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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第二十一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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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先为大家介绍一下,这是犬子萧隐。当然各位可能对他另一个化名更为熟悉一点,”吊足了胃口停顿了一下,萧鼎天目光平稳地扫过在场所有人,朗声说道。“那是犬子初涉江湖时用过的:风绝刀——萧十一。”
一言既出,原本被鼓声震住的现场有吵闹地犹如集市,耳边嗡嗡嗡的都是惊叹和调侃的语调。
“斐昌的萧十一?”
“斐昌镖局的人不是全死了么?怎么还有活的?”
“居然还是萧庄主的儿子啊,难怪对玄门案那么上心了,啧啧啧,果然有猫腻。”
“诶,那这样萧家就有三个儿子了,那萧倾禹是……”
“你都没听说啊,萧家已经把他们二少爷萧倾禹赶出家门了,说是真正的二少爷是眼前这个萧隐。”
“哎呀呀,果然不愧是豪门,真真假假闹得乐呵,这个当哥哥的一来,弟弟就被扫地出门,我看啊这里面的故事估计也长着……诶,我不是听说萧家还有个老大么?”
“呵呵,这话你算是问对人了,知道萧庄主的大儿子是谁的人倒还真不多。那人名叫萧岚,年长萧隐五岁左右吧,据说生得极为俊俏,年纪轻轻便得萧家真传,武艺高强。可惜啊命里犯煞,不知怎么的就没了,英年早逝哟。”
“老早就没了?”
“传闻是这么说,我本来也想着可惜。但你瞧着斐昌灭门了五年,现在还能冒出一个幸存的喊着要翻案,谁知道萧家的大儿子也一个传统,会诈尸啊?”
“哈哈哈……也对,谁知道是不是又有一个惊天大案等着萧家的人去翻呢?”大家闹得乐呵,“萧岚”二字不经意飘进樾然耳朵里,引得她一阵发颤。那是她心底的一根刺,每一次提及,每一回思念都是一种锥心之痛和无可追悔的抱愧。陌风眼尖,瞧着不对劲,询问的眼神便递了过来。
她却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指尖轻叩了一下腰间的一串镂空的铃铛。银色的小铃铛并没有发出清脆的声响,只是象征意义地摇了摇,但几乎同时的,本将蹿出对面屋顶的一道淡紫色影子便被一抹灰黑抹了去,了无生息。
那是被众人话语刺激得炸毛了的萧倾禹和唯一制得住他的薛祈。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二少手脚并用,扑腾着要闹场子的样子,如同一道执拗的光,逗得她抿着嘴傻咳了两声,原本的紧张荡然无存,心底莫名的柔软起来。低头看着脖子上挂着的尾指大小的陶瓷瓶子,回想着刚来的时候看到的落日峰下白絮纷飞,漫野夕照的景象,樾然在心底默默念了念:小鱼,这样也挺好不是?还是有人和我们一起记得萧岚哥哥的,而他当年说过的地方,我终是带你来了。
“嘿,我管你是萧十一还是萧隐,刚刚说的那恶人还有啥阴谋快点说出来!别浪费老子的时间!”回忆厄然而止,不知是谁高声吼了一句,原本有些松散的气氛瞬间又凝重了起来。而当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朝发声的地方望过去的时候,樾然扫了一眼台上萧鼎天平淡无波的神色和萧隐义正填膺、时刻要爆发的样子,心底猛地一沉,霎时明白连现场气氛都用心掌控,那意味着今日所谓的真相大白恐怕不会是那样简单的一件事。
“大家稍安勿躁,老夫亦知各位有许多疑问,接下来便由犬子为大家一一解答。”
似乎压抑了多年的恨意终于可以昭白天下,萧隐迫不及待接着萧鼎天的话尾便扬声以示,声音里夹杂了纯厚的内力,让在场所有人不管用不用心,皆声声入耳。
“各位在场的英雄豪杰,今不才萧隐在此,绝非为一己之私、公报私仇!抚慰斐昌镖局那逝去的十一位英灵,以及维护江湖公义,防难于未然才是萧某真正的心愿。诚然,各位信与不信,萧某皆无法强迫,但我身旁这位两位的话,还请各位认真听一听!”
