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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诀。 ...

  •   百里屠苏最近看见天墉城多了几个生面孔。
      天墉城虽非是与世隔绝,然而也绝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来的,
      拜入门下尚且要历经艰难困苦,被请上山的怎么也是一方一术之能人。
      百里屠苏虽然并不在意剑术之外的事,但也不由多看了那些人几眼,
      更不要说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这位少侠,请问这心清堂要怎么走?”
      眼前人是个淡黄锦裳的青年,眉如柳,目似熙,
      这六月飘雪的昆仑上仿佛都要吹起春风来。
      百里屠苏看他几眼,也不好不给客人面子,终是吐出四个字:
      “直走左转。”
      “多谢。”
      除此之外,那日毫无与往常不一样的。
      抄写经卷,习剑,练习心法,无一不同。
      百里屠苏对那人的印象,几乎到睡前就忘了个干净;
      可也不是全忘了,他总觉得有点在意今天的某件事
      ——却想不起来在意的是什么。

      又过了几日,轮到百里屠苏值夜。
      这值夜,是为防昆仑四处埋伏的各类妖物,
      然而天墉从不曾懈怠,又有结界加持,平日妖物也不大敢来袭扰,
      平时往往平安无事。
      百里屠苏总被排斥在外
      ——事实上,他也并不太愿意与那些整日诋毁他的人在一起——
      就一个人负责弟子屋舍后的思过崖的值守。他照旧坐在崖旁的清泉边,
      望着崖下的远山,再一次难以抑制地想起一个念头:
      离开这里。

      “这昆仑果是人间仙境,虽无洞天福地,却也美不胜收。”
      却是听得一略有熟稔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离得如此之近,他竟毫无察觉。
      百里屠苏慌忙回头,手按上剑柄,略带惊诧地看着来人——
      一位眉目含笑的青年。借着月光打量了一下这人的衣着,
      才想起来这人自己前些日子见过。
      “少侠怎么一人在此观景?”
      “……并非观景。”
      “值守?”
      “嗯。”
      听得屠苏的回应,青年突又笑了笑。
      “少侠这样发呆可不安全,怎没个旁人来一起?”
      百里屠苏冷冷瞥了他一眼,却并不是生气,
      收回目光再往水中看,淡然道:
      “无人愿与我一道。”
      孤绝,冷脆。如同无形的屏障般的委婉拒绝。
      可明明听懂这弦外之音的青年却是瞬然温言道:
      “那少侠可介意在下与少侠一道?”
      百里屠苏转回脸来,看着笑如沐风的青年,表情复杂,不做应答。
      ——真是个奇怪的人。他想。
      “在下欧阳少恭,青玉坛门下弟子。敢问少侠如何称呼?”
      “……百里屠苏。”
      却也算是答应了。
      天边曙光微露,水波轻涟。

      之后几次轮到百里屠苏值守,暂留昆仑的欧阳少恭也陪他一同。
      最初只是背向无言,到后来也会谈上两句。
      然而屠苏总像是无事可谈,只冷了脸望远处,仿佛他的心从未在这里,
      而是寄放在那茫茫穹宇一般。
      欧阳少恭近来也多少知道了百里屠苏的不合群,
      且不论他内心究竟想过些什么,还是不会轻易招惹这性格孤僻的少年,
      往往也就静静坐在旁边。
      “百里少侠可是想家?”
      他冷不丁开口的时候,百里屠苏面色不动,头也不回地答:
      “无家可想。”
      这话说得淡然,声音却真真切切的哽咽了起来。
      自小拜入修仙门派的,要么是家中贫困,将孩子交托给“仙人”;
      要么是孤苦伶仃,被“仙人”救回山上的。而百里屠苏明显是后者。
      他倒也早早习惯了,只是忽地提起,莫名觉得鼻子发酸。
      欧阳少恭脸上不由露出几分关切来。
      “那少侠在看什么?”
      百里屠苏沉吟片刻,似乎也在考虑要怎么回答。最终只道:
      “无人在看之物。”
      欧阳少恭却笑了笑:
      “却是有我们两人在看。”
      言罢,也不知从哪里弄出张古琴来,横琴于膝上,微一捻抹,
      一丝沁人的滑音便流了出来,似断却连;
      不待人觉这音将落,便又是轻勾浅按,竟是和着泉水低回,松涛阵阵。
      百里屠苏抬了抬眉,略一振臂,霄河轻吟一声跃入手中。
      以剑尖点地,少年一跃翻身,横扫出剑;
      剑锋到处,草木蜂鸣,砂石飞扬,只见得银光洒落,紫衣翻飞。

