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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一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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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烧云燃去了最后一丝金边,夕阳褪去了最后一抹红晕,透过窗棱在屋内的青石板上画下一个个小方格,暖暖的带着慵懒。伴随着指尖一丝丝的微动,轻颤的睫羽仿若终于积攒足够了扬起的力量,缓缓地撑开。
眼前晃过一抹浓烈的翠绿,却是一点也看不分明,困顿的四肢提不起半分力气,似乎只是睁开眼睛这一动作已经耗尽了许多许多的力气,耳边乒乒乓乓一阵杂响,而后便似乎有人抵着自己的背把他扶了起来。感知都变得迟钝,只是这一动弹,浑身已痛得难以忍受,只能拧着眉重新闭上眼睛。
然而他这一举动似乎又引来了许多不满,耳边嗡嗡地有个人一直喊着什么,却还是听不清。直到一股暖流从后背传来,把那铺天盖地的痛楚缓了下去,方才渐渐清晰了起来。
“朔,你醒醒。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别睡了好不好……”
北堂朔睁开眼,对上柴月微红含泪的双眸,抱愧地点了点头,微张开嘴,唤了一声柴月的名字,却是没能出声。似乎对于自己没能发出声音有些惊异,北堂朔不由得愣怔了一下。顿了顿,干咳了两声,方才重新试着喊了喊。接着,听到自己干哑的嗓音,颤颤地发出两个散乱的音节。
“北堂,别急,先喝点水。”
眼前递过来一杯暖好的温水,想要伸手去拿,却乏力得举不起来,只能依着别人的手势慢慢地喝下去,缓解一下喉中的干涩。待得北堂朔缓过口气,他方才侧过身打量起身边这个一直扶着自己的男子,身型高大,面容俊逸,却似乎……有点陌生。
“小月……这位是?”
“北堂朔,你不要吓我。这不好玩。”陌风噌地从床榻旁站了起来,努力想从北堂朔面上看出一丝玩笑,然而对上那一脸茫然,除了更加印证自己的惊恐之外,别无所获。
“我去叫泪雨。”言未尽,人已夺门而出。
“朔,这是陌风啊,你不记得了?”雨阳的诊断判断瞬间回响在脑海里,震得柴月浑身发麻。
“他这样的体质绝对不可以再随意奔波,因为只要心绪起伏过重,或是过于劳累,都会突然脱力昏睡过去。且不提这样不分地点时间的随意昏迷会不会导致什么意外,只要这样的情况一再发生,对他身体的负荷还有精神的负荷都会极重,长期以往,可能会使之严重虚脱,出现幻觉,出现记忆中断,甚至产生一定的视觉听觉障碍……”
刚刚的记忆中断只是一瞬间还是以后就这样了?长此以往,是不是有一天他真的会忘了他们所有人,然后长睡不醒?
“朔……你再仔细想想,我们现在没在照临镇,我们在冷家庄。”
“陌风……冷家庄……”
一个名字可以代表什么?一段记忆,仰或如同现在一样,一连串走马观花般的情境片段,一时炸得自己头脑翁鸣,头痛欲裂。
闷哼了一声,北堂朔捂着脑袋倒了下去,断裂的记忆链似乎在这一刻重新排序,乱七八糟堆在一起,却找不到线头,成了一团乱麻,搅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抽,痛得你只想撞墙。迷糊间看见自己绑着绷带的右手,那些悲喜交织的记忆复又纷沓而至。
“没什么过不去的,有什么需要我帮的,你说就是了。”
“我知道就凭我一个人,我什么都做不到,我甚至都不知道该从何查起……对不起,可是我没办法了,我真的没办法了……帮帮我……好么?”
“朔大哥,多一点点麻烦却可以一劳永逸,换做你,你会拒绝么?”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便是。莫非真要走个形式歃血为盟什么的,你方认我这个兄弟?”
“不管你对她而言多么重要,对我而言,樾然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断不许再有此类事情发生。”
“只要你想知道的,樾然必不相瞒相欺;但凡你想要的,只要樾然有,必将双手奉上。自五年前那场相遇相知起,只此一生,樾然这条命都是你的。”
……
错乱的记忆片段似乎重新洗牌了一遍,待得排列好,只定格在那最后的一幕,那个女孩衣衫破碎,血肉模糊地躺倒在陌风的怀里,眼神空洞洞地望着天空,仿若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那般无助。伴随而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瞬间砸碎了他所有的神志,让他从昏睡中醒来,又从清醒中昏厥,然而只此一眼,他已不忍再回想。
“樾……然……”
用头抵着床梁,北堂朔重重地喘息着,之前的迷糊和混沌总算褪尽。好不容易缓过口气,他便看到陌风带着泪雨急冲冲地从门外跑了进来,把脉施针忙得不可开交。
“风兄、雨姑娘……我没事……”
“朔大哥,你记得我们了?”
“对不起……睡得有点迷糊了。刚刚不过是胡说八道,你们不用放在心上。”
“这事是可以拿来说笑的吗!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几天了!”
