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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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
雨是不知何时下起来的。
她看向窗外一蹙眉，寻了条毛毯铺在腿上，然后示意对方继续说：“价码是多少？”
伊耳谜面无表情地递了一张名片过来：“定金先付五十亿。”彼时少年的年纪尚小，不过十六七岁的光景，然而眉眼间已经有了不输于成年人的老练。
“这个不是问题。”
“紫菀小姐，你确定是明年的2月4日吗？暗杀对象是你自己？”
“恩。”
“你应该知道揍敌客家是只做暗杀生意的，因此到明年的2月4日为止，我在你身边花的时间费用要以暗杀费用的300%来计算。”
“恩。”费用自然不是问题。若不是自杀好几次都不成功，紫菀也不会想到这样的烂办法。
“那么，任务从明天开始履行。”伊耳谜站了起来，对她微微一点头，快到只能看见一抹淡淡的黑色残影，人便已消失在了原地。
她是穿越女。一年前从地球穿到如今这个陌生的世界，哦，现在对她来说依旧是陌生的。幸好这具身体之前本就因为坠马受了惊一直昏迷不醒——紫菀想原主人大约是死了吧——她便搪塞着失忆然后慢慢试探着生存下来。
也曾在前世朋友的怂恿下看过一些所谓的重生文，内容无非是主角仗着前世的经验和知识在这一世吃香喝辣。如很多人梦寐以求的那样，紫菀穿到了一个富豪之家。可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参加宴会，出手阔绰；可是每一次，她都仿佛漂浮在半空一般，看着自己点头，微笑，说话，却毫无自己尖锐的底气。你会不会像她一样不知所措？每天晚上总是睡不着，一次又一次梦到前世的场景，如履薄冰地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活着。
如衣柜里那些华美的衣饰，冰冷的，死的，毫无生气，就像她自己。
她非常地……想回家。
严厉和蔼又爱唠叨的妈妈，烧得一手好菜的爸爸，偶尔偷偷懒的学校生活，交好的朋友，全都全都，不想失去。
所以如果不是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紫菀也不会想出这样的馊主意。2月4日是她过来的日子，如果可以的话，在那一天死去，如果真的可以的话，她是可以回去的。
第二天伊耳谜来的时候，紫菀正在给她的花换盆。
“嗨。”
背后忽然出现的声音使她吓了一跳，手一抖——啊，她手里的一捧土全部撒在了地上。一转头是伊耳谜的脸，他此时微微歪着头，琉璃一般的黑眸里染上了银色的流光，像是恶作剧得逞一样。
这种语调平板行为轻快的恶作剧……紫菀拿他没辙，只能随手拿起一个花盆塞进他伊耳谜怀里：“帮我拿着。”
给花换盆是一件很麻烦的事，等收拾完地上的杂碎她已经累得感觉腰都要断了。等换完盆，她抱起那盆淡紫色夹杂着浅蓝色的菊状植物如获至宝地对他晃了晃：“它也叫紫菀。”
“为什么不叫仆人换？”伊耳谜像是很不理解。
“我不喜欢让别人随便碰我的花。”
接着不知何时紫菀开始发觉自己成为了伊耳谜类似于临时监护人的一类角色：管吃管住顺带关心他接的单子——当然由于常常往她这儿跑的缘故伊耳谜很少再接什么单子了。伊耳谜渐渐把跑到她这儿来蹭吃蹭喝视作理所当然，他对紫菀家仆人做的甜点的爱好程度简直狂热，不管怎么看她都觉得照他那吃法会牙疼。然而紫菀也并不小气任他吃，自己则一头钻进书堆和花盆里；没错她的时间全花在看书和养花上了。然后两人各得其所。
在那种日子里，慵懒是最诱惑人的事情。
一过正午紫菀通常会选择看书，然而她常常对着书页上的日影发呆，看着日脚从书的这一页磨到另一页去。与其说是看书毋宁说是慵懒地消磨时光。
此时屋内总是极静极静的，过了多年伊耳谜依旧能够清楚地记起在紫菀家消磨掉的每个下午的悠闲时光——从懒洋洋的上午一直到暮色四合，带给他无尽的安谧。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记得那么清楚，包括壁炉里乖巧的火焰、每天的好天气、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包括她阳台上那么多盆紫菀微苦的香气，然而他又清楚地知道一切都在走向那已知的、最终的结局。
那天刚送走了伊耳谜，紫菀躺在床上又看了一会儿的书，然后滚来滚去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只是她忘记了，还有噩梦这种东西。
