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青灯》aihaosama

42、第一节

　　刚刚下过一场暴雨，山林中马上又闷热起来。
　　才过五月，茂密的树木已经遮挡不住烈日炎炎。
　　湿润的空气中浸着泥土和客栈老木头的味道；连附着青苔的屋瓦上都传来阵阵蝉叫。
　　风里携着湿热，衣服怎么穿都不舒服；厅堂里的几位客官，大幅猛摇着芭蕉扇，只差把头皮揭去了。
　　就是在西枢城边山脚下，这么一座掩映在树林中的客栈里，易昶门师兄弟几个，正坐在大厅里，一边乘凉，一边讨论近来的事宜。
　　一旁，坐着黑斗篷，他依旧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正漫无目的地听着他们说话。
　　“师兄说师弟进了城之后就不见了……”北宫凭正看着一封简易的信件。
　　“难道不会是李师弟发现了什么，独自一人跑去侦察了？”
　　“鹊儿似乎不会做那样的事……”
　　“会不会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也许因为天气缘故的原因，大家的思维都变得慵懒滞塞，黑斗篷来来去去听了几遍，也渐渐没了兴致。
　　他把头转到一边，那边，也正坐着几个人。
　　那几个人看上去就是五大三粗的乡野村夫，但说的话还挺有意思。
　　“听说爻谷那边发现了妖怪！”
　　“什么？真的？”
　　“那还能有假！我媳妇儿亲眼看见的！”
　　“爻谷本来就是妖气聚集的地方，你媳妇儿跑到那里去干什么？”
　　“我媳妇儿那天上山采药结果遇上暴雨！就误打误撞到了爻谷，结果冒出好多个鬼影！上蹿下跳！我媳妇儿吓得撒腿就跑，要不是这样，恐怕早就没了性命。”
　　“那你媳妇儿不过是自己吓怕了，见到猴子都喊鬼了呢？”
　　“又不只有我媳妇看到了！是吧张三？”
　　“对…对啊、我、我爹也见到了…那、那天他、他们还请了道士去……”
　　几个人七嘴八舌说开来。
　　黑斗篷也不过当怪谈听听，这一来二去都大同小异的内容，让他好不容易降下来的暑气又蔓延开了。
　　“……”
　　他站起来，走出厅堂。
　　这种时候，白天阳那个混蛋跑到哪里去了呢？如果有他在边上，那个天冻地寒的气场，怎么样也能消消热。
　　找了几圈，兰漫兴在空荡的厨房中找到了留着一个孤落背影的白天阳。
　　他一个人在那里低着头做啥？看上去还正儿八经的。
　　“小……白……？”
　　兰漫兴凑过去，只见白天阳一愣，手中端着的粉末都差点散落开去。
　　“你在干什么……”
　　兰漫兴看着他手里那包粉末，再看看面前几碗白米饭，顿时似乎明白了几分。
　　或者说，更糊涂了？
　　“下药。”
　　白天阳面不改色，继续准备朝碗里倒粉末。
　　“什么药？”
　　“蒙汗药。”
　　“为什么？你要干什么？”
　　白天阳可能嫌他有点啰嗦，不过还是面无表情，一会儿，说道：“把北宫凭迷晕，让他吃解药。”
　　兰漫兴眼看着蒙汗药就要落进那碗里，缓缓开口道：“我觉得吧，你不如直接把解药磨成粉放进去。”
　　“……”白天阳停住了。
　　兰漫兴朝他使了个“你觉得如何呢？”的慈祥眼神。
　　白天阳转眼看了他几许，走到菜板边上，摸出红色药丸来，劈掌就给震成了粉末。
　　“……”兰漫兴就在一旁不做声地看着。
　　看着他把粉末状的解药下到那碗饭里，要搅拌了两下，并且仔细辨认了这个碗的特点，最后踌躇满志地走出了厨房——虽然他还是面无表情，不过兰漫兴可以肯定那个是他踌躇满志时的表情。

　　一转眼就到了晚饭时间。
　　山脚下的客栈人不多，即使是饭点，也显得颇为冷清。
　　一方面是因为四周都很安静，另一方面可能是因为闷热的缘故吧，大家都埋头吃饭，没什么人说话。
　　坐在离易昶门几人较远地方的白天阳，此刻正斜着眼睛紧紧注视着那边。
　　“今天晚上的菜还是这么凄清啊……”钟弈俊道。
　　“再不和赵师兄他们汇合的话，估计我们就得曝尸街头了。”关舟面露担忧。
　　“真到那个时候，我就只能把曾景卖了来把你们葬了呢。”北宫凭冷冷地把饭递给他们。
　　“诶？！”曾景一脸无辜相。
　　见到饭菜的几个师兄弟贫了几句，就坐下来吃饭。
　　白天阳用其火眼晶晶确认了北宫凭端着的那碗之后，便安下心来，自己也开始夹菜。
　　兰漫兴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也吃道：“他不会发现吗？”
　　“不会。”白天阳眼也没抬一下。
　　“那就好……”兰漫兴勉强点点头。
　　“不过暮雪之前给我说，在全部吃下去的时候可能会产生…”
　　兰漫兴听了半句就瞪大了眼睛，然而话未落音！
　　那边的北宫凭突然猛地放下筷子冲了出去！
　　“糟糕！”
　　白天阳大喊一声，几个健步紧随着夺门而出！
　　易昶门几人只感到一阵清风从身旁刮过，就听到外面传来了近似于扭打的声音！
　　“什、什么……”曾景怔在那儿，张口结舌。
　　关舟也呆若木鸡。
　　唯有钟弈俊最先反应过来，放下碗筷就冲了出去。
　　然后跟上去的是兰漫兴。
　　“怎么……了……”良久，关舟对着曾景才憋出一句话。
　　曾景缓缓摇摇头：我也完全不知道……

