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玉常芳》和歌

3、商会

　　次日，冷府的下人都起得很早，收拾议事的大厅，迎接连夜赶回的十八位商行总管，还有给昨夜都喝高了的北方客人煎醒酒汤。

　　但是在唐肯都未起身的时候，冷娟已经与十八商行总管在东暖阁先商议合作的事情了。

　　冷娟着婴玉给她准备了收袖的胡丝小袄，娥眉淡扫，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利落，眉宇间透着英气。

　　冷娟在说话的时候总是会带点笑意，但商行的总管们从不敢因为她的和蔼而怠慢，因为他们都非常清楚，冷府的崛起绝不是外界所说的由冷家老爷冷夜浮打下的天下，真正将他们挖掘并提拔到现在的位置上的，是当年那个英气十足的冷府长“公子”，也就是如今坐在首席上的冷家大小姐。

　　冷娟道，“这日请各位一起到场的原因，相信传话的人都已经带到。等一下，就请各位各抒己见，另外请各位安排一下各自的时间，我会亲自带唐堡主到各大商行走访，顺带查看各位的业绩。”

　　十八位总管心中都明白，现在与唐家堡的合作已经是冷娟敲定的事，他们的任务就是如何在合作中规避劣处，挖掘双方的长处，填补自己的不足，争取到长久和合适的利益。

　　于是众人将一路上已经推敲数遍的想法一一道出，很快东暖阁中就达成了共识，笑声一片，大家都在为一旦合作成功后可能出现的空前盛兴的局面和兴高采烈。

　　于是，在一个时辰之后，议事厅内，唐肯以及唐家堡的精英们，从心底感到吃惊，合作的建议是他们昨天上午才提出的，而只是半天一夜，还要扣除传递消息和这十八位管事途中的时间，冷府居然能将双方的长短之处一一列出，甚至还拿出了建议合作的生意清单，以及接下来的走访行程。完全不需要唐家堡的人补充什么。

　　唐肯不得不承认，这位此刻正坐在自己身边微笑的优雅女子，她在商业上的天赋足以让天下男子汗颜。

　　唐家堡的几名精英，与那些冷府商行的总管们说到投机处，已经手舞足蹈，如同多年未见的发小一般。

　　唐肯问，“冷小姐，你是什么时候安排这一切的？”

　　冷娟一双美目也正因为厅中的热闹气氛而褶褶生辉，“谁不想将生意做大，能与强手联合，是我们一直在考虑的事情，今日所议之事，不过是我们过去的想法，我很希望在这次与唐堡主走访江南的过程中，能探讨新的联手之处。”

　　唐肯看看厅中，向冷娟伸出右掌，“击掌为盟，唐家堡与冷府结为盟友。”

　　冷娟只觉得心中异常激动，一个名誉天下的伟岸男子，能抛开世俗之见，男女之别，与自己结为盟友，“多谢。”冷娟伸出左手，与他的大掌相击三次。

　　厅中诸人听到这清脆的掌声，纷纷大笑，“走，今日就算大小姐拦着我们，我们也要请你们喝酒。”一位冷府的管事搭着唐笑的肩。

　　唐笑的脸瞬时就垮了，“喝什么？”

　　“我们江南的特产桂花酿啊！”

　　唐家堡众人顿时脸都发青，看的冷娟忍不住笑出声来。

　　在简单的商议后，唐肯和冷娟决定午后即出发。

　　唐肯原以为按照冷府的排场，冷娟出门至少也得一个车队跟着，但谁知也只是一辆马车而已，精致舒适低调，车后还拴带了两匹骏马。

　　唐肯经过早间与冷娟的对话，两人渐渐不再那么陌生客套。当他看见冷娟一身简便装扮出现在门口时，不禁眉毛一挑，“这么简单？”

　　冷娟笑道，“唐堡主，我现在是陪你去走访商铺，若是改天你要游湖，我必定盛妆作陪。”

