茶,只为能和那偶尔出现的白衣访客,一起把盏言欢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