有时候是爸爸在教她给花换土，有时候是她打碎了爸爸心爱的花爸爸哭笑不得的表情，有时候是妈妈给她童年时低声地唱着催眠曲，有时候是死党和她一同在学校外面那条最著名的大街上逛来逛去。还有些时候，仅仅是她坐在最讨厌的数学课堂上发呆，暗暗推测前座人是多久之前洗的头发。
一切都那么熟悉。
“……菀？紫菀！”
紫菀从梦中惊醒，抽噎着坐起来，眼泪簌簌地从眼角滑落。她定了定神才看清眼前是伊耳谜紧紧蹙着眉的脸，然后缩在被子里问：“你怎么来了？”
他坐在床沿，看着她沉默很久，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尴尬的弧度，最终只是关了灯：“睡觉吧。”
紫菀躺了一会儿，神智却依旧是清醒而紧张的。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没有丝毫睡意，只得尴尬地睁开眼睛，对他说：“我睡不着……”
伊耳谜眨了眨眼。
然后他站起来，随手拿起她书桌上的摊开的书，又走回来在她床边坐下。
莫非是要给她讲睡前故事？
伊耳谜还真的一本正经读起来了。没有开灯，只有一点暗暗的月光照在他的长发之上。
“……终于有一天，他一个人来到了杂技团。招牌上说，蛇女是蛇与人交|配所生，被发现于约路比安大陆的竹林中。但实际上，那只是个没有了两只胳膊和一条腿的全|裸少女，全身被潦草地画上鳞片，在席子上来回翻滚，做出极为低劣的‘表演’。而且，少女并非天生畸形。华莱士记得那个少女曾出现在其他的表演中，演的是走钢丝之类。大概是因为她从钢丝上掉下来，不能再派上用场了，于是被砍掉胳膊和一条腿，被迫转行成为蛇女的吧。这种令人作呕的事情在九龙一带的杂技帐篷里，其实是家常便饭。……”
没有什么感情的读法，如果忽略掉这并不适合做睡前读物的内容，伊耳谜那清润的声音里却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紫菀不知不觉就忽略了他读的内容，而只是单纯地沉浸在他的声音里。
她仿佛真的在那个昏暗窄小的帐篷里一样，和主角一同看到了所谓的蛇女。
紫菀沉沉睡去。
再没有做过什么梦，只是干净的安宁的一场睡眠。
转眼间已经是12月末了。为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年，紫菀偷偷地从酒窖里搬了几桶酒，然后又让仆人买了很多烟花。
“你不回家过没有问题吗？”
伊耳谜摇摇头。
他们坐在阳台上，室内开着灯，映得阳台上有种奇异的明亮。紫菀仔细地按了按每盆紫菀的土以了解干湿情况，一转头看到伊耳谜夜一般浓郁纯粹的黑色长发在暖色调的灯光下显得特别柔顺。
“真好看。”紫菀低声赞叹。她说的是伊耳谜。
伊耳谜漂亮的黑色眸子闪了闪，染上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却什么也没说。他沉默了片刻，指着夜空里那些绽放的焰火说：“你还不放烟花吗？”
“当然放啊。等12点嘛。”
两人又默默无言地相对坐了一会儿。
十一点五十九分的时候她吃力地搬出来一个最大的烟花，抖抖地点了引信然后笑着跳开。
“哟，伊耳谜君。”紫菀懒洋洋地转过头，香甜的酒气扑面而来，她眼神明亮，“新年快乐。”
漫天的烟火寂静又喧哗。
伊耳谜眨了眨眼：“新年……快乐。”
那天晚上睡得意外的好。
第二天中午神清气爽地起来，紫菀意外地看到伊耳谜站在她的阳台上。他若有所思地斜靠在栏杆上，一贯的面无表情，她只能隐约感觉到他身边隐隐萦绕着有些落寞的气场，细小的雪花不断从天空中落下来，一直落到那头漆黑的长发间。
她哇了一声趿拉着拖鞋就兴奋地冲到了阳台上：“下雪了？”
伊耳谜像是从梦中惊醒：“已经下了一夜了。据说是百年难遇的大雪。”
百年难遇吗……紫菀情不自禁用手去接，又想起什么似的进屋戴上帽子手套围巾，对他说：“我接下来要做一件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事情，不要笑我。”然后她紧了紧围巾深吸一口气——
她朝着厚厚的雪堆扑了过去。
这个世界的雪。
约莫过了十秒钟紫菀才抬起头，鼻头很红，长发上碎碎的全是雪。她抖抖地小碎步回来：“好冷啊。”
伊耳谜唇角微微扬起。
“你还是笑了……T T”
那天下午两人依旧照着往日的模式各做各的事，忽然间伊耳谜默不作声把他的手机递了过来。紫菀定神一看，原来是中午时她扑雪的照片。
“我没用的。”她把手机递回去，笑着摇头，“我很快就要死了啊。”
