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城纪事》顾桩舟

6、第六章

　　丰都县衙的后厅内，任凭宋信一脸焦急地围着蔡旻到处转，蔡旻依旧是睁着乌黑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后院里闻叶和舒越所在的位置，一句话不说。

　　“......”蔡旻抿唇不语。

　　“怎么样，你看见了吗？”宋信盯着蔡旻的脸直瞧，却看不出什么痕迹。

　　“.......”蔡旻的黑着脸不语。

　　“到底行不行啊？不行咱就再来一遍啊！”宋信看蔡旻没反应，心里更是火烧心的着急，闻易帮舒越，没一炷香就成功了，没道理自己会失败啊！

　　“......宋信，你敢不敢别只开一只眼啊！？”蔡旻终于忍不住暴怒了，只有半边能看到那些东西，很恐怖好吗！

　　“.......再来！”

　　上午从义庄回来后，宋信和闻易就开始着手给蔡旻和舒越开眼，毕竟队伍里多添了一个小姑娘闻叶。这两个人看见了也能多照顾着些，虽然现在也没什么人能威胁到她，但是毕竟世上可不是只有人啊！

　　开了眼以后，平日里一向冷静自持的舒越都有些无法镇静了。到底是师爷，绕着县衙走了一圈的舒越，很快就习惯了那些以前都不知道存在的人们，比如说那个坐在井口上望天的白衣女子，跪坐在大堂里哭得梨花带雨的老大娘，牢狱门口飘来飘去还打着赤膊的汉子。

　　又转回后院的舒越一个不注意就迎面撞上了坐在地上玩耍的闻叶，刹不住脚步地穿了过去后，他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被鬼魂穿过的感觉着实有些微妙，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要飞出去了。

　　坐在后厅里的宋信瞧见后，悠哉地边扇着扇子边提醒道，“开了眼后你们就能碰到他们了，所以，以后还是把他们当人来看比较好。不然总是被穿的话，魂魄会不小心被撞出去哟！”

　　宋信的话落地，闻叶就像为了证实一般，坐在地上的她一手抱着脑袋，然后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扯了扯舒越的衣袖。迎着舒越诧异的眼神，闻叶借力站起身后，将怀里的脑袋塞到了他的怀里，然后一声不吭地跑到了不远处站定，双手不停地挥舞着，示意他抛过来。

　　舒越自认冷静的表情有些破碎，低下头看了看手里朝着他笑得有点毛骨悚然的头颅，闭上眼睛，再睁开，轻轻地颠了颠手里颇有实感的脑袋，然后，投出去。

　　咻————

　　站在原地的舒越抬起手揉了揉脸，继续恢复到冷静的模样，然后看着尖叫一声，转过身跑去捡自己脑袋的闻叶，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射程似乎远了点。

　　而坐在后厅里的宋信和蔡旻又折腾了一番后，终于是开眼成功了。

　　完事后的宋信正坐在板凳上休憩，轻轻地摇着扇子，悠哉又颓靡的模样就差事后一烟斗了。当他休息够了抬起头时，就看到了后院里不停上演着的惨剧。宋信表情漠然地将扇子小心地收回到怀里，然后，捶桌狂笑。

　　而蔡旻开完眼后则是闭目宁神片刻后，才睁开眼睛。他眨了眨有些酸疼的眼睛，坐在原地没动，朝着四周看了看。然后，站起来走到窗边，又远眺了片刻后，这才收回眼神，“除了不该有人的地方多了些人之外，似乎也就没什么了。”

　　虽然这么说，蔡旻的脸还是有些泛白了。刚才朝外看的时候，他还不小心地瞧见一个姑娘似乎被锁着双手，一边被迫地往着远处去一边飘在天上朝着自己笑得龇牙咧嘴，张口的瞬间蔡旻就察觉到，她口中的舌头已是不知所踪。

　　趴在桌上的宋信揉着笑得疼痛难忍的肚子，慢慢地支起身子来，瞥了眼明显口不对心的蔡旻，也不揭穿他，兀自端起桌上的茶水一口一口地喝起来。蔡旻也不强作镇定了，走到桌边也坐下来喝茶压惊。

　　后厅的两人对坐着品茶，而后院里的两个人，还孜孜不倦地进行着抛掷的游戏。室内室外都维持着一股诡异的和谐气氛。

　　时已入夜，给舒越开完眼就不见人影的闻易终于出现了，面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容，身上的衣服却有些皱乱，显然他今日上街时又受到了众人相当热烈的欢迎啊！当闻易不紧不慢地路过后院时，他轻飘飘地瞥了一眼正准备跑去接自己脑袋的闻叶。

　　几乎是立刻，闻叶便被他的眼神吓在了原地，不敢动只能看着自己脑袋应声落地。然后就听见自家表哥的声音悄悄地钻入了自己的耳朵里，“进来。”她直立着的身体立刻更显僵硬了，闻叶不能自控地捡起自己苦着小脸的脑袋，然后一点一点地往着房间里蹭去，脚下的土地几乎要被她磨去了一层。

　　眼看闻易就要进屋，环顾一周发现桌边已无板凳的宋信果断闭目假装不知，可是一闭上眼睛他就控制不住地想起早晨发生的事情。他背后一寒，立刻睁开眼睛对上了闻易乌黑的眼眸，宋信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闻易已经站在了他的跟前。