看着北堂朔嘴角那抹熟悉的笑容,陌风只恨不得抽他一顿。七天七夜昏迷不醒,所有人都等慌了心。泪雨这丫头医术是没话说,但就是不自信这点最让人无力,被人一问就慌,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准数。
“真的没事。你看,胸口和手腕的伤都结痂了,除了有点痒,并无大碍。”
浑身冷汗汲汲这是掩饰不掉的,然而北堂朔还是努力抬起发麻的手臂示意着。陌风和泪雨自然不会真心和他计较什么,柴月却是气黑了脸,撇过脑袋再不理他。
无奈地抿了抿嘴角,再想说点什么,苍白的笑容却是在看到门外那个身影的刹那,垮塌了下来。
长长的头发没有再挽成高髻束在头上,披散下来随意地用绸带捆住了尾端垂顺着。身上一袭月白色的裘衣分不清是男装还是女装,只是显得单薄。右手臂的衣服布料被剪开,从肩膀到指尖密密麻麻地裹着棉纱,白得刺目。
隔着门槛,樾然坐在一只木制的轮椅上静静地看着他,眼中瞬息间流转过太多的情感,竟是让他刚刚清醒的思绪又迷糊了回去,她微微红起的眼眶里擎着泪,有悲有喜,有委屈也有懊恼,睫羽轻展,敛去刚刚的兵荒马乱,却剩下一地的残败萧条,所有的锐气和傲骨似乎已从灵魂里拔除,是留下一缕缥缈虚无的妥协和疲惫。
微张开嘴,似乎想向往常一样说点什么,然而北堂朔等了半天,樾然却是什么都没说,勉强地勾起一个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便示意身后的林慕惜推她离开了,留下北堂朔愣怔在当场,无所适从。
居然……失望了呢。
“樾然……”回到房间,林慕惜绕到樾然面前,轻轻掰开她紧握的五指,看着她本已很难发力的手指,因为刚刚那一紧握又涨红出血,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刚刚不是还喊着我推快点,急着要去看看北堂么?现在这又是怎么了?怎么又欺负自己?”
“不知道……”像孩子一样咕哝了一句,樾然低下头,看着掌心一点点红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居然真的在怪他。
她居然会失望。
明明知道一切都不是他的错,明明为连累他至此后悔不已,明明在听到他终于平安清醒的那刻终于扬起了这么多天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但是为什么,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
她会委屈得想哭。
心底里一个讨厌的声音几乎顷刻间打破自己所有的防备,操控着自己的神志想要对他质问。为什么他答应帮她的,最终还要让她面对这样的结果?为什么他没有办法和5年前一样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为什么他不再武功盖世,受点伤便要昏睡那么久,久到让所有人都误以为他不会再醒过来了?
克制不住的失望铺天盖地而来,让她只能选择逃离。那样幼稚任性的自己,陌生得可怕,却又无可奈何。
手掌间传来一股轻轻地握力,抬起头,恰恰对上林慕惜温柔似水的眼眸。“樾然……你在怪他?”
猛地狂摇头,顿了顿,终究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
“是我自己发神经了,缓一缓就好了,你别跟朔大哥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着眼前的人流露出她从未见过的一种表情,林慕惜心中微微一叹,终是不忍再让她苦恼下去。
“樾然……你觉得你喜欢哪个北堂朔多一点?5年前那个,还是现在这个?”
“有区别么?”
“嗯,那我们换个说法。如果说我突然有一天不告而别,去了个很远的地方。你不知道我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你会不会生气?”
“你又不会这样。”樾然挑着眉,一脸嫌弃例子的表情,看得林慕惜哭笑不得。
“打比方,打比方啦。”
“应该会吧。”
“那如果这个不告而别的人是……萧倾禹呢?”
“他有过有告而别的先例么?”
“……你回答就行了……”不吐槽会死啊你!
“不会。”
“那如果这个例子类比到北堂朔身上呢?5年前他把你送回家就离开了,当时你什么感觉?”
“我当时还只是个废柴啊,整个累赘,朔大哥不带着我正常啊。当时的感觉……大概就是早点练好本事出来开镖局,和朔大哥闯荡江湖之类的吧。”
“那如果现在北堂朔丢下你就走了呢?你会有什么感觉?”
“怎么可能!被追情蛊牵制着,朔大哥没看住我,他不会安心的。”
“我都说了打比方……”
“大概……”话到嘴边,樾然却突然噤声了。因为她忽然发现,这样的假设竟然也已让她无法忍受了。如果只是分开一小会儿还好,要是和当年那样,行踪了无音讯,甚至传回来的讯息只有镖局灭门这样的讯息,那么……她还能承受第二次么?
答案,很明显。
“完了,我果然傻掉了。”樾然小小声地咕哝了两句,复又重重叹了一口气,伸手抱住林慕惜,把自己的脑袋往她怀里死劲钻啊钻,却依旧抹不掉那已经被洞悉的感觉。
因为在乎,所以苛刻。
喜欢就是喜欢,即便不明了,也有解释不了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