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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Chapte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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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前朝何处也
“上灯圆子落灯面”,正月十五的元宵没能吸引我,反倒是正月十八取意绵延不绝的落灯面,揪住了我的心。
这面是京里有名的作坊里做的,细的匀称而且筋道有味。其实四阿哥生日时我们也吃了面,但说实话那是府里女人们自己做的,不比这买来的好吃。
而我迷上面条的原因是方便面,我实在是太想念那个味道了。于是顿顿叫清水面条,自己弄盐啊、鸡汤啊、辣椒、酱•••等等佐料来配制那个味道。可能方便面中的确有很多防腐剂、添加剂之类不健康的东西,我屡试屡败却愈挫愈勇,吃面条对我来说几乎成了一项挑战。
应嬷嬷每天都会紧张得看着我,吃进第一口时的表情。或点点头觉得今天的味道又近了,或泄气这次根本没有感觉。当没有感觉的时候,桌子上的几道菜我都会没心情去碰。
我觉得自己都有点神经质了。甚至连我的猫都爱上了条状物,它扑啊咬啊的,不亦乐乎。大约它是看我吃面条吃那么久,看着都烦。但又不能把气撒在我身上,就只好用假想敌来出气了。
养了它之后,我发现自己的心情开朗了许多,甚至连我院子里面服侍的下人们脸上,也比其他院子福晋那里的人多了几分轻松愉悦的表情。记得有一次我不小心踩到正在晒太阳的猫的尾巴,它大喊一声跳了起来,我也吓得大叫一声,忙不迭得跟它赔不是:“猫咪对不起啊!对不起••••••”
旁边人早笑得不行,道:“福晋,那不过是只猫咪,你还跟它道歉?”
而且,她非常之狡猾,总是在我屋子里摆饭的时候找不见了,我们吃到一半时,它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站在桌子边上咪咪叫,希望能分到点什么。你若去抓它,必得把一屋子的东西撞翻不可。
后来它看我们不抓它,便益发胆大,又一次居然跳上桌子来。我倒无所谓,就怕四阿哥见了生气。
为了不让它上桌子,我于是戏弄了它一番,把一根辣椒放到嘴里嚼了嚼,它歪头看着我,我于是把辣椒地给它,这傻乎乎的小东西一口咬了下去,被辣得急急用爪子去拨自己的嘴,把辣椒吐出来了,又一溜烟的跑不见了。底下人笑得不行,都说这猫看起来聪明,其实还是有些憨的。
其实不管和人还是动物,在一起都不过是陪伴。只是我没来由的觉得,和这只喜欢与我挤到一起睡的猫咪相伴是比和这府里的女人相伴更加舒适的,不那么拥挤,分享到的都是快乐。我越来越懒怠出门,总是怕一拐弯,院子的风景就看完了,该转身了。我把每天晚上的做梦都当作是一次离家出走,把他每一次来都当作是ONE NIGHT LOVE,觉得日子只能这样过下去了,如慢慢织好的布匹一样,生活就在习惯里慢慢成型,把我越裹越紧。
看看猫咪的生活,玩恼了的时候咬人一口,痛也简单,乐也简单,被别的福晋的小狗吓到的时候,飞快的钻进我怀里,它的害怕也简单,转瞬又去玩了。而我无从选择,只能做好每一天的自己。
那天在林子里他教我射箭后,我时常自己去那片林子练习,我发觉自己竟然爱上了这静到极致,也动到极致的运动,我可以屏声静气得很久才放箭,在那段时间里我可以什么都不想,这让这些年过得极累得我,得到了很好的休息。那种大脑放松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不过我的技术还是很差,让我懊恼极了。
正月还没过完,皇帝就南巡离开了京城。四阿哥这次并没跟去,留在京里办事,但是太子被带去了,还有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也随扈。因为从前留下来监国的一向是太子,现在主事的就成了三阿哥和四阿哥等几个年长的大阿哥,所以皇上一走四阿哥就忙起来,好些天不见人影。
这天宝贞儿下了帖子叫我去,想想因那日和穆景远的对话,我躲他们多了许久了,宝贞儿叫我几次都没去。再不去不好意思,中午吃罢面条过去,我准备和她在一起消磨一下午,外加晚饭后再回家。
和宝贞儿聊了一会儿她却困了,我们各自歪在炕的两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晚上不知她要招待我吃什么,不知她府里的厨子会不会弄出好吃的面条?