　　宋信赶紧从板凳上跳起来，狗腿地将板凳移到闻易的身后，盯着头顶的目光干笑道，“您坐，您坐。”然后不顾被盯得微微发烫的脊背，快速地转身走到另一侧窗边的躺椅，面朝着窗外躺下。

　　闻易盯着宋信的脊背片刻后，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从容地坐下。紧接着，又在对面蔡旻略显诧异的目光中，淡然地端起宋信没喝完的那杯茶，慢慢地靠近薄唇边，轻轻地抿了一口，随即便在渺茫的升腾起的水雾中放松了神情，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闻易低着头，看不清眉眼，他又微微地抿了一口茶水，不咸不淡的声音从口中吐出，“还不进来？”

　　在门口僵直了有一会儿的闻叶闻声一颤，随后抱着哭丧着脸的脑袋不声不响地走进来，委屈似的站在闻易的身边。

　　闻易似乎没看见对方的委屈，见手里的茶水已经见底，便随手放在桌上。闻叶瞧见了，习惯性地将脑袋放到桌子一边，然后拿起茶壶给闻易倒茶，动作看起来颇为熟练。

　　坐在对面的蔡旻则是看着自己对面桌上闻叶的小脑袋，一手抚了抚自己的发丝，另一只手攥了又松，送了又攥，反复几次。他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就在指尖即将碰触上脑袋时，只见脑袋上乌溜溜的双眼突然瞪了过来。

　　闻叶此时也放下了茶壶，抱起自己的脑袋，又瞪了一眼蔡旻之后，静静地站在闻易身边等他开口询问。

　　蔡旻见闻叶走远也就神色不变地收回了手，垂下鸦青色的衣袖，桌下他又不自觉地搓了搓指尖，眼神里难掩失望。随即恢复神情，起身朝着后院里候着他的舒越走去，留给他们两人谈论私事的空间。

　　闻易看她倒茶也不说话，等她站在一旁后才又端起茶杯，徐徐地问道，“何时来的丰都？”，他的声音不温不火听不出个什么情绪，

　　“一个月前。前阵子爹得了好几匹上好的直罗，娘就挑了几匹给你做了好几件新衣。又恰巧爹要来丰都的商铺瞧瞧生意，娘就让我和爹顺路带来给你。如今，我就可惜那些娘做了好些日子的衣服不知道去了哪里。”闻叶说着又有些难过，双脚不自觉地在地上磨蹭着。

　　“舅父人呢？”闻易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问道，只不过出口的声音冷了几分。

　　“......不知道，那日爹去商铺后就再没回来，没等我去找他，次日再醒来就已经成了这幅模样了。”闻叶苦笑着抱紧了自己的脑袋，她怀里的脑袋，眼圈微微泛红。其实一直没人来带走她的尸首，就足以让她明白自家爹娘发生了什么事情。闻叶一直不走也只是想等有一天爹娘能前来带她回家，即便知道他们会伤心，但是，她能看到他们还健在就足以了。

　　闻易闻言放下茶杯，瞥了眼陷入低迷状态的自家表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茶杯推远了些，伸手一捞便将表妹怀里的脑袋拿了出来，轻柔地放在自己面前的桌上后，乌黑的眸子对上她泛红的眼眶。骨节分明的大手落在闻叶的脑袋上，揉了揉她的发丝后，问道：“我是谁？”

　　“......表哥。”虽然不知道闻易是什么意图，但是习惯性服从的闻叶还是带着鼻音乖乖地回答了。

　　“你厉害还是我比较厉害？”

　　“你。”回应闻易的是她毋庸置疑地秒答。

　　“想不想报仇？”这次，闻易面色淡然地微低下头，直直地盯着闻叶，不放过她脸上的一丝变化。

　　“想！！”听到闻易的问话，闻叶睁大了带着血丝的眼睛抬头望去，心底颇不平静。

　　“好，那就去睡吧！”闻叶面色淡然地回答后，再一次抬起手，将闻叶的脑袋轻柔地放回了她的怀里。

　　闻叶猛地抬头望去，却从自家表哥面上神色中看不出丝毫痕迹，凝视片刻，最终揉着更红了的眼眶径自飘开。

　　在所有人都离开后，闻易坐在原处品着茶，良久，直到杯中的茶见底后，这才起身走到窗边的躺椅旁，躺椅上的人微侧着身，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隐约间柔和了闻易的神情，他单手扶住躺椅的扶手，微微弯下上身，瞬间拉近了和宋信之间的距离。他眉目温柔地伸出另一只手抚了抚他额前的发丝，然后，薄唇轻启。

　　“风来。”

　　随着清冷的声音落地，房间内的空气迅速地旋转着，渐渐地盘聚在躺椅的正下方，原本躺在躺椅上的宋信被渐渐升起的风潮抬起，轻柔的风一点没有吵醒睡梦中的宋信，在闻易满意的神色中将他轻缓地放在了房间内的床上。

　　右手轻挥，一阵风随即带着床上的被子盖上了宋信的身躯，几乎同时，房内的烛灯也被风吹灭。

　　最后，眉目温柔的闻易静静地踏着月光，走出了房门。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来啦www
以为会是公主抱的都弱爆了=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