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七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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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翻墙而入的血色人影震落了几点夜露，映在自己惊恐茫然地眼瞳里的，是一张消瘦虚白的脸和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瞳。
当意识还未能掌控自己的四肢，人已被扼住了咽喉，看着自己无辜惊恐的表情在对方的瞳孔中放大，再看着那人疲惫不堪地将他摔落在地。浑身酸麻的疼痛，终于惊醒了自己早被平淡生活消磨殆尽的最后一丝防备。
“你是谁！”
“你不是他。”那人倦怠地摇了摇头，微颤的右脚似乎终于撑到了极限，在神智放松的这一刻宣告罢工，失去了支撑，踉跄倒下。“小逸，是我。斐昌镖局的十一郎。”
“啊，萧大哥是你！”有过一面之缘的熟悉感，霎时间又把好不容易腾起的防备消弭于无形，着急地扑上前去查看，动作却在撕开裤管、看到膝盖上那道淡淡的剑痕时僵住了不动。“你怎么会弄成这样！发生什么……”
“呵呵，我怎么会这样，你不是已经看明白了么？”
疼痛让混沌疲惫的精神复又一震，冷笑地盯着眼前这张和那人一模一样的容颜，萧十一恨不得抬手毁了去，可他终究是不忍。
因为他不是他，他做不出他那种残害朋友、杀害无辜的事。
“萧大哥……那个……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了……我哥呢？你们不是一起去运镖了吗？”急切的询问，是因为太明白太熟悉了，以至于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那把傲世炙热如火、清冷如冰，是从他懂事时候开始，便看着哥哥北堂朔佩戴在身的。剑锋冷冽细长，却因带了血槽更容易让中剑者血流如注，加速死亡。因此北堂朔曾对他说过，非对上大奸大恶之人、绝命之境，即便宝剑蒙尘，他也绝不轻易出鞘的。
可如今……
“运镖？哈哈哈哈……”萧十一冷笑着将他拽到跟前，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喷射着仇恨的火光。“我告诉你，若说我今生最后悔的事，那便是认了北堂朔这个伪君子当兄弟！六年了，我们一起走镖六年！可我从不知道他是一个监守自盗、残害同伴，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
“胡说，我哥不是这样的人！”本能性地反驳，却摄于那入魔般执狂的怒火。
“若非我亲眼所见，你以为我会信吗！”疯狂的怒吼一声，竟连泪水也震落了下来，胡乱地用手抹去，萧十一笑得痛不欲生。
“我亲眼看着他把傲世从恺晨大哥胸口拔出来！我亲眼看着翾璃喊着救命向我爬过来，却还是被他一剑封喉！斐昌镖局十三个人，除了我因为去送信躲过了一劫，其他人全死在他的剑下！一个不剩！北堂逸你给我听清楚，是一个不剩！”
“不、不可能……不可能！大哥他不会这么做的！”不明所以的恐惧油然而生，发颤的四肢拼了命地想要镇定下来，却是无果。所以，只能反驳，不顾一切地反驳，然而竟是连反驳都腾出了一股无依无凭。
“大哥他……他没这么做的理由啊！”
“没有？十大箱子金条不翼而飞，难道是我眼睛瞎了不是！而且那条走镖的山路，除了我们根本就没别人知道！”胡乱地撕开衣料包裹在伤处，萧十一冷哼了一声，说道。“没关系，你要证据？我给你！”
“朔的轻功不比我差，如果还念着你，清晨之前必定会来带你走。你且扶我进房间躲起来，把这里的血迹擦干净，别露出端倪，看看他会跟你说什么！瑀王这趟镖里除了十箱生辰纲，还有一株千年人参，东西在谁身上，凶手自然就是那个人！”
“……好……我答应你，我会证明给你看，大哥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
答应了，承诺了。
可在默默地擦拭着石阶上的血迹时，心口还是痛得难以呼吸。那是他的大哥，那是从小到大他最重视最在乎的人，可如今他居然要帮着外人诓他、试验他。
这是不是也说明了，他自己也慌了，也怀疑了？
他从未过问过他行镖的细节，只能从书本里看到一些类似的情境随意遐想。他从未参与过只属于哥哥的江湖，他不知道那个世界是不是真的只有大哥口中的那片阳光潇洒，他从未独自做过什么决断，只是一直依从大哥所做的决定勤勤恳恳。