我笑自己无聊,可是现在就是这么度日的。每天起床后,给大福晋请安,陪她聊天、去林子里射箭、回屋等四阿哥、吃饭、去陪大福晋聊天、睡觉。宝贞儿说她每日里也是这么过的,无所事事,一到这时便犯困。她说我还好赖多一件:玩儿猫。米虫的生活虽然无聊,但自主性比宫里大多了。而且习惯了的话,惰性也来了。习惯和惰性像麻绳越拧越紧,我和她们变得一样了,或者也从来都没有过不一样。
这个时间我一向在林子里练射箭,所以我睡不着。宝贞儿的呼吸渐沉,我却仍旧睡不着,于是出去转。肃杀的正月里,也没风景好看。正想着要不要去闹醒宝贞儿,远远的却看见那个穆景远,他也看见了我,也不顾身后太监急得哎、哎•••穆老爷的叫喊,直跑到我面前来。
这大概于礼不和,不过找个人聊天也好。我便和他到了水边一处凉亭里,四面没有阻隔视线的墙,面对面坐好说话,被看见了也不会误会。
他闲扯了几句,原来是来找八阿哥的,他还没回来。府里太监引他去偏厅等着,看见了我就跑了过来。说完这些他不知说什么好的样子,想来他也不会有太多机会和这个时代的中国女人见面吧?刚才一幅急忙想抓住我的样子,倒也好笑。
我和他到这边谈话,其实还有一个目的的,折磨我许久的那个年代问题,我一直想知道自己来得究竟是哪一年,究竟离我的时代有多遥远,虽然我知道了也未必能改变什么,可是我却无法不让自己去知道。
记得是1582年罗马教皇修订了格里高利公历,更早的1234年蒙古灭金,不管知道哪一个的中国古代纪年法,我都能推知今年是哪一年,我离未来有多远。但是他知道不知道?如果我直接问他格里高利公历他恐怕会更加惊异,那对我就不好了。
他正说到自己干的翻译都有哪些事情的时候,我插空问道:“那先生还认得其他传教士么?”
“我认得好多呢,我们还有教堂,定期到一起做弥撒,弥撒你知道么?”他兴奋,希望我对宗教感兴趣。
“弥撒?那他们不工作么?”
“工作的,有的是通译,也有的做钟表•••”他还要说下去。我惊叹道:“真是都很厉害呢!”
“那当然了,连你们的顺治皇帝都让我们的传教士做了马夫呢?”他忽然压低声音说‘顺治’,我知道他为了避讳,但是马夫?和那个牛羊总管一样么?
“谁呀?你认识这个马夫么?”好奇,话题被自己引开。
“不,不是马夫,是玛父,是你们满人的话!不过我不认识他,他叫汤若望,大约十年前已经死了。我很想见他但是没能见到。”他有些遗憾的说,我被他那个十年吸引住了,思绪转回。
“大约是哪一年呢?”
“康熙三十六年吧,我也不大清楚。”他说,我的心怦怦跳,就要接近了。继续装傻:“原来穆先生也用咱们大清的历法呢!”
“我是怕你听不懂,我们有自己的历法的。”
“哦?你们也有自己历法?”
“那当然,按我们的历法现在是1706年。”他有些得意“不像你们的历法,老是需要修改•••”
他后面说什么我都不记得了,2003—1707=296年,我离现代有296年!知道了这个我松了口气,其实这并没什么意义,也没用,但是对于我却是意义重大。
“福晋?福晋?”穆景远伸手在我面前晃动,我这才回过神来。他看我没事,也没问什么。
“你继续说,穆先生。”我说,然后他滔滔不绝的说其他刚才起的话题——基督教。我对宗教本无偏见,但是有时候狂热的教徒喜欢干拉人入教的事情。现在他就在阐述基督的伟大和我做为贝勒府的福晋入教的重大深远的意义•••
就在他滔滔不绝,而我独自走神的时候,四阿哥和八阿哥走了过来。他赶紧打住,他们二人微笑着并未见异常。但是他们开始说话,我这才觉得穆景远似乎很希望结交四阿哥。四阿哥为人冷淡是出了名的,给了他几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八阿哥说:“老穆,咱们到前厅去说话。四哥,你既然也来了,不如吃了晚饭再一起回去吧。我先跟老穆去说话,一会再招呼你。”
“也好。”四阿哥点头。
“这里冷,你先带四爷和福晋去偏厢休息。”八阿哥转身对跟着的人说,那人领命带我和四阿哥走,八阿哥引着穆景远自去了。
四阿哥拉住我的手,两人慢慢走着,那带路的走在后面,只不时提醒着。中午的阳光还是暖的,让人身上也软软的。
“没想到今儿在这里碰到你。”他闲闲的道。
“我来看宝贞儿,她中午要歪一会儿的,我就自己出来逛,没成想就看见那个穆景远。”我解释,他不再说话。到了收拾出来休息的厢房,下人上了茶。
四阿哥喝了茶,也去一边歪着。看不出来有什么情绪。
稍呆了一会儿,他仍旧闭着眼睛,道:“以后你还是少跟那个洋人来往吧。”
我一愣,难道他误会什么了?于是道:“我今日不过凑巧碰见他,这才说了两句,并没有别的。”
他仍不睁眼,只低声道:“叫人家看见了到底不好。”
我一下子恼怒起来,裹在身上的那无形的束缚一下子让我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我放下手里的茶碗子,不说话。
他却睁开眼,眸光有些冰冷:“生气了?”
