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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心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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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低喃,吹动八角琉璃塔檐间悬铃摇响,光明宝塔大殿之中千盏明灯摇曳。法相庄严的神像静矗于殿堂中央,垂眸冷眼,俯视着脚下那孑然的身影。无悲无喜……
公孙异敛眸,将心中那激荡的情绪一并敛尽,再抬首,眼底的眸光仍旧平静一如既往。
命运的天秤如今开始渐渐向他倾斜,大志未酬之前,他仍然要像从前那样,隐忍自己的情绪,压抑自己的欲望,心中的一切想要紧紧抓住的东西,都要不动声色……
要佯作洒然,佯作不在意,做作到几乎骗过自己……!
他转身离开了殿堂,守在殿外的李琛上前,将捧于手中紫棠色暗金纹的缎面披风递了去。公孙异将披风抖了开,搭在了自己肩上。大步流星的朝前走去。
李琛察言观色,紧步跟在公孙异身后。“公子,如何?”
公孙异无波无澜,淡淡答道,“那张轲没答应,墨翎门自先帝立国之初,就隐世退守,想要此门为我们所用,一时也恐怕很难成事。”
李琛转了转眼珠,眼底闪过一道狠辣。“不如……来硬的?”
公孙异不为所动,“墨翎门这群人号令严明,为了其首领‘不系舟’之令,甘愿以身赴死。威逼压迫,威胁不了他们。金钱收买……他们不为所动。怀柔之策……却又不知他们软肋再哪里……”他顿了顿,摇了摇头“啧啧……只怕要再想别的法子。”
听公孙异这么一说,李琛也沉默了。
言语间,一行人又重新回到了停驻玄女圣象的广场之中。
由于工期紧迫,彼时广场之上烛火通明,十余名工匠正围聚于于此,金石雕琢之声不绝于耳。仍旧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届时,这高于百尺的白玉圣象,将矗立于这九叶金莲的祭坛基座之上,俯瞰脚下渺渺众生。
坤洲的三月中旬,已是百花生发,玄女庙中栽种的樱树、李树已是花满枝头,繁华似锦。夜风薄寒还暖,卷夹着馥郁温柔的香气,随着碎红悠然起舞。
公孙异驻足于一方花树之下,负手四目观望。李琛当他是流连这芳菲春景。只好笼袖站在一旁候着。
公孙异站了好一会儿,蓦地伸手朝人群中一指,“怎么这工人中,连八旬的老人和豆蔻少女,都被你们给征召来了?”
李琛愣了一下,虚着眼,朝公孙异所指之处望去,果见人群中一瘦弱身躯佝偻的白须老者,身边站着一豆蔻少女,着布衣,提着竹篮,怯生生的四处张望。两人正站在那‘墨翎门主’张轲身边,不知正在谈论什么。
在这一群壮年男丁之中,这一老一少确是有些招眼。
“禀公子,这征召里是明标了上至十三下至六旬的男丁。这二人……或许是哪些工匠的家眷……?”
李琛话音刚落,却见公孙异眉峰轻挑,转眸朝他看来,神色晦明。
李琛一愣,立刻改口,“不若,让待卑职招来一问?”
公孙微微颔首,转身把玩起手边一束花枝,算是默许了。李琛没摸清公孙异用意何在,倒也遵从其命,派人将那老者和姑娘都请了过来。
不一会老者和姑娘都来了。两人皆是布衣裋褐,普通百姓模样。老者年事已高,身子羸弱,受了夜风就不由自主的迎风流泪,他步履蹒跚,被身边年少的姑娘搀扶着,颤颤巍巍的站到了公孙异面前。
只见眼前这花树下,几名带刀侍卫,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一名锦衣华服的公子。爷孙俩没见过这阵仗,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从。
“……不知诸位官爷……召见我爷孙俩有什么事……咳……咳……”
公孙异噙着笑意,自人群中缓缓走出。“再下只是有些好奇,这征召的工匠之中,还有一位长者和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
爷孙俩人摸不准公孙异话中何意,以为是惹了麻烦,都低着头,有些局促不安。
李琛赶忙开口,“二位不必紧张,我们公子为人随和,他问什么,你二人只需对答便好。”
听了李琛的话,那少女终于将身子稍微挺直了些,却始终不敢正视眼前的人物。她低含首,盯着眼前那位贵人的缎面方头鞋履。视线停留在鞋面上那金线绣制的云纹上。
公孙异放开了手边的花枝,朝前走了两步。 “你是这位老先生的孙女?”
他和颜悦色,声音低沉而温柔。
面前的少女拳着衣角,乖巧的点了点头。
“是……”
“你和你爷爷也是被征召来的?”
少女低着首,局促的摇头,“不、不是……爷爷是这两天被请过来帮忙的,爷爷他年纪大了,身体有些不便,所以由我陪着他,也顺道为门中的几位大哥们带些、带些吃食过来。”
公孙异舒眉,微微一笑,“你不必紧张,我没要怪责你们的意思。”他顿了顿,又道,“是谁请来的?”