伊耳谜闻言猛的一顿，然后把手机拿回来。他低着头，长发挡住了脸看不清表情：“是的，我居然忘了。”他的声音平静冷淡如往常一般，“……反正你快要死了。”
她径自低头看书，过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刚才他的反应不对劲：“喂，照片给我。”
“我删掉了。”
“你怎么了？”
“没有。”
她皱眉，没有深究。
这一年的2月4日很快就到了。那是一个好天气，紫菀穿上衣柜里最漂亮的衣服——就像是第一次的约会——带了大大的野餐篮和伊耳谜一同在花园里野餐。总得吃饱了才好意思去死。
如果这样才能回家的话……其实再痛也无所谓吧。
伊耳谜默默无声地一直没有说过什么话。她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某种挣扎，坚决地对他说：“来吧。”
他的意志软弱地哀求：不……但是随即紫菀就成功地提醒起他，他是揍敌客的长子伊耳谜•揍敌客。于是软弱的意志一闪即过。
再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
他终于找回那个自己；他的决心，他的冷酷，都在这里了。只是紫菀缓缓伏下来的动作仿佛是一波波潮水汹涌着他，随即他听到轻飘飘的“啪”的一声——那是他可怜的意志断裂了——这样拥有尊严的死法和温柔无痛的安眠，也许就是他惟一能让她带走的东西吧。
在意识闪过的最后片刻，紫菀轻轻地对他说：“谢谢你。再见。”
他以往确认目标死亡后都会尽快离开，因为那种死者的气息总让伊耳谜很不舒服——但今天他走不动了，仿佛是有凭空生出的精怪攥住了他的脚踝。毕竟只是十七岁的少年，你如何能要求他面对长久的乱离也不发生任何情绪波动呢？
伊耳谜，意志断裂的伊耳谜，他只得寻找一些外力来帮助他离开。于是他割下了亡者的一缕长发，又找到了那本曾作为睡前读物的书……紫菀当然不会再需要用它来消磨时光了。
他站在原地，只带了那本书和一缕长发，轻轻地说：“再见。”
那天晚上，他打了一夜的游戏。
从怀里拿出那缕长发，用丝带绑好然后放到精致的盒子里；伊耳谜本是这么想的，可是一用力，不知为何盒子就碎了。
他迟缓地低头。那盒子碎在手心里，其余的纷纷落下，满地碎片依旧闪着温润的光，像是带泪的笑。可是那缕长发间夹杂的细小碎片，让伊耳谜恍惚地想起那天她扑进雪堆之后抬起头的模样。
为什么……你可以那么平静地去死呢？为什么你要主动要求去死呢？伊耳谜面无表情地想着，想到胸口微微痛起来，然后发现游戏机的手柄被自己捏碎了。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糜稽觉得大哥终于恢复正常了。前段时间常常不见人影，连任务都很少接。
“我们来聊聊天吧，伊耳谜。”银色浪漫波浪大卷的高大肌肉男脸上露出了可以称之为温和的神色，“很久没有和你好好说话了。”
伊耳谜安静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你最近做的那笔生意不错啊，两百亿，在你这个年纪能有这么大宗的单子算是很不错了。”欣慰地微点头，话锋一转，“只是前段时间你似乎常常去那个女孩家里。这真的只是工作所需吗？”
少年一言不发。
“不像外界所说的那样，我们不会对你做出太多的限制。我们一直坚信你有足够的判断力。但是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女孩子，她甚至对这个世界一点留恋都没有。”对你又怎会有留恋。
缄默。
席巴看着他的眼睛：“你想一想。我要你想一想。”
远处隐隐传来钟声，伊耳谜走到窗前，模仿着那个女孩的姿势，有些惘然地看向窗外。时值黄昏，大片的云咕嘟咕嘟吞下阳光，天地间一片昏黄。明明……人死了就是死了。既然她只是一个雇主，那么少了她也应该没什么啊。
他既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可是连这种迷惘也许都不能维持很久——他毕竟是个揍敌客啊。
五年后。
“大哥。”柯特鼓起勇气走进伊耳谜的房间，对他说，“我想向你借一本书。”
伊耳谜低头看向这个家里最小的孩子：“哪本？”
柯特指着他书架上一本青绿色的书：“就是这本。”
他抽出那本书，不知为何柯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微苦香气。伊耳谜的长发挡住了脸看不见表情，过了很久，柯特才听见他的声音。
“……这本书我不借。我可以再给你去买一本。”
Fin.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