我低了头道:“哪里敢,四爷又没有教训错。”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他也生气了。
“我是好意提醒你,你到来拿乔做样的!”他道,语气倒是平常,只是我知道,他这样子是真的动怒了才会有的。
“我没有拿乔做样,我只是和他说了两句话罢了,并没别的,我甚至都没当他是个朋友。四爷就赶到我面前来提醒,岂不多此一举。难道我连话都不能跟别人说?”
我不再说话,也不肯服软。他腾得站起身来,怒道:“你•••我问你,你那日在席上一语惊人是不是?如今还不避嫌,还大摇大摆地坐在那里和他闲聊,你不怕别人说话么?”
原来他是怕自己的侧福晋被人说闲话,他面上过不去。
我道:“说就说,我也不怕那些个有的没的。我就是和他闲聊了几句,身正不怕影子斜。再者说,我打小就没有受过这样的气,要和谁说话•••阿玛额娘从来没管过我,要是话也不能说了,我以后当个哑巴好了。”我实在不能忍受被束缚到这样的程度,连话也不能和外人说,那还不如死了算了。交朋友什么的我已经不奢望了,难道连这点只有也是不允许的么?
他气极了,甩手就走了出去。
晚饭,宝贞儿又请了几个人来,几人热热闹闹的吃饭,我和他仍旧没有说话。晚上他是应该歇在我屋子里的,只是到了掌灯的时候他也没来,怕是还在生气,我也不管,自己关了院子门睡觉。
此后半个多月他一直沉默,我也就跟着不说话。见了面我不过以礼相见,别的多一句也不说。半月内他也没来找过我,府里上下都在说我失宠了,我也不搭理,只是她们对我说话的时候言语间的得意和气势无法掩藏,连带应嬷嬷和采惠、湘兰和霓月都受了不少的气。
这日一早,到大福晋房里请完安出了屋子,年氏缓缓地落下跟我走。她想说什么么?我想躲开来,她却在前面站住瞅着我。
我无奈的上前。
我能放弃自己的尊严,放弃自己看中的一切,放弃那些许自由么?能为了他,做如眼前的年瑢悦一般的女子么?
“妹妹真是为人淡定。”年瑢悦道,面上微笑轻柔,似乎只是和我闲话家常。
“是么?” 我也不咸不淡的答道。和她我总也无法愉快相处,就为了那一棵树的缘故,她觉得我对她有敌意,我也不愿意轻易招惹她。
“大家都知道四爷喜欢小狗,偏你养猫,惹了四爷生气,居然也不去赔罪,只是独来独往的,叫人看了不知是敬佩你,还是说你不知死活。”她柔和的说着如此不柔和的话,却又一点都不会别扭。
“这不劳你操心,我的事情我自己打算。”我说。然后转身走开,想撇开了她。本以为她大约就是要讽刺几句,我惹不起我躲!
她却喊道:“你站住!”
我转身冷然的看着她,还能有什么话说?
她也一般气恼的望着我,好半天才说:“你以为你很特别对么?”
我不答言,她冷哼一声,继续说:“你刚来的时候,大家的确觉得,你对于四爷恐怕是特别的。一进府就是侧福晋,四爷也不像对其他人那样,先冷淡一段时间,去了锐气。对你,就一直那么好着。你是不是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了,四爷宠你拿你没办法?告诉你,我和我哥哥跟四爷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比你更深厚!我哥哥眼下还在为四爷的差事在外奔波呢!你什么也没有,还尽惹爷生气!告诉你,哪怕四爷这会子是紧着你,宠着你,可日后谁高谁低,怕都是说不准的!所以你少在我面前拿乔做样的,我年瑢悦在这府里的地位不是你可以动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