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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九月,如何说再见

      我醒来坐在床沿边上,脑子沉沉的,只是初秋,却感到阴霾的冷气,胡乱的往身上套了件衣服。口很渴,光着脚走在瓷砖地板上,腿上的那道疤痕郁结了许久,但总是在宿醉之后隐隐的作痛。他说过要在秋天的时候给我储暖,就像松鼠储备过冬的粮食,于是我穿上棉拖,呼应着他给的温度。空酒瓶子滚了一地,走过的时候框框作响。灌了几大杯子的水,冰凉的液体贯穿胸腔,接着水罐发着咕咕的声音,最后是没有了声响,它终于无声的抗议,挣脱了我的施压。茶几上一片狼籍,方便面,食品包装袋,吃剩下的饼干,融化了的冰激凌,还有大大的印着S集团公子身亡的相片,怵目惊心的车祸,我统统的将它们拨到了一边。记得他说我吃得太甜,过多的吃肉不吃蔬菜,应该综合的饮食,我总是乖乖的点头应允,我是多么的喜欢他宠溺赞赏我的样子啊,就像是荡漾后海的小船,荡啊荡的,悠然徘徊在水上。
      我的生活规律的日夜颠倒,写作是我谋生的手段,常常一整天的不出门,继夜的的不睡觉。在后海的一家酒吧兼职,似乎在这里,才能证明我是附有精神的实体,存活着。
      那是个中年男子开的,我们都叫他纶。他常常是独自坐在一个角落里,喝着杯咖啡,只是默默的凝视着某一个地方,似乎眼前的一切与他不相干,他只是一位神情落寞的客人,偶尔来这里花个小钱发个呆。也许是常年待在屋里的缘故,加上脸上总是很干净,没有细碎的胡子,脸色也就越发的显得苍白。喜欢棉布的衬衣,整洁不沾一抹的尘土下是一双修长的手指,指尖微微泛着红。走起路来就像是在欣赏路边的风景,走走停停,随便站在一个位置就是一处景致,像是什么都留恋但又无法直抵他的心海,浑身自然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从他的指尖,微乱的发梢不尽的散发出来,一寸寸的弥漫在这个酒吧里,很是与众不同的气质。某一刻里,我仿佛嗅到了一种绚烂之后的沉淀。于是,我决定在这里停留下来。
      我做得很卖力。不停的收拾,玻璃杯子擦得程亮,地板能照出人影,一遍遍往屋外搬桌子挪沙发,往店铺门口洒水盖住扬起的尘土,即使那个盛水的木桶比盛的水还要来得有重量,但并不碍于我重复的做着这些事情。
      纶对于我的卖力并不赞赏,甚至有斥责的意思。我很感激他的体谅,并且告诉他这些都是我自愿这样干的,忙碌总能让我暂时的忘却。
      九月的后海处处透着秋的慵懒。夏暑还留有点尾巴,秋意刚兴,不冷不热的,时不时的一阵风,波动的海水闪耀着鱼鳞的光泽,在船的四周一圈圈的漾开来,看着不远处的银锭桥,吹顺了的旱柳,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简单的款式,却深烙着他要说的一切,无法刻制,无处藏匿的悲伤。总是渴望的时候克制,想起的时候又努力要遗忘,如何跟他们说再见?

      记得刚上大学的时候,我一门心思的想着挣钱,似乎只有紧紧地拽着票子的味道,才能抚平我整日焦躁的心。我竭尽所能的把握挣钱的机会:在上课的间隙兜售电话卡,贩卖时尚的杂志。而对于自己却又是极为的吝啬的,甚至到了寒酸的地步。同学往食堂跑,我却赶着上超市里站上五六小时就为了吃个免费的饼干或者是泡面火腿肠,这就是我的中午饭。那是份薪水少得可怜的兼职,但还是给我那存折加上了几个数字。
      农民不知是从哪一代开始的,似乎一直都在循环没有任何的改变。父亲实在是受够了穷困,于是将我和哥哥推出了农门。哥上大学时已经借遍了整村的相亲邻里,哥上大二的那一年我也考上了大学,家里什么都卖变了才筹上半年的学费,父亲很是心酸。我没有言语,第二天开学的时候为了省钱自己背上行李,揣着干粮上了市里边的大学。可就在我到学校后的不久家里却因为屋后堆放的柴火被引燃,父母双亲都葬身在了火海,特意请假回家帮忙秋割的哥哥也没有幸免于难。
      啃着坚硬的馒头,不必对谁负责。不必花在镜子前边打扮自己,除了洗得发白的衣服和周身的上学贷款债务还能期望有什么?
