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李寻欢同人）》如鱼饮水

2、师父

　　小屯村是个几十来户的穷山村，全村原本连个私塾都没有，直到那个姓李的教书搬来为止。
　　村里都传那李教书中过举人，实情却谁也不知。那先生不怎么爱提自己早年的事，村里人对他的印象，便只是人很周正有学问，但喜欢喝酒，身子也不大好。
　　牛二此刻就站在李教书的小屋前的雪地里，一手握拳，一手拎着他家小子牛小二的胳膊拐。他此刻忐忑的很，毕竟李教书人一向不错，书又教得好，这两年村里都有两家的小崽子考进县学去了。
　　只是就算不愿得罪李教书，他也得拉下老脸来。牛二低头看看自家小子那满头的大包鼻涕吸溜的模样，铁着心想。
　　方才他从屋里喊了一声，此刻已有人应了出来，却不是李教书，而是他媳妇孙小红。孙小红一见牛小二这满头的包，心里一沉，已知了七八分。再听牛二一说叨，果然是叶开干的好事。
　　孙小红连连道歉，又从家里取了跌打药，跟着牛二上家里赔礼去了。

　　傍晚孙小红守着一桌子饭菜坐在家里。
　　屋外北风怒号，大雪肆虐。那夹着冰棱的狂风砸在窗户挡板上轰轰作响。孙小红朝屋外张望了几次，叹了口气。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才有人推门进来。
　　孙小红立刻起身，快步过去帮那人关好门。那人好整以暇地拍掉披风上的雪。
　　李寻欢把一个青布包袱放在桌子上，扫了眼桌上一箸未动的饭菜，又看了看孙小红的脸色，道：“开儿又跑了？”
　　“他把村口牛二家的儿子打了，下午人家找上门来了。他一大早出去到现在都没回来。”孙小红说着走过去，想帮李寻欢解下披风，“今夜雪大，不看见你从县城里回来我不放心。现在你回来了，我便去找他，你先把饭吃了吧。”
　　李寻欢却按住了她的手，道：“还是我去吧。”
　　“你那身子……”孙小红微蹙眉头。
　　李寻欢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温言道：“那孩子脾气拗，还是我去。你我一路来关外，多大的雪没经过？放心吧。”
　　李寻欢又重新打开门，走进了肆虐的风雪当中。

　　天色已暗，李寻欢往北山走去。路上碰见李狗娃他爹，匆匆寒暄了几句，撞见拉了一车砖的赵大牙，帮他推上了坡。
　　山路覆了厚厚一层积雪，李寻欢攀着松枝蹬上山去。这种大风的晚上根本使不住灯笼，他惟有趁着天色尚未全暗，借这点天光寻找叶开。
　　前几次李寻欢都是在这山上找到叶开的，所以他这一次也先上山来。
　　况且下雪天这山上最是危险，就算寻不到那孩子，知道他不在此处，也能让李寻欢稍稍放心。
　　狂风扑面，几乎让李寻欢寸步难行，寒气呛进胸腔，李寻欢那所剩无几的肺怎么禁得起这种折腾，喘不上两口气就咳嗽起来。
　　积雪已经没过了膝盖，李寻欢用手拨开积雪慢慢地前行。天色晦暗兼之狂风怒号，纵是再好的目力耳力，寻人也困难，李寻欢不敢施展轻功上山，生怕错过那孩子。
　　只是如此一来，在这等险境，他这武林高手也就不比山野村夫占到什么便宜，反而因为这一副病躯，比健壮的村夫雪夜行山路更为艰辛。他的脸先前被冻得通红，此刻却已憋的发青，每一次咳嗽之后却没有新的空气进来。
　　这样的风雪之夜，纵是野兽都不愿出洞，更何况人呢。叶开躲在岩石树丛后暗暗地想。然而山路上却偏偏有人影在前行。
　　他也同我一样，是个有家不能回的可怜人吧，叶开又同情地想。
　　那个身影每一步走得都很艰难，还时不时地停下，扶住山石弯下腰咳嗽。
　　然后叶开听到了几乎被风吹散的熟悉咳嗽声。
　　他的心猛地一颤，不禁张大了眼睛细细打量那人。那修长消瘦的身影，凌乱的长发……竟是他！竟是他来了！
　　他来做什么！平日里孙小红连雨都不肯让他淋着一点，冬天一到就早早地升起炉子，每天把他捂的严严实实，这样危险的风雪夜晚，他出来做什么！
　　回去！快点回去！李寻欢你不要命了吗！
　　那人却听不见他的心声，还在挣扎着上山。只是在旁人眼中，他已是摇摇晃晃几乎倒下了。
　　叶开看着他痛苦地咳嗽，揪心起来，那种咳到喘不上气的感觉他生病时也有过，他知道那有多难受。可这人在他和孙小红面前总是忍着的，他居然也忍得住。
　　李寻欢终于靠在山石上停住了步子。叶开略略欣慰，想他找不到人总算要回去了。然而李寻欢只是靠石背着风不住喘息，喘了一会儿，他便又拢住披风往山上走。
　　叶开看得心一痛，脚下却失稳，大叫一声滑了下去。他哐哐当当一路滚下去正落在李寻欢脚下。
　　李寻欢先是吃惊，随即急声道：“开儿你怎么样？！”
　　他连忙过去，叶开揉着身子坐起来，正对上李寻欢忧虑的眼睛。
　　李寻欢拉他起来，叶开感到他的手冷得像冰，心下百味陈杂，不知说些什么好。