他有那么多的不明白、不知道，却一直以为这样的依赖也是对的。直到今日，连反驳都难诉于口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除了虔诚的仰望，他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以至于只能无助地笃定和坚信——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们本是一体同命的双生子，可如今——他竟然连信他都充满了不肯定。
那一天太阳没有升起来，天空灰蒙蒙地闷着雨水。
当北堂朔带着一身尘沙，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只觉得急速的心跳瞬间被冻入了冰窖。
太干净了。如果真遇上了什么苦难血战，不可能萧十一伤成那样，而他还只是白衣染尘。勉强地抬起手推开卧房的门迎出来，想要佯装刚睡醒的迷糊感，却真的因为眼底的泪光隐现而视野不清了。
“哥……你怎么回来了？”
“诶，我吵醒你了么？”那样疲惫的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霎时间的心软几乎让他想要不顾一切地原谅所有可能即将发生的不可原谅。
然而，下一秒，他才发现原来他做不到。
“罢了，醒了也好。那个……小逸，快收拾一下东西，跟我出去一趟。”
“……怎么了吗？”已经……没办法和以前一样不闻不问地言听计从了。
“镖局出了点事，我先带你去影舞姐师门那边呆几天。放心，没事的。”似乎有些烦躁，连解释都带着敷衍和勉强。
“既然……你都说没什么大事的，我们不走好不好……”反抗么？这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小逸？”
“我……就是这里住了那么多年了，有感情了。你突然说要走，我……我有点舍不得……”掩饰着，掩饰着，恐惧却即将爆盘，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除了用手假装揉眼睛擦去，已别无他法。
“哥，如果镖局那边很多事，你去忙别管我也没关系的。不用担心，我一个人也能照顾好自己。这家里什么也不缺，不用一定要到影舞姐姐那边去啊。”
别走，别再逼我走。这里是我们的家，留下，你就还是我那个潇洒无畏的大哥。所以，别逼我怀疑你，求求你，别逼我……
“不行，这里不安全，一定要走！”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眼前的人用神色告诉他，强撑的温柔都已耗尽。“别废话了，快去收拾！我喊了马车，一个时辰后出发。”
“我不走！”急切的一声怒吼，撕开了所有缓和的假象，对上那讶异的眼眸，他只觉得曾经的信仰和现实的真相将自己狠狠地撕扯成了两半，风从中间穿过，冷得自己发颤。“哥……这是我们的家，我哪也不想去，当我求求你，我们别走好不好？”
“小逸，你怎么了？”
“要不……要不你告诉我真正的理由，你告诉我镖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说了我就信，我立刻就走！哥——我……咳咳咳……呃……”心悸的痛感犹如一道闪电袭来，掩去了所有的话语，抽空了意识和力量，让他不由自主地跪倒了下去。
“小逸！”
“深呼吸，别急，把这个含下去会舒服一点的。小逸，大哥在这，别怕。”
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揽住自己的双手还带着熟悉的温度，混沌的神智因为舌尖传来的一股甘涩清凉的香味而换回了短暂的清明，然而看着北堂朔手中那半截人参，他只觉得他突然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茫然。
“这人参……是这次走镖得来的？”
“啊……算是吧……花不了几个钱，别想太多了。”
“恺晨大哥也是你杀的？”
“恺晨大哥他……谁跟你说这些！”戛然而止的话语外，是被撞破的惶恐和愤怒。
“是我！”
当萧十一提着那把名为风绝的单刀推门而出的时候，他从北堂朔的眼里看到了震惊和极致的愤怒，和一种犹如焚心噬骨般的苦痛。
“小逸，你装病诓我！”
那个“诓”字说得咬牙切齿，疲惫的双眸里涌起了难以名状的悲伤和痛苦。
“不……我……”
解释的话语说不出来，无论是否认哪一项，似乎都否认不了他这举动背后的怀疑。
所以不用解释了，那是他的哥哥，他的神，若非从不疑他，又怎会这般容易地漏出端倪。