      偿还贷款,生活所需,事情纠结的堆砌在一起,我没有时间来跟我的亲人告别。不停的打工,天没亮就去自习,每天晚上接家教,挣钱与伤痛在双向的行进,没有冲突的平行。
      我的生活范围很小,除了打工的地方就是学校,我没交什么朋友,即使是同一个寝室我都没有认识全,我经常的在别人熟睡的时候回来,在黎明的暮色中摸索离开。
      我努力的让自己内心平息,不去滋生心中的纠结。我虔诚的去寺庙里烧香,企图化解心中的怨恨,不再记起,不去想。
      日子在一天天的倒转往复,没有任何悬念的我应该就此这么一直过着。我以为这就是我要生存下去的唯一方式。直到九月里的一天。
      九月的到来我都是很繁忙的。每天夜里的时候回寝室,而夜里女生寝室都是关门的,我总是蹭着朦胧的月光爬上隔壁一楼男生寝室的矮墙,借此为踏板直接的翻上女生的二楼。那一夜我记得月光洒满了整个校园,我能清楚的看见女生楼前悬挂着的裙子,微微吹起的风带着裙摆起舞。我毫不费力的爬上男生寝室的矮墙,没想却撞上了跳下来的卷发女孩,两人努力的保持平衡但还是从矮墙上摔了下来。我被卷发女孩压在了下边,小腿的地方硬生生的划出了条口子,血很快的渗了出来。
      我揪着她说:别喊,别把老师招来。
      她扛着一张惨白的脸恐惧的点点头:我可以打电话吗?
      疼痛让我失去了语言,我没有搭理她。她于是带着哭腔的打了个电话,没想很快就来了人。
      来人紧张的上下打量卷发女孩,后者啜着泪眼指了指躺在地下的我,终于发现我才是流血的那个人,那人这才从卷发女孩身边走了过来。一身的休闲的装扮,富足的装束几乎能顶上我半年的兼职收入。
      郝童似乎也还记得我。
      他说:我要抱起你,会疼,你要忍耐。
      未经答复他就欠身将我抱起。我扭过脸去,双手抵着他靠上来的胸膛,试图无声的抵制这种未经许可的碰触。只是他的胸膛是那么的厚实,仿佛是一堵实墙,将我筑垒其中,那温热的触感一丝丝的由我的掌心穿流而入,有那么一瞬间,恍惚我们回到了村口的大树下,满树的红叶飘飘洒洒,透过他的眼里看见了一张绽放的笑靥,映着红叶的绚烂是那么的青春烂漫。
      卷发女孩的一声咳嗽将我拉了回来。惊叹自己选择性遗忘的速度,燥热的脸颊使我再次的挣扎,伤口撕裂着渗出血来,吃力的疼痛牵扯到了全身。我愣是没有哼一声,但随之是没有意识的晕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只有卷发的女孩坐在床边,见我醒来很是激动。整个下午都在挑着笑话逗我开心,手里闲下来就削苹果,整整齐齐的摆在一个碗里。如果不是郝童的缘故,本来这个女孩我该会是喜欢的。只是我不得不摆着冰冷的面孔,浇灭了她的殷勤。
      第二天我离开了医院。
      生活仍是我一个人的。
      我以为与郝童的相见就此打住,但事实只是我的希望而已。不久,我获得了学校最大一笔的奖学金,据说是某个企业为了帮助优异学子而设立的。
      如果我事先知道那个企业是S集团,是郝童父亲的,我是无论怎么都不会接受的,哪怕是沿路乞讨来偿还学校的贷款。毫无准备的我还是再次遇上了,他就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型投下来一大片的阴凉。迎上了他的目光,明亮的眼睛不再是一眼就能望见湖底的清澈,脸上流转着落寞的神情。我呼吸急促,有些昏眩,只能听见周围的掌声,此起彼伏。看着他走近,伴随着一股子松木的清香,恍惚间我几乎忘记了他身体里流着他父亲的血液。
      他说:祝贺你。并伸出了手与我对握,他的手掌干净而有力的紧握着我的。他得体的打扮,他举手投足间的贵气,他一举一动引来的啧啧的赞扬之声,一切无不深深的刺疼了我的神经,忘记了我是怎么走下台来的,只是知道拿着的牛皮纸袋沉甸甸的。