　　唐肯一笑不语，待她上车坐定，唐肯一挥手，十八铁卫便拥着马车出发了。

　　下午，众人马不停蹄，随冷娟看完堰州城内的药行、绣坊、茶庄。让唐家堡的精英们大开眼界。

　　众人在茶庄的客厅中坐着，稍作休息，品尝着茶庄奉上的顶级香茗，各个赞不绝口。

　　冷娟亲自为唐肯敬茶，在氤氲的茶气水烟中，玉手翻飞，唐肯目不转睛，捏着冷娟递过的紫砂杯，他几乎分不清那是茶香还是体香。

　　当冷娟将一小杯茶汤递入他手，请他品尝，他缓慢地将其一饮而尽，然后只能说一句“极好。”

　　唐肯隔着桌子望着冷娟笑得开心的脸，知道她没有听明白，这句极好，指的不光是茶。

　　冷娟捏了一小撮茶叶，放在掌心，递到唐肯面前，“此茶曰青衣，产于堰州城外三十里处缥缈峰上，此峰上雨水充足，终年云烟不散，灵山妙水，才得此好茶，实乃极品中之极品。然每年不过数斤的产量。有一半需作贡品上贡，另一半才得以留在茶庄中。其价是黄金数倍。”

　　唐家堡的掌院之一童新崇，正是那位中年的精干汉子，抚杯笑道，“北方贵族们，皆以皇室所用所食为荣，若是能将些极品的茶叶运回北方，莫说是黄金的数倍，就是十数倍，他们也会抢破了头。”

　　冷娟强忍心中的喜悦，“童掌院，接下来的几日，我会带你们仔细的看看，这江南可以让北方贵族抢破头的珍奇可是数之不尽啊。”

　　“好。”众人忙将又自己杯子添满，能喝的黄金啊，千载难得。

　　冷娟对唐肯道，“唐堡主，堰州城内的三大商行，今日我们都走过了，下一站便要出城，往东约百里，是荣远，玉行所在，您看是今日是在堰州歇下，还是直接赶到荣远再歇下。”

　　唐肯稍一思量，“连夜赶路，只怕你太劳累了。”

　　冷娟笑，“我在马车上休息，怎么会累，只是外面露重风冷，怕各位要受苦了。”

　　唐笑接口道，“没事，夜间行路，我们是惯了的。”

　　唐肯冷冷扫了他一眼，回头道，“既然如此，我们今晚就赶到荣远。”

　　茶庄的掌柜闻言，招来小厮，低声吩咐几句，小厮一溜烟跑了。

　　不一会儿，在众人上马准备离开的时候，那小厮带着人满头是汗地奔了过来，拎了好几个包裹安置在马车后面，冷娟笑着冲茶庄掌柜点点头。

　　唐笑忍不住问，“冷小姐，那是什么？茶叶么？”

　　冷娟摇摇头，“不是，这是我们路上的口粮，荣远虽只有百里，但路却不好走，我们这么急着赶路，有备无患的好。”

　　唐肯闻言，回头看了那位茶庄主管一眼，只见他仍是笑容满面，一副和气生财的样子，没有一丝得意，不禁心下赞叹，都说南方人懦弱，其实也不乏能人，只不过是绵里藏针罢了。

　　冷娟登上车之后，未再作停留，一行人直往东城门驶去。

　　途中虽未下雨，但因入春后雨水频繁，以致路上坑洼处积水甚多，马蹄过处，淤泥与积水齐飞，走得极是狼狈。

　　转眼天色已黑，一行人却才行了一半的路。

　　唐肯为了迁就马车的速度，不得不让骏马放慢脚程，忽听得冷娟在车窗壁上轻轻地唤了一句，“唐堡主。”

　　唐肯略略夹了一下马腹，并到车窗边上，“冷小姐，怎么了？”

　　冷娟道，“唐堡主，等一下让弟兄们先吃点东西垫垫，吃完之后，我们争取一个时辰之内赶到荣远。”

　　唐肯微微皱眉，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马车毕竟不同与马匹。

　　冷娟仿佛猜到他的疑虑，在里面轻笑一声，“放心吧，我自有办法。”

　　于是，唐肯一摆手，众人就在路边停下，马车的车夫从车后卸下口粮，有肉有饼，还有些葫芦装起来的酒水。众人一个下午除了在茶庄喝了两杯香茗，其它真的是滴水未进，顿时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心中感谢冷娟仔细。吃着吃着，只觉得身边发呆的人越来越多，抬头一看。冷娟披着惺红的鹤绒披风，坐在骏马上。