“她们是那场灾祸里最有资格诉冤的人!她们就是斐昌镖局的总镖头刘恺辰的妻、子!斐昌镖局所系之至亲之人,那一百五十三人中唯一存活的两位!”铿锵有力的呼喊过后,萧隐一手拍拍晨曦的肩膀,示意他上前。
两个月前还活泼天真的小男孩,现在眼底全是仇恨的种子,童稚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微红的眼睛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刚毅眼神,捧着摊开的绢帛,晨曦朗朗而诵。
“元历九月初一,云州刘家村被灭,亡17人。元历九月初二,斐昌镖局被灭,亡11人,元历九月初六,西北孟家堡被灭,亡33人。元历十月初九洪州七弦谷被灭,亡18人,元历十一月二十日双林会被灭,亡26人,元历十二月十八日,南海楚云庄被灭,亡46人”
短短的几句话,喊得晨曦面红耳赤。为了让声音可以被更多人听到,萧隐将部分内力导入他的身体,引声发散。可作为一个从小没练过任何武艺,经脉接闭塞不通的幼童来说,此举再小心也是苦刑,不过一会,幼小的身子已经快要支持不住地摇摇欲坠,可心底的仇恨被拔高,他竟也靠着自己的毅力,把多日努力背下来的内容完完整整、一字不错地念完。
待得念完,晨曦几乎瘫了下去,曦如惶恐不安地上前搂着幼子,看着密密麻麻黑乎乎的人影,满腹的无奈苦楚只剩下咿呀的两句断音。
可,所有人为之哗然,从不是个体的冤屈,而是这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斐昌镖局死的只有十一个,在硕大的江湖里,这宗命案除了它寻凶无门、手段奇特的特殊之处,并不值得让人侧目,然而现距今竟有过百人为其丧生而无人知晓,其中隐藏的辛密不由得让人惊恐无措。
“这些死者或许众位并不熟悉,但他们皆为斐昌镖局镖师的亲属,在玄门案发生前后短短三个月内,尽速灭门!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后来被官府寻来收领尸首的所谓亲眷都是假冒的!意味着那些惨遭灭顶之灾的人们至今还不能魂归故里,入土为安!意味着这宗血案绝非一人之力可以办的,而是一个有着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将人灭雨无形,甚至乔装成意外,让你无从下手,无从辩驳的庞大组织组织在背后策动!”
萧隐举止投足间已不复当年的青涩,眉间威严、神色凌然,颇有其父之风,可看在樾然眼里,只是觉得难过,觉得失望,仿佛时间当着她的面渐渐抹去了当年她最喜爱的一些东西,留下的,只有满目苍夷和无法治愈的刻痕。
眼前的这个男人,从五年前就很讨厌她,为此和北堂朔闹得不欢而散很多次。可在她眼里,他一直是一个正直善良的好人,除了有些固执刻板,内心其实十分温柔,纵然不喜,也从未刻意针对过她。
只是如今,他变了。会利用一对哑妇孤子造势,会让一个只有5岁的孩子承受莫大的煎熬背诵一卷只关仇怨的书帛,无论如何也没法和当年那个正直的少年相匹配。
现在的他,眼里只剩下仇恨。
那么被仇恨蒙蔽的人,还有几分清醒可以来探求真相,他的话还剩下几分可信?
“我相信各位英雄好汉都还未曾忘记,斐昌镖局里尽数是江湖里数一数二的高手,每一个镖师都用代号替代,江湖上本就没有几个能知晓他们真正的身份背景。若非萧某今日在此现身,想必知晓萧十一为何人的,放眼江湖,也不过五数。各位英雄请扪心自问,你们比之珖臻山庄、孟家堡、双林会、楚云庄何如?若是那柄悬着的利剑是向着各位斩下,又有谁能凭一己之力躲过一劫,逃出生天?”