　　雪势丝毫不减，李寻欢要背叶开下山，叶开却执意不愿回去。于是两人姑且先进了山洞避过这一茬风雪，再做计较。
　　李寻欢在洞里拣了些枯枝升起火，叶开裹着李寻欢的披风缩在火边。
　　拨弄了一会儿火堆，李寻欢放下树枝，从怀中掏出两个酥油饼朝叶开一递。
　　“这是你师母给你做的，饿的话就吃了它。”李寻欢道。
　　叶开瞅了瞅那两个酥油饼，舔舔嘴唇不吭声。
　　李寻欢还在举着，叶开终究还是敌不过食物的诱惑，伸手拿了过来。他早已饥肠辘辘，囫囵吞了一个。那酥油饼还带着人的体温，一想到李寻欢居然一路把酥油饼放在胸口捂着，如此细致入微，叶开的鼻子就有些泛酸。
　　李寻欢继续拨弄着火，努力让火烧得旺一些。
　　叶开看了眼手里的饼，递回去道：“师父，你也吃一个。”
　　李寻欢随口道：“我今天去县城吃过饭了。”
　　李寻欢今天一早确是去县城了，叶开不知他去做甚，但想来既是去了县城总是要吃碗鼎春楼的阳春面吧。叶开不疑有他，安心地咬起了另一个酥油饼。
　　李寻欢见叶开吃得香，自己微笑起来，又不作声的弄火。
　　叶开吃完了酥油饼，抹着嘴巴看李寻欢。他突然有点心虚。李寻欢来找他，却一句责备也没用，怕是还不知道他揍了牛小二的事吧？若是李寻欢知道了，肯定就不会冒这么大雪来找他，更不会带酥油饼给他吃了。
　　若是李寻欢知道了，一定不会对自己这么温柔了。叶开突然也有些后悔揍人的事了，因为他……真的很舍不得李寻欢的这种温柔。
　　想到这里，他偷偷抬头看李寻欢脸色。李寻欢的神情平静自然，然而他的头发和衣袂却不住的拂动。叶开这时才发现李寻欢竟坐在风口上。怪不得他一直没吹到风，原来是让李寻欢拿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这个人，到底这样默默为别人做过多少事？叶开望着火光映照下李寻欢明亮柔和的眼睛，心酸地想。
　　“师父，你快坐进来，那里冷……”叶开喉咙竟有些哽，轻声道。
　　李寻欢抬头看了他一眼，温和地说：“我胸口有些憋气，吹吹风好些。”
　　叶开驳不过他，又不愿说开，道：“那你披上披风……”
　　李寻欢道：“不必了。开儿，你早些歇息吧。”
　　他起身走过去，拢了些松枝垫了张床铺，让叶开躺在上面，不由分说地为他压紧了披风。
　　李寻欢走回去，坐得离火近了些。
　　叶开闭目躺着，只觉得泪往上涌。这半年来，他没少给李寻欢惹祸，却从未见他对自己失去耐性。叶开嘴上虽不说，但这个师父，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只是有一件事……
　　只是有一件事……
　　叶开抽搭起来，李寻欢一怔，忙走过去坐到他跟前，“开儿，你怎么了？”
　　孩子哪禁得起大人的柔声劝慰，叶开的抽泣立刻便成了嚎啕大哭。
　　“师父……”叶开钻进李寻欢的怀中大哭道。
　　李寻欢的胸膛很单薄，但是叶开却觉得，这就是这世上最厚实可靠的怀抱。
　　见叶开突然如此无状，李寻欢问：“开儿，你是做恶梦了吗？”
　　叶开用力摇头，脑袋在李寻欢怀里拱来拱去。
　　李寻欢失笑道：“你的鼻涕都蹭到为师的衣服上了，回去你师母一定要生气的。”
　　叶开被李寻欢逗得一笑，又赶忙抿住嘴巴修复气势。
　　李寻欢给他顺着背，待他气息平稳了，便劝道：“莫要哭了，睡吧。”