“你对我用计……呵呵，我知道十一跟你说了什么。只是我没想过……小逸，你竟然真的会疑我！”冷冷的笑声撕心裂肺，那样的大哥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得可怕。
“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啊。恺晨大哥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是！”
恨恨的一声怒吼犹若惊雷，轰在耳边，炸入心里，搅得思绪混乱成团，凭空滋生出一股麻痛，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心脏。
“是，恺晨大哥是死在我手里，翾璃也是我杀的，坠天更是为我而死，我认！是我的不是我的，我统统都认，可以了吗？”他依旧笑着，却眼中含泪。“然后……你们两个想把我怎么样？小逸——你想把我怎么样？送官押监，还是你自己亲自动手？”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但你情愿听十一的一面之词对我用计，也不肯信我半分！”
“哥——”
慌了，乱了，所有的话语梗在胸口，闷得发晕，却愣是说不出一字半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对峙一触即发，燃成滔天怒火。
“小逸，让开！他自己都认了，你还跟他废话些什么！北堂朔，你给我听着，今天，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斐昌镖局的十一条人命我一定要向你亲手讨过来！”
“我步步忍让，不是怕了你。萧十一，想要我的命，还要看你有没有这份本事！”
拦不住凌烈的风绝刀光带着开天辟地的气势恢弘而下。
拦不住耀眼而夺目的傲天剑芒，撕裂开的空气，迎头缠上。
风绝的刀风裹着刚正之气，舍弃了以往严密的防守，攻势如风。傲天的剑芒如星辰划过，自北堂朔的腰间一闪，在指尖翻转，剑气狂傲。缠斗如风如火，杀气纵横，连旁观的他都被激荡得气血翻涌，步步后退，躲到了柱子边上。然而跟不上的只不过是速度，对于阅尽古今典籍的他来说，功夫的高低，胜负的悬殊却是一目了然的。
“大哥，不要！”
萧十一反手一刀以内力荡开，却还是抵不住傲天角度刁钻地从他的刀芒里蹿出来，顺着手腕缠上了手臂。剑锋一过，飞溅出来的血珠洒在青碧的草叶上，寒光瑟瑟的风绝“咚”地一声插在了木柱上。
然而这不是点到即止的比斗，而是生死之约。
没了风绝，萧十一干脆弃刀用拳，蓄劲砸下。北堂朔一个旋身准备避开拳劲，却不知为何慢了半拍，只能中途变招，手臂弯曲格挡了过去。浑厚的拳劲让半身突然麻痹，脱力转身，反手一甩，傲天如鞭如魅从背后钻了出来削了过去。萧十一只觉剑锋迎面而来，连忙背身转过去，嘶地划开一条大口子，他毅然不顾，左腿顺势横扫。
“萧大哥，小心！”
只是一见就知道要遭。果不其然，北堂朔委身退开，右脚点地用巧力一拨，左脚直直格在了萧十一膝盖上的伤口上。闷哼着拧起了眉，萧十一憋住痛呼，眼里迸射着绝境里孤狼的眼神，大喝一声。
“小逸，刀来！”
条件反射地依令跑过去，将风绝从木柱子上拔出来。但当冷涩的刀光映入自己的眼帘时，他才赫然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僵直地回过头，但见萧十一和北堂朔复又缠斗在一起，北堂朔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小逸！”
百忙之中，萧十一已经顾不上太多，只能一次次喊着他的名字，却不知这一次次愈来愈急切的催促犹如一把钢齿一下一下地锯在他心头，让他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沉重的长刀，慌乱不堪。
忽而，两人战到了极处，北堂朔踩上萧十一的肩头，剑锋从萧十一的脖颈衣襟处划过，扣子脱落衣服瞬间绽开的同时，复又留下一条淡淡的血痕。萧十一腹背皆伤，几成血人，怒而扬天长啸，沉肩横肘，顶着手臂上的护甲连人一同蹿进北堂朔的剑光里去！
“不要！”
他早已看得分明，这一剑若是缠紧削足了，萧十一半臂血肉只怕都要被毁掉。急切地一声呼喊，伴随着手里一松，他甚至还分不清发生了什么事，便看着他意想不到的一幕将他永远陷入梦魇里，再无处可躲……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第七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