      拿着这笔奖学金我眼巴巴的等在学校必经的路口里。远远的我就看见了他的车驶出来,但他仿佛知道我在那里等着似的,还没有上前去拦车,车急速的朝我开来,快到跟前一个急刹,停住了。
      他的车将我堵在了角落。这种有钱人的不可理喻向来是无处不在的。我将钱狠狠的扔向车窗,他下车,我的手印就烙在他的脸上,为什么他不生气?我转身跑开去,却被他拽了回来,我发狠的在他身上又咬又踹,由躲避演变成发泄。
      他紧紧的抱着我长长的叹息:明珑,我该拿你怎么办?
      长久的隐忍在他的叹息中瓦解,使我难以自制的放声大哭起来。
      终于是无力的摊在他的怀里。他将我抱进了车里,端放在后边的座椅上。我挨着座位斜躺下去,他将一床毯子盖过来,能感觉到温热的双唇亲在了额头上边。对于他所做的一切,我似乎都在安然的接受,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可是冥冥之中一切又不再是从前了。
      他将车开得飞快,坐在车里我们都没有言语,空气里流动着一种艰难的气息。
      他给自己点上了只烟,熟悉的卷烟味道,似有若无的将我缠绕,他将车窗打开一小缝,秋寒就就跑了进来,他又关上,熄灭香烟。
      怎么不在医院多养几天?我还担心了好些天。原本要去看你的,小单却说你走了。知道小单吧?说着他指指我的腿。家里叔叔都管不了,就是听我的,有点皮,你别怪她。
      我没有回应。
      他说: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山坡上,你在一棵高大的榕树下睡着了,书本放在膝上,我站在你的跟前,你睡得很甜,不知道我来。
      其实我知道他站在跟前,我不敢睁看眼睛,但能感觉到自己在双颊微微的发烫。
      第二次是在村口,你拿泥巴砸在这里,一脸怒视的看着我。我当时很惊讶,那么瘦巴巴的女孩子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道,这里活活的生疼了好几天。
      如果早知道他是代表S集团来征收土地;如果知道家人强烈反对引来的灾难;如果我们不在一起••••••
      他喉结滑动,顿了顿说:明珑,我们重新开始吧!只有我和你的起点,没有其他。
      棉布裙子在我手里缓缓的揪成一团,事实是没有了再如果!
      我冷笑:可以的话,请不要说我们曾经在一起!
      他说:不可能!我就是要你回来,还像以前那样的待在我的身边。只要你答应,想我怎样都行。
      我说:我会在你沉睡的时候将你杀死。
      他说:哪怕是前一秒钟你才答应要在一起,如果你愿意这样,我甘愿。
      待在这个车里多一分钟都会让我窒息,他仿若在用那双粗糙的大手,深深的嵌入我的身体里,掏尽我身体里的一切记忆,我恍然也被腾空了,风在我的身体里肆虐,任意的穿梭。
      我说:靠边停车。
      他说:明珑,我们难道就非要这样吗?
      我说:你父亲的那把火早已将一切化作了灰烬。
      他一拐方向盘还是靠边停了下来。不无沮丧的看着我,无话可说。
      果断的下了车,他没有阻拦,重重的磕上车门,我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我无法将灵魂存放起来,假意不去理会它的抽泣。就算往年清明墓前摆放的菊花澄黄芬芳;即便深埋在内心深处那株几近腐烂,叫做“唯一”的绿,都无法令我动摇。哪怕被施虐的黄沙侵吞了去,我也