　　叶开躺下去，却睁着眼睛盯着李寻欢。
　　李寻欢微笑道：“你还要哭么？”
　　叶开脸一红，嘟囔道：“师父，你不要说了。”
　　少顷，他沉默了一会儿，又盯着李寻欢的脸，轻声唤道：“师父？”
　　“怎么了？”李寻欢问。
　　“有件事，我想问你。”
　　李寻欢静静望着欲言又止的叶开。
　　“师父，我母亲送我来之前，告诉我你的飞刀很厉害，天下无敌。”
　　李寻欢不语。叶开又道：“师父，徒儿可是曾做错过什么？若是徒儿曾惹师父不快，徒儿任凭师父责罚。”
　　“开儿，这半年来，你并没什么过错。”李寻欢道。
　　“那师父，你为何……你为何一直不肯教我小李飞刀！”叶开一下子坐起来，紧紧注视着李寻欢，那眼眸中仿佛有火焰在跳动。
　　李寻欢并没有立即回答。
　　火焰炙着松枝，滋滋地响着。
　　“师父为何不回答？徒儿猜测过师父的心思，师父是不是不愿将飞刀传给外人？其实，这本也是人之常情。”叶开突然清冷道。
　　李寻欢低低地咳嗽起来。
　　“其实师父即便不传徒儿飞刀，徒儿也不会怪师父，”叶开却又突然柔和道，“因为，这半年来，徒儿已看出，师父是个好人，师父对徒儿也是真心爱护的。”
　　李寻欢微微一惊，望着叶开。
　　“只可惜……徒儿虽舍不得师父，却必须去习得绝世武功。徒儿……背负着杀父灭门的血海深仇！”叶开的目光又变得混浊起来，他握拳恨声道。
　　“开儿，你要走？”李寻欢问。
　　“徒儿必须去拜一位能教给徒儿武功的师父。”叶开道。他话说出口，仿佛看到李寻欢眼中晃过一抹失落之色，他知道，他在伤李寻欢的心。
　　两人沉默了许久，才听得李寻欢道：“开儿，你知道你母亲为何会令你拜我为师？”
　　他不等叶开回答，便又道：“因为我曾答应过你的父亲白天羽，将飞刀传给他的一个儿子。你母亲把你领到我这里，是因为她知道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兑现。”
　　“我至今仍不教你飞刀，并非是因为我不愿将飞刀传给外人。”
　　李寻欢说完，又咳嗽起来。
　　“那师父为何……”叶开见他被自己逼问得咳的透不过气来，心中十分不忍。
　　李寻欢按住胸口，喘道：“开儿，我若是现在就教你飞刀，习成之后，你要去做什么？”
　　“报仇！”叶开毫不犹豫地说。
　　李寻欢垂下眼帘，默默摇了摇头。
　　“越是厉害的武功，修习时越易误入歧途。你如今一心只有复仇，我若此时教你飞刀，只会害你走火入魔。”李寻欢叹道。
　　“刀本就是用来杀人的，谈什么走火入魔！”叶开本见着一点希望，此刻又破灭了，不禁失去耐性道。
　　“刀不过是一个兵器，到底是杀人还是救人，只看人怎么用它。”李寻欢道，“开儿，你要复仇我不会拦你，只是我不愿看到你成为一个只会复仇的工具。这世上除了仇恨，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
　　“其他东西……师父，对于我这样背负血海深仇的人，又有什么心情看其他的东西……”叶开凄然道。
　　“仇恨，背还是不背，都是由你自己决定的。”李寻欢怜悯地望着他，“只是我若是死于人手，九泉之下一定不愿我的后人报仇，我只愿他们活的快快乐乐的。”
　　“师父，是你太善良了。”叶开轻轻叹道。