      琴心剑魄,应和相答,阅历不同,却是同心。
      便是无须再多言语。

      又过了些日子,青玉坛的人都要离开,欧阳少恭自然也是要跟着走的。
      送行的时候,百里屠苏尚惹了麻烦在思过崖思过。
      欧阳少恭只看了看山崖方向,也没特意去道个别。
      百里屠苏自然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等到出了思过崖,照样过着抄书练剑再被罚思过的平常生活。
      等到值守的时候,他也依旧站在泉水上的小木桥上或是泉旁的浅台上,
      守着没什么必要守的绝壁后崖。
      偶尔,他也不是不会想起那个黄衫温言的青年,
      却也不过是觉得世间好人难得。
      天际之处又翻出了鱼肚白,百里屠苏直了直腰,微叹:又是一日。
      这昆仑苍茫,风景再美,他也不过是当做牢笼
      ——一个他不得不付诸终生的牢笼。
      又想到那日欧阳少恭所说“人间仙境”;怕是除了自己,别人都这么认为。
      正转身欲走,余光里却是看到桥头木桩上放有一物。
      他心下疑惑,便转头去看——竟是一枚黄玉的佩饰。
      “……”
      百里屠苏心底有什么突地动了动。
      他走近细瞧,果然印证了他的那份猜测:
      是欧阳少恭腰间的佩饰,黄玉棕穗,与那人衣服色调极为和衬,
      看着这佩饰就仿佛能回想起一袭黄衫,目光温柔。
      ——到底……欧阳先生来告过别。
      那上面已是落了灰尘,想来也躺在这里许久了,
      百里屠苏也不嫌脏,拾起佩饰,握了那黄玉在手心。
      玉石生香,触感温润,一如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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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肇临最近总在找百里屠苏的麻烦。
      屠苏重伤大师兄一事,早已过去了近五年,许多人都不再提了,
      倒是这肇临念念不忘,也不知道他是和屠苏有旧仇还是和陵越关系太好了。
      百里屠苏不爱搭理他,每次被指责也就冷着脸听,
      面色只在对方提及他伤了陵越之事时松动两分。
      等到肇临口干舌燥偃旗息鼓,他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地转脸走开,
      摊上肇临纠缠不放时,也就冷冷一句“很吵,闭嘴”。
      而当肇临闹腾到戒律长老那里,说百里屠苏对他如何如何
      ——十有六七都是莫须有的罪名——,
      一贯看不惯百里屠苏的戒律长老自然又要罚他思过。
      他也不辩,转头便去。
      反正他也习惯了。

      在思过崖坐到半夜,值守的弟子已经打起了瞌睡,
      可百里屠苏仍然没有困意。
      ——今夜朔月。
      有昆仑清气相助,屠苏的症状发作得并不厉害,只是心中仿若火舌灼烧。
      或许睡着之后就不会有这般难受,但这样的晚上他却从不敢睡去,
      生怕一睡过去这身体就不再是自己的。
      然而,他后来很庆幸他那夜没有睡过去:
      他看到一团黑影从绝壁上翻上,简简单单便穿过城中结界,
      瞬忽间就没了踪影,隐入城中夜色。
      百里屠苏心下一惊,这才回过神来,见值守弟子仍然在睡,
      便提了对方的霄河,朝着那黑影追了过去。
      黑影也很快注意到了他,手中结印幻化出一把长剑,
      纵身一跃便是抢占先机先攻上来。
      只一刹那两人就缠斗在了一处,剑光在黑暗中交击,惊起后山林间飞鸟;
      却没有惊动任何天墉城内弟子。
      两人长久地不分胜负,可百里屠苏知道,对方似并不善用剑,
      却也能与他打个平起平坐,可见内力之深,
      再这么下去气力不济的只会是自己。
      百里屠苏心下一急,便引发了体内的煞气。
      手中霄河立时缠上浓重黑气,阴煞逼人,出剑狠戾,
      也不再有什么招式可言,直取对方腰腹。
      黑影没能料到这突然间的变化,剑不及回,
      虽随机应变马上以术法格挡,却还是被击中,腰间发出“叮”的一声,
      似是被击碎了一物。
      黑影忙捡了击碎掉落在地的物事,也不再与屠苏纠缠,
      结一手势便消失在了视线中。
      ——是瞬移之术。
      见追赶无望,百里屠苏便按捺下先前翻涌上来的煞气,以剑拄地平复气息。
      朔月本就暗无光线,百里屠苏方才也没能看清对方究竟是如何模样,
      心中不免懊恼;却发现被击碎的那物还余一个碎裂的圆环在地,
      便捡了起来。
      那是个黄梨的木环,质地坚硬,其所取木材看来也有百年。
      可见来人绝非平常身份。
      百里屠苏闭了闭眼,只默默将木环收在怀里。
      这晚的事情,屠苏只择要与掌门汇报了,却也没提那枚木环之事。

      而之后不久,肇临身死,身旁只有一同抄写经卷的百里屠苏。
      他百口难辩,被关在思过崖,于是他下定了决心离开天墉,
      趁夜色逃出了昆仑……
      所有的人都把精力放在追回逆徒上,那夜之事,便在一团混乱中溶于无形。

      “丹芷长老,有客人求见。”
      欧阳少恭正在丹阁里守着下一批即将出炉的丹药时,
      元勿的声音突然在阁外传报。
      “哦?”
      他心想,也应该是时候了,却是没想到对方这么心急找上门来。
      他踱步出门,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山口传送阵去,
      只见一袭被风尘凌乱了的紫衣慢慢显在了眼前。
      他收拾脸上笑容,以与往常无二的温和笑意迎接少年:
      “百里少侠,好久不见。”
      “……”
      少年不答,一对冷目恍若冰刺直对欧阳少恭双目。
      就这么相持了一盏茶的功夫,少年终是紧紧闭了闭眼,开口:
      “伸手出来。”
      欧阳少恭依言伸出手来,脸上仍笑,心里却是有些疑惑于少年要做什么。
      百里屠苏伸出手去,在对方手心放下一物。
      “今日之缘,明朝逝水。”
      少年的手在那指节分明的手的衬托下显得小了些,却是丝毫不缺郑重。
      他不去看尚自一言不发的欧阳少恭,只收了手转身。
      “不论是什么情况,下次不会放过先生了。”
      “屠苏与先生终非一道。”
      便是再不回头。

      下山的路还很远。

      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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