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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情趣丛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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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仙怀揣雀跃的小心肝回到玉虚峰,途中忍不住数次抬腕,任由幻月镯在腕间轻晃,绚丽紫芒落进双眸,熠熠生辉。
有些话,帝君大人或许永远不会对她说,但他亲手炼制的幻月冰魄,却是什么都替代不了的心意。于她,已然足够。
不觉走近帝君大人的住所,她尚未拾掇好小心思,虚掩的院门后便响起脚步声,还隐隐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话音: “我最擅长的便是护短,区区一个小姑娘更不在话下。但你不过出趟公差,有必要搞得像交代后事一般么?着实很令人不安……”
帝君大人的声音随之而来:“你近来想是在人界处久了些,别的没什么改观,倒是养了颗分外娇柔的玲珑心。也难怪她这一世只将你认作兄长,依我看,你不如扮作她的手帕交更有可为。”
些许调侃的语气,想必是面对知交才会如此随意。
有客人在,还不小心听了墙角,仙仙在暂且回避和进去奉茶的选择间犹豫了一下,院门却从里开了。她堪堪来得及闪到院墙边的枫树后,来客已悠然踱下青石阶。透过满树婆娑舞动的红叶,依稀可见一袭宝蓝衣衫,其身段秀颀肤色白皙,看起来确有几分切合手帕交的形容。
山间气候多变,阳光拨开厚重的云层,万丈霞光升腾跌宕,流翳飞溅,舒卷千堆雪,澎湃于诸峰之间,江山万顷如画。
青玄搭眉远眺,陡生感慨:“浮生堪比一梦,此刻眼前所见,竟还是许多年前的模样。只可叹……”他低头略略沉吟,拈出一句诗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吟完,风雅地朝离夜一瞥。
离夜屈指顶了顶了鼻梁,笑得十分隐晦。
“我的提议当真不错,你可以考虑一下。”
青玄哽了一哽,语重心长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做个手帕交也没什么不好。倒是你,委实太没有情趣。”
“……”
仙仙被震得魂不附体,好不容易将有情趣的帝君大人脑补完毕,院外已空无一人。她从枫树后拐出来,遗憾地朝茫茫云海张望了一番,虽未得见此尊大神真颜,却已顿生惺惺相惜之感。
少阳派专程为帝君大人备下的这处院落题名“玄圃”,位于昆仑主峰玉虚之巅,晨昏交替之际,便如云海泛舟,风景绝佳。眼下时节正值棠梨漫山,于大气磅礴中又添几分雅致。
等到仙仙怀抱大捧折枝海棠进屋,帝君大人正在闭目养神。窗外几树梨花回风流雪,揉碎的光影深深浅浅,映得那张沉静的脸庞宛若白莲。
她蹑手蹑脚地过去,将花枝插进榻前案几上的白瓷冰纹瓶中,然后坐回榻下,悄悄往前挪了挪。等了一会,见帝君大人并没有醒转的意思,便又安心地蹭近了些。
他的鼻息轻拂过她的额发,她心满意足地枕着自己的双臂,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却不舍得睡去。
一直都很盼望能够静静地守着一个人,珍藏在心间的这个人。
即使默默无闻,依然觉得幸福,而今却让她意外得知原来自己也拥有对方的同样一份珍视,仙仙羞涩地觉得,这大约就接近于月老常说的心意相通。但帝君大人广博的心胸显然不是站在她的高度想通就通的,于是只好暗自决定,今后一定要更加勤奋修习,等到他不再将她当作一个孩子,兴许便能一眼看清自己的心意。
豁然开朗的仙仙还来不及振奋,身后半掩的纱窗被风吹开又弹了回来,发出一声闷响将她吓了一跳,她忙去关窗,转过身来,却发现帝君大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一双清明的眼眸不动声色地将她望着。
她的脸忽然就红了起来,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他瞧了她一会,似乎对她的出现有些意外,想了想才道:“沐远已经回去了。”
仙仙随声应了,等到回过味来,忙道:“我不是来找他的。我、我……”她急中生智指着瓶中海棠,“我见着这花开得不错,便为大人折了些过来。”
仙仙有些惭愧,少阳派初选掌门,帝君大人又为此而来,自然不免有些繁忙,她却得闲游山玩水,横竖有沐远和承瑾轮流做东道主,几日下来,倒是丰腴了一圈。
离夜的目光从仙仙堪比海棠红艳的小脸上滑过,漫不经心道:“这花确实不错。唔,你手头的这个红线,结得更是不错。”
仙仙一惊,下意识将手往袖中缩了缩,讪讪道:“大人过奖,但其实……”
离夜轻飘飘续道:“只可惜你大概还不知道,月上仙人虽司掌凡尘姻缘,却管不了神仙。这个红线固然结得好,却无甚大用。”
仙仙愣了愣,随即长叹:“这是自然。”
离夜眉峰一挑,接过她殷勤奉上的茶盏。
只听她不无惆怅道:“他若能掌管神仙姻缘,那帝君大人身上岂不挂满了红线?”