　　第二日大雪初霁，李寻欢和叶开下了山，回了村里。
　　还未进屋，孙小红已经跑出来迎他们。见两人一身狼狈，孙小红什么都不多问，只道：“我去烧热水让你们洗澡，现在先去把饭吃了。”
　　饭菜已经反复热过很多遍，师徒二人坐下吃了。孙小红烧好了热水，李寻欢就打发叶开先去洗澡。
　　叶开一走，孙小红一把抓住李寻欢的手腕，用两指切脉。手指在李寻欢腕上放了一会儿，她突然两眼噙泪抬头看着李寻欢。
　　“小红，对不起。”李寻欢愧疚道。
　　“你若是死了，我绝不独活，让你对不起我一辈子！”孙小红含泪道。
　　“我不会死的，我会长命百岁，我不会抛下你一个人。”李寻欢柔声道。
　　“你说话要算话……”孙小红把头埋进李寻欢的胸口。
　　李寻欢轻轻抚着她柔软的乌发，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幸福。
　　即使为他担忧，害怕失去他，她也决不会阻止他去做他必须要做的事，孙小红就是这样的女子。

　　叶开和李寻欢都梳洗完毕，李寻欢问孙小红：“我从县城带回来的包袱呢？”孙小红递给他，他便带着叶开去村口牛二家登门道歉了。
　　说到底也不过是小孩子打架，同一个村的人也不会太较真。牛二夫妇要留李寻欢师徒吃午饭，李寻欢婉言谢绝了。
　　回去的路上，叶开道：“师父，是那牛小二先骂我没爹没妈的。”
　　李寻欢叹道：“是他先不对，但你也不该那样狠地打他，你看他那满头的包。”
　　“那我下回轻一点儿。”叶开道。
　　路过大槐树边的王婆家，李寻欢拉叶开进去。
　　“师父，我们去做什么？”叶开惊讶地问。
　　“我昨天从县城给你扯了几尺布，让王婆婆给你量量，做件新衣。穿的这件已经不跟身了。”李寻欢拎着青布包袱，看着叶开长裤下露出的脚踝说。
　　叶开不知怎的又有些想流泪，李寻欢去县城原来是为了给他买布做衣裳，他昨晚却还对他说了那些伤人的话。
　　李寻欢敦促他道：“走吧。”
　　叶开很想和李寻欢道歉，然而他又不知怎样开口，只得跟着他进了王婆家。
　　王婆一边笑眯眯地给叶开量身，一边对李寻欢夸叶开个儿长得快。李寻欢坐在窗口的阳光中微笑着应和。
　　那个时候的叶开，张着两只胳膊有些生涩地让人量身，不时抬头看看平静如故的李寻欢。那时他还不知道李寻欢这个人将在他今后的生命里一点一滴地注入怎样温柔却强韧的力量，直到他多年后遇到了只为复仇而活痛苦不堪的傅红雪，他才真正知道了李寻欢对他的恩情。
　　所以叶开常常说，他比傅红雪幸运，因为他有这样一个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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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送叶开来的好像应该是白夫人不是他娘……俺在文里不纠结了
于是这个文可能会变成小叶叶小傅傅与大欢欢的同人短篇集……
小叶叶你小时候好爱哭，这点真是比不上小傅傅（叶开：作者滚！难道不是你把我写成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