少女嚅嗫了一会,“张、张轲先生……”
公孙异不动声色,“喔……你们是张轲先生的家眷?”
少女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半响又细声道,“我们一会儿就离开了,不会给张轲先生惹麻烦的……”
“如今天色已晚,你爷孙二人独自回去怕是也不安全,一会临行时,我让随行的护卫护送你们回去吧。”
公孙异微微一笑,他的声音低柔好听,可语式却颇为强势,已是不容二人回拒的意思。
少女愣了愣,任旧不敢直视公孙异,兀自绞着衣摆,扭头看向一旁老者。老者一边咳嗽一边摆手,“咳咳……不、不用劳烦……大人……我等草民实在……”
李琛在一旁,适时开口,“二位不必推辞,这位大人全是一番好意。这大晚上的,你一位老人家和一个姑娘,也不安全。”
“咳咳……真、真不用,路上有我们的门人接应……不妨事……不妨事……”老者仍旧摆手,他一着急,咳喘的愈发厉害。
“德老,既然这位贵人这一番好意,我等不若欣然接受,不必再推辞了。”
男子浑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一壮年男子走上前,站在了老者身旁。
来者正是墨翎门门主张轲。
张轲冷眼盯着公孙异,公孙异却也不避,好整以暇的眯了眯眼睛,嘴角边仍带着令张轲极其不喜的笑意。
虽是笑,却凉薄而虚浮,从未达至眼底。
张轲皱了皱眉。
“想必公子话也问完了吧,工期紧,这就要回去干活了。还望公子海涵。”
公孙异欠了欠身,仍旧是一幅优雅从容的模样,“这是自然,请。”
这时少女和老者才稍显的自在了些,少女轻轻舒了口气,将垂下的目光稍微抬平了一些。从锦缎的鞋面,挪到胸前的茱萸暗纹的交领,再往上……
那是一张极为好看的一张脸,有着挺括的鼻梁与分明的唇角,剑眉下那双狭长斜飞的眼睛,挑着一抹疏懒与雍容。
少女蓦地愣住了,不知为何,她比之前更加局促,她急忙收回目光,低下了头去。
“这么怕我做什么?把头抬起来吧,没关系。”
他的声音柔和好听,带着微许的笑意。少女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却又忍不住随着那声音抬头。一瞬间,她看见自己的身影不小心落进了那双狭长而深沉眼睛里。恍如蝴蝶落进蛛网之中,愈是挣扎,愈是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令人恍惚……
“你叫什么名字?”
直到这时,少女才察觉到自己的失仪,她急忙收回了目光,低下了头去,声音细若蚊呐,“张、小、小蝶……”
公孙异微微一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小蝶吗……?人如其名,都十分乖巧可爱。”
十分可爱……
那句话就像眼前那些碎落的花瓣一样,轻轻落在心湖,荡开涟漪。
张小蝶低着头,脸蓦地红了。她不敢再抬头去看那人。她的视线再一次停留在对方领口前,那暗金织锦的流云与茱萸底纹,在晦明的光线中流转着刺目与突兀的光泽。
……这样的贵人,是她这样卑微的人无法高攀的。
心底生出的卑微感与绮念交织,令人恍惚。直到张轲唤她离去,她才恍然回过神来,随着自己爷爷和张轲大哥朝工地走去。直到走的有些远了,她才又忍不住的,小心翼翼再次回头,朝着公孙异所站的位置看去。
花树之下的人影依旧,落英缤纷,旋落在那人肩头……
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这么好看的人……
恍惚的同时,心中又莫名翻涌而上的失落感,让张小蝶猛然惊醒,她连忙转身提步紧紧跟着张轲身后,终究是远去了。
…… ……
“公子,你说张轲凭何非要费这么大个神,请这么一个年迈的老头来这帮忙。”
李琛摇头,语气微带疑惑。但到底还是玩味更多些。
公孙异不为所动,“墨翎门能工巧匠极多,不过终是术业有专攻,这老者若非有大能耐,张轲想必也不会多此一举。”说到此,他眸光微动,顿了顿,沉吟道,“嗯……此门虽然门规森严,也不乏丁顶尖的工匠与攻城名家,但其家眷也多是老弱妇孺……即便是铜墙铁壁,终归会有破绽也说不定……”
“公子的意思是……?我们从张轲的家眷入手?”
“我们想要收买张轲,他的家眷,我们自然要好生相待。”
花树下的贵公子任旧是那副雍容闲雅模样,他眯着眼,似微笑。笑意却未达至眼底。他收回目光,仰首望着头顶一树繁花。这样的姿态,刚好掩去了他眼底的谋算与锋利冷然的光。
“坤洲王想要收服墨翎门,而不得。早已下了杀心。不过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似疑,笑眯眯的盯着李琛,眼底眸光似有隐晦灰暗的薄雾暗涌。
李琛怔了怔,恍然明白了过来,却又不得其法。正在犹疑之际,公孙异似倦了,打了一个呵欠,背过身去,已负手提步离去。
“这夜已深了,我先回府。你派人在此守着,护送张氏爷孙归家。若是能至此打探到墨翎门藏身之所自然是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