离夜被茶水呛了一下。
其实仙仙后边还有半截话忍住没说,似她这般近水楼台,若是手快,不挂个数十百来根真是对不住自己。
所以她操心的从来都不是自己,而是沐远。再者这个错误既然犯下了,唯有勇于承认,才能让帝君大人不要往回追究她私自下界的事。
她恬着脸道:“仙仙从前帮月老织过几次红线,也不记得中途是出了怎样的差错。仙仙以后再不敢胡来,但请大人教教我,这红线是如何解法?”
耍赖这种事,仙仙向来驾轻就熟,离夜自然也不陌生。
他好整以暇地听完,在仙仙眼巴巴的注视下又将茶水拂凉了些,方才慢悠悠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解红线之法,我怎会知晓?”
仙仙希望落空,踌躇半晌,又支支吾吾道:“仙仙还有件事想请教帝君大人……”
欲言又止,粉颊含羞。
离夜握着茶盖的手顿了一顿:“你说。”
“那个……不知腹涨有无可解之法。”
“……”
仙仙忧愁地抚着肚子,之前吃下的那颗水蜜桃,还顽固地卡在原地没有消化。
离夜默默地看了她一会,默默地放下茶盏,默默地拈出一颗药丸递给她。
“这个吃下去就会好么?”仙仙欢喜接过。
“不会,但可以让你……”帝君大人似乎斟酌了一下,“让你看上去比现在要单薄。”
仙仙抚肚子的手一颤,摸了摸自己似乎不甚明显的腰身,黯然垂下脑袋。
离夜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过来,我给你揉揉。”
仙仙愣了一瞬,会意过来的同时浑身血液齐齐冲上脸部,但这种求之不得的好事怎容错过,她晕晕乎乎地朝前迈了一步,指尖将将触上帝君大人伸出的手,身子却陡然一轻,眼前桌椅皆备放大……
离夜掂了掂怀中圆滚滚的小狐狸,唇角微微上挑:“果然胖了不少。”
仙仙幽幽怨怨地将脸埋进前爪,细小的绒毛撩过鼻端,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垫在她腹下的那只手携了一层银辉,水纹般的仙气柔柔漾开,冲缓了几分滞胀之感。
她惬意地眯起眼,恍惚闻到一股不知打哪飘来的酒香。正努力分辨着,却闻头顶上的帝君大人淡声道:“你觉得,昆仑如何?”
仙仙揉了揉鼻子,思忖这话该如何说起,昆仑坐拥洞天福地,此番令她见识到的风水灵气,着实对得住仙山之首的名声,少阳派她虽了解不多,但作为她在凡间的两位友人不约而同的选择,她觉得应该也很不错。然而,回想起长生塔前的一幕却令她不禁打了个哆嗦,因担心连昇耗费过多灵力,她并未讲述前因后果同他一探究竟,只是本能地觉得,这地方似乎并不欢迎她……
离夜察觉到反常,抚着她的脑袋问:“怎么了?”
“还好啊。”仙仙含糊道,“能得大人另眼相待的地方,都是好地方。”
感觉帝君大人的手顿了顿,紧接着她的身子被平举起来,他凝目瞧了她一会:“你有什么心事?”