　　钟弈俊冲出去首先看到的一个场景便是：
　　一片昏暗中，回廊里，白天阳和北宫凭两人扭在一起，白天阳竭力捂住北宫凭的嘴巴，而北宫凭似乎难以反抗。
　　钟弈俊也完全不知道这演的是哪一出，懵在那儿。
　　“小白！”兰漫兴喊了一声。
　　接着，只见北宫凭原本苍白的脸色稍微好转了一点，然后他无力地沿着廊柱滑身坐下，白天阳才终于放开了手。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钟弈俊心里着急，但怕这件事情北宫凭并不需要自己插手。
　　北宫凭还在轻拍着自己的胸口，白天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竟然挂起了一丝微笑？！
　　见他这副模样，北宫凭只狠狠盯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很快，他站起来，径自从白天阳身边走过来。
　　“没事儿吧？”钟弈俊关切地问。
　　“没什么。”北宫凭只轻描淡写道，就直接步入了厅堂，甚至没看钟弈俊一眼。
　　钟弈俊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多余，虽然不知道白天阳到底干了什么，但是北宫凭比自己谨慎多了，应该不需要自己太担心。
　　但是，最让钟弈俊不好受的是，他总觉得北宫凭和白天阳之间……

　　北宫凭很快回了房间去，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确认没有什么异样。
　　……难道那个真的是所谓的“解药”？北宫凭想道。
　　如果真的是，那那个白天阳所说的“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人”又是谁……
　　北宫凭正想着，钟弈俊便进了屋。
　　见北宫凭心情似乎好点了，就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吃了解药。”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怪，钟弈俊也只是在心里默了下，便又问道：“那你感觉好点没有？”
　　北宫凭可能也觉得自己之前太冷淡了，毕竟他也是关心自己，就笑了笑道：“嗯……不过还是再观察一阵比较好。”说着，他就把目光从钟弈俊身上移开了。
　　“你把曾景他们叫上来吧，明天早上就要进城了，我们讨论一下探路的问题。”北宫凭又说。
　　钟弈俊应了，就下去叫他们。
　　很快，几人聚齐在房间里，一番探讨，决定兵分四路从各个方向打听城里的情况。
　　毕竟，西枢是大城市，各种人员杂聚，各道消息遍布，自己等人拿着江湖上人人趋之若鹜的宝剑，无论如何还是得小心为妙。
　　其次，联系城中的赵辰夫和李鹊也很重要，况且是在知道李鹊行踪不明的时候，更要步步为营了。
　　分配完任务，几人便分头行动。
　　虽然任务很重要，但是钟弈俊在城头墙脚穿梭的时候，心里面全在思量北宫凭和白天阳的事情。
　　很快，天色就完全黑下来，夜幕四合。
　　一路打探下来并没有太大收获，加上自己这般浮躁的状态，钟弈俊决定先打道回府。

　　钟弈俊回到客栈的时候，看到屋子里竟亮着灯。
　　原本还以为是浑水摸鱼的曾景先偷跑回来了，结果打开门一看，竟是北宫凭坐在桌前，正翻着一本书。
　　“你回来了？”北宫凭见了他，礼貌性地问道。
　　钟弈俊只嗯了一声，关上门。
　　“有打探到什么吗？”他在铺上坐下来，故作镇定地问道。
　　“没什么，”北宫凭放下书，“看来我们改道走西枢过的消息并没有被传出去；你呢？”
　　“也没什么……只是在路上听说那个啥爻谷里有什么妖怪来的，还传得挺夸张的。”
　　“哦。”北宫凭似乎也没什么兴致管，就又拿起书来。
　　钟弈俊还想和他说说话，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再看他专心致志看书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
　　这么多天来，都是四个人在一起，不像以前，走到哪里都是自己和北宫凭两个人单独行动的。
　　而现在，好不容易有两个人可以单独在一起的时间，你却在看书……
　　钟弈俊心情黯淡下去，心中暗骂自己自作多情。
　　过了很久，北宫凭的书页一页一页哗哗翻过去，蜡烛也烧了快一半儿了，钟弈俊托着腮，望着北宫凭，轻声问道：“你最近和白天阳关系很好嘛？”
　　“？”北宫凭疑惑地放下书，瞄了他一眼，轻笑了一下，道：“何出此言？”
　　“你以前都常常想把他赶走的，最近都没有了……”钟弈俊移开视线。
　　“我只是懒得浪费口舌。”北宫凭道。
　　见他回答得这么轻松，似乎就要终结这个话题，钟弈俊心中的不安却完全没有消除。
　　看他又拿去书来要看，钟弈俊突然道：“呃……白天阳和秦师兄挺像的嘛。”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