所有人都已震惊至默然,再无心喧哗,吵闹,只有一种鸦雀无声的寂静慢慢地将恐惧一点一滴地散播开来。
“樾然,这是真的?”陌风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伏在樾然肩头询问。“说实话,斐昌的真凶到底是谁,我花了五年也还是一样没查出来,只查到和黎家、洪州水寨、瑀王这三者有关。这趟来这里,自然也是想知道十一他到底查到了些什么,也好串起来。不过,十一他太耿直了,是非黑白对错壁垒分明,他只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认同的。所以他的真相有几分真几分假不好说。本来打算和朔大哥一起来的,与其信十一,我自然是更信朔大哥的,只是……”
“只是”后面的词不用讲,大家都已心知肚明,却冷不丁激得陌风心里一揪。他发现自己完全没法大大方方地让樾然和他一样心无芥蒂地接受北堂朔已死、北堂逸也一样是兄弟这样的事。“北堂朔”这三个字在尹樾然的心中,分量永远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这不是换不换名字的问题,而是如同信仰一样不可更改。
所以无解。
“樾然,给他一个机会。”陌风拍拍樾然的肩膀,异常郑重地交代。“也给自己一个机会。”“蛤?”一时的愣怔过后,樾然顿悟了过来,抬起握拳的手,用手背轻轻敲在陌风胸脯,展颜一笑。“自然如此。”
无论如何,总要亲口问问他,才会死心的。
“到底谁是凶手?我想其实这个人大家都不陌生。”萧隐冷冷地扫了一眼众人,凡是他目光所及,都迅速地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讶异着好奇、恐惧、振奋、狂躁的心绪,仿若在等着一个指令,便要冲锋陷阵,他们需要一个点来引爆,却不再在意行动本身是否正确。
“他就是最近迅速崛起的绝影楼楼主、斐昌十三郎里的朔十三,如今站在白水寨寨主洪涛身旁的北堂朔!”萧隐怒目一指,白水寨四周的人群惊得迅速离去,连带着寨主洪涛都不可抑制地退了半步,留出一片夸张可笑却又那么可悲的空地,中央孤零零地站着的人正是陌风一直找寻不到的斐逸。
没有给众人再多的时间反应,萧隐猛地一个纵跃落到斐逸面前,捏住他的后领,按住他的命脉,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拉上演武台。斐逸一下踉跄还未站稳,一道犀利的掌风便刮过他的耳侧,连带着整个脑袋都偏了过去,掀起的掌风立刻将整张贴合完整的易容面皮扯了下来,由于用力过大,脸颊上原有的皮肤还被划出两道红痕,微微肿起。
斐逸虚薄无力的身子站在众人面前,明明那样的刺眼的弱小,却不由自主地让周围人的惊恐万分地后退半步,聚焦的目光里有猜忌有鄙夷有惊恐有不耻,夹杂的所有负面情绪纠结而来重重地砸在他身上,带着正义的名义。
手背蹭了一下脸上的血痕,感受着脸上一丝丝火辣辣的刺痛,斐逸突然觉得很悲哀,为这以善为名的行恶,为他曾经也如此愚钝地深陷其中,为曾经那个一样求助无门、寻遍天下亦无处容身的——北堂朔。
如若重来,他可还能还他一世清白?
““斐逸一介平民,不知何时得罪了萧大侠,惹得萧大侠罔顾黑白,将如此莫须有的罪名挂在在下身上?”微擒着嘴角,斐逸不卑不亢,目光平视地看着萧隐,问道。“但,既然萧大侠这般说了,那我姑且也听听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做了你所谓的哪些事?”
“斐逸?呵呵,眼看我查着来了,连本名也不敢用了?挂着斐昌的名姓在自己身上也不嫌自己不配!行,你要证据我就给你!”话毕,萧隐拂袖转身,当着众人的面,细细道来。“你有三罪。其一:为夺斐昌镖银,谋财害命、叛友弃义,是为不义之举。其二:为掩盖罪行,借助绝影楼,屠戮亲眷、枉杀无辜,是为不仁之心。其三,为颠覆王权,联合瑀王以及草原部族,企图夺权叛国。是为不忠之魂!此等仁不义不忠之人,各位说说,该当如何!”
“杀!”
“杀!”
“杀!”
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几乎快将天空掀开,斐逸站在人群中央,心里却平静得再不起一丝水波,只有一丝淡淡的疼,缠绵入骨。
莫须有,莫须有,再多的冤屈不甘,或许也敌不过三人成虎的一字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