如此近地对着帝君大人的脸,她哪里还能有什么心事,忸怩地搓着小爪子,刚要扯两句闲话,忽觉酒香渐浓,她诧异地发现酒香竟来自于帝君大人的唇。
小兽异常灵敏的嗅觉告诉她:帝君大人私藏了很不错的陈酿。
她立刻扭头扫视屋内,没放过任何一处角落,而失望的是,她并没有看到可疑的容器。她再度瞧向帝君大人,紫葡萄般的大眼汪着水光,楚楚可怜。
离夜怔了一瞬,很快会过意来,不禁哑然失笑。
“唔,是东皇白露。”他揉了揉隐隐涨疼的额角,酒量甚浅的他只是不忍拂却青玄的好意,但其实,他此生并未真正醉过。他歉然道:“我只是顺道尝了尝,下次记得给你留点。”
仙仙眼睛骤然一亮,旋即黯然。相传东皇白露乃东极上神取世间寒露时节的千味菊英依古法酿制入酒,其珍稀之处重在取材不易且每一环节都经由大神亲力亲为,有幸得尝者莫不交口称绝,因显见这位大神并非专职酿酒,故而有关此酒种种多半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但这并不影响仙仙的神往……
她不甘心地往前探了探,那酒香果然十分与众不同。
可惜狐狸体长有限,她使尽全力也只将身子探出寸许。离夜见她扭得厉害,便要将她放下,殊不知她已心如火燎,未及多想已轻盈跃起,弧光过处红衣翩然,娇憨明艳的少女双臂紧攀离夜颈项,微微嘟起的唇眼见就要贴上他的嘴角。
其间的距离约莫容得下一张薄纸。
气息缠绕,掩映在纤长羽睫下的秀澈瞳仁微微一动。
仙仙搞不明白怎么眨眼间就变成了这种状况,化作人身的她自然比狐狸大了不少,按说下一步她应该抓紧时间贴上去,可偏偏又有些意味不明的胆怯,双颊燃着了火,烧得她神志混乱。于是她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勇猛最后一把,但下一刻,她的唇实实在在地触碰到了帝君大人。
那酒香原比她想象的更为清甜醉人,她情不自禁地伸出小舌头,想要吮吸更深。
但一切也终止于这一刻。
“啪”地一声,她再次化作一只小狐狸,从帝君大人肩头落下,跌进他的臂弯,紧跟着一道禁术锁住了她的法力。
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你再这么馋嘴,肚皮迟早会撑破。”
仙仙玉体横陈地装死。
握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帝君大人颇有威压感地哼出一个“嗯”字。
仙仙立马醒转,想起此前帝君大人问她的话给她一茬子歪到了天边,现在捡回来似乎将好救急,据说受惊过度也容易诱发食欲,至于是据谁说的,呃,这个暂且不重要——
“大人明鉴……”
仙仙将如鲠在喉的长生塔之险一吐为尽,为免除帝君大人的责备,她还先声夺人地显出委屈娇弱之态。关于此事结尾,她也撰改了一下,幻月镯的秘密,既是帝君大人的心意,她亦心领为好,挑明了反而会失却默契的味道。于是她只轻描淡写地归功于自己的反应机敏,见势不妙便一下溜得远远的,是以那道电闪并没有劈到她。
帝君大人的面色果然有些凝重,仙仙因此在结尾处特意强调:“仙仙绝无冒犯之意,确是因景仰前辈们护卫正道的舍身大义才前往祭拜。”
“但凡祭拜,皆需沐浴斋戒肃整衣冠。”离夜淡淡开口道,“长生塔受少阳派千年香火,于你形同尊长,你不过一时兴起草率前往,与冒犯差之甚微。小惩大诫,也算得个教训”
仙仙半信半疑,因为那道电闪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小惩,真要被它劈中,估计就成了焦炭。但帝君大人的话听不出什么情绪,只对她沉声叮嘱:“今后切莫任意妄为,一则塔身灵力太盛,恐被误伤。二则你未入师门,资历不够。”
仙仙痛快应了,她压根儿就没想过再去,况且今后还有没有机会来昆仑都是另说。
不想帝君大人却将话锋一转:“但昆仑一脉承天地之灵,仙缘深厚,你如今既将心思用往修习正道,理应有所权衡。”
仙仙对“权衡”两字深感茫然,只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帝君大人沉吟道:“我原也打算将承瑾留在少阳,以他的天资,无需耳提面命为教,只稍作提点即可。你若与之共处,遇疑难之处亦能时时探讨,胜过枯坐璇玑殿与典籍为伴。”感觉到怀中的小身躯僵了僵,他稍稍一顿,伸手轻挠它颈下绒毛,“我得空自会常来,此处实与紫微宫无异。”
仙仙伏在离夜膝头,视野所及仅书案一角,上面整齐码放着乐清刚送来的一堆公文,她抚着胸口,尽量从容道:“太微殿诸事繁忙,大人不宜久留,仙仙其实……十分想家。”
她等了许久,并没有等来帝君大人的只言片语,方才慢慢放下心来。兴许帝君大人是好意,瞧着她与沐远和承瑾关系不错,允许她留下多玩几天。但她从未想过要与帝君大人分开,即使她一人独守紫微宫,即使并不能时时相见,却知道他一定会回家。
她蹭了蹭帝君大人的掌心,听闻他呼吸绵长,渐渐也有睡意袭来,于是蜷成个毛球,小小声地安慰自己,也算是替他作答:“我舍不得的,你是不是也一样?”
朦胧中,恍若有人暗哑低喃:“舍与不舍,却也一样。我不过是,再自私一回罢了……”
小狐狸动了动耳尖,游丝般的飘渺之音终究不甚分明,午后和风习习,她依偎着她最贪恋的怀抱,心安理得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