　　鲜衣怒马，如同在风中的一团烈火，让人不敢直视。

　　冷娟身边的，是她的丫鬟婴玉，披着玫紫的披风，后面背着包袱。

　　冷娟笑着问，“食物还可口吧？如果可以，你们吃完，我们就启程。”

　　唐肯低首失笑，眼中异彩连连，“好。”拍马迎上，抬头大笑，“冷小姐请。”

　　冷娟一夹马腹，像箭一般射出，唐肯紧随其后，一红一黑，在夜色迷茫中，仍然抢眼得半点忽视不得。

　　童新崇拍拍另一位掌院明载的肩，别有深意地向那远去的身影撅撅下巴，两人不言而喻的哈哈大笑起来。

　　果然，还不到一个时辰，众人就已经到了荣远。

　　玉行的总管隋子清早早的就站在门口伸长脖子望了，见了众人身影，远远地就迎上来，为冷娟牵住马缰。

　　冷娟道，“直接歇了，明日一早再过来，安排人去接下马车，你随我来。”

　　“是。”隋子清忙跑回商行门口，背上包裹，翻身上马，在前面引路，直往东行去，约莫一盅茶的功夫，在一处的私家院落停了下来。

　　“到了。”

　　冷娟解释，“因为常有富贵人家前来订做玉器，常为了选材和式样要待上好长时间，所以我们特地建了一栋别院，以便客人住宿。”

　　唐肯点点头。

　　别院的仆人早已为众人的到来安排好了一切，安顿马匹，搬远行李，奉茶侍水，将膳食一直送到众人房中。并告知各位洗浴的用水已经准备好。

　　唐肯点点头，招呼大家用膳，抓紧时间休息。

　　而此时，冷娟正在灯下翻阅玉行的账目，询问隋子清近来生意的情况，直到婴玉忍不住打断，“小姐，吃点东西再聊吧。”

　　冷娟看看手里的账簿，笑一笑，“也差不多了，隋总管，玉行的生意是这次我们双方都看好的，明日只管按你们平日的方法打理，莫心急出错。”

　　隋子清点头，“大小姐放心，子清省得。”

　　冷娟合上账簿，“也好，今天就到此吧。”冷娟抬眼往窗外一望，“啊呀，都这么晚了？你也早点回去歇息吧。”

　　隋子清起身告退，将账簿仔细收好，行礼之后，便开门准备离去，门一开，隋子清不禁一愣，“唐堡主？！”

　　正是唐肯，洗浴之后，换了一身的缎黑锦袍，正站在院中，看着那一墙黄金瀑布般的迎春花。

　　唐肯闻言转身，客气地一点头，“冷小姐歇下了么？”

　　婴玉在隋子清身后探出头来，“唐堡主，小姐有请。”

　　隋子清忙让出道来，躬身作礼，待唐肯进去之后，将门轻声关上。

　　望着紧闭的房门，隋子清怅然若失，呆了片刻，才转身离去。

　　唐肯迈进房中，只见冷娟坐在圆桌前，两手托着腮，正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唐肯想笑，她的那双眼睛，又大又圆，睫毛长而细密，像只猫儿。

　　冷娟偏着头问，“有事？”

　　唐肯在她身边坐下，“是。”

　　冷娟因为他坐得近，两颊一热。

　　婴玉这时候端来一碗热羹，放在冷娟面前。

　　唐肯脸上突然一冷，“你到现在还没吃？”

　　冷娟一愣。

　　婴玉插嘴，“可不是，小姐一忙起来，不吃不睡的。谁都劝不了。在府上，忙到四更天才睡是常有的事。”

　　唐肯冷着脸，将热羹往她面前一推。

　　冷娟也不知他哪来的怒气，只好埋头，一口接一口，不时飞快地瞄上他一眼。

　　婴玉咬着袖子偷笑，知趣的退了出去。

　　直快碗中快吃完了，冷娟才想到哪里不对劲，没道理他脸色一沉，自己就跟着乖乖听话啊？冷娟眼睛一抬，只见唐肯正看着自己，不由自主地把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冷娟暗骂自己没用。

　　吃完，冷娟慢条斯理地丝帕擦拭嘴角，唐肯为她倒了一碗茶，放到她面前。

　　冷娟美目眨了眨，“唐堡主，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什么事？他只不过是想在歇息之前，再看看她而已。唐肯一时语塞，只好为自己也倒上一碗茶，捧茶入手，唐肯突然想了起来，“茶庄的生意在北方的确是值得运作的，为何这几年，你没有亲自到北方尝试？”

　　冷娟苦笑一声，“唐堡主，我便是每日不吃不喝不睡，也只有十二个时辰可用。没有哪一行生意，是开个店面守在那里就行了的。上至官府，下至三教九流，处处都需要人打点，从头做起，太费精神。而且按照北方人大刀阔斧的个性，只要商机弥现，必定会有人试水，到那时，我岂不是替他人作嫁？这次如果不是你唐家堡，而是其它北方的中等商行，我也是不会答应合作的。”

　　唐肯只觉心中轻如棉絮，随着她的话语上下飘动。

　　冷娟接着道，“女人从来就不容易，女人经商更是不容易。但江南的人的性子温吞，即便是有意见，也最多背后说我几句罢了。利益摆在他面前，他自然还是会跟着我做生意。而北方人，做事是说一不二的，不愿意与女人合作，就是不合作，我虽自信能改变他们的看法，但在商言商，我何苦花时间和精力，去拗这个劲呢？”

　　冷娟站了起来，在屋中来回走动，“我虽在南方做生意，但一直留意北方的消息。说实在的，唐家堡，你唐堡主，我是佩服的。敢与塞外和西域的人做生意，而且处理事情果断明智，难得的是，你从不像一般的商人急功近利，知道如何赚取最合适的利润，让货源绵延不断，更可贵的是，”冷娟突然转身冲他打趣的一笑，“你敢与女人做生意。”

　　唐肯脸一红，知道她说得是北方戍边将士的寡妻村落，她们为了生计，只能抛头露面经济营生，但因为是中原迁至北方，风俗不同，难为北方商户接受，最后他派人接下了她们，为她们谋划安排，如今已成为唐家堡的小支生意里比较看好的。

　　冷娟继续跺着步子，“所以，像你这么好的合作伙伴，我真的是烧着高香都求不到。如今你‘自投罗网’，我岂有拒绝的道理？”

　　唐肯平日在商场上，也是极能言善辩的，偏偏看见冷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是不想说，而是太多想说，又怕唐突佳人，反而不知说什么了。

　　“你，婚配了么？”话一出口，唐肯自己眼都直了，怎么那么多可说的，偏偏只挑最心头上的那句说出来？

　　冷娟傻了，只觉得心中像揣了一头小鹿，粉颈和两颊像是火烧一般，“你，你，你说什么？”

　　唐肯豁出去，两个箭步跨到冷娟面前，紧紧地盯着冷娟，“你婚配了么？可许了人家，可有心上人？”

　　冷娟仰着头望着他，只见他一双俊目像透着火一般灼人，而他身上此刻散发出的惊人的气息，让她连气都透不过来。

　　唐肯看着羞红了娇面的冷娟，那两汪春水盈盈动人，诱得他越发不能自持。

　　冷娟见他双眸越发黝暗，不敢再与他对视。

　　忽听旁边有人咳了一声，冷娟忙向后退了几步，背过身去。

　　婴玉端着茶水进来了，“小姐，唐堡主，可要换些热茶？”

　　唐肯还未开口，冷娟便道，“不用了，唐堡主要歇息了，你帮我送送唐堡主。”

　　“是。”婴玉将茶水放下，开了门，“唐堡主请。”

　　唐肯心中正七上八下，又想知道冷娟的回答，又怕冷娟着恼，只得说一句，“你早些休息。”

　　冷娟不敢看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唐肯只得离开，在婴玉关上门的一瞬间，他回头一看，冷娟正用自己的手抚在两颊之上。

　　唐肯心中懊恼，一路上胡思乱想，忽见前面婴玉停下了脚步，正面对自己偷笑，再一看，原是自己落脚的院门已到。唐肯发窘，“多谢姑娘。”

　　婴玉笑嘻嘻，待他一脚跨进院门，突然出声到，“我们家小姐，既未婚配，也未许人家，更没有心上人。”

　　唐肯大喜。

　　婴玉不待他再问，偷笑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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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asura，我已经改过了
小喜，是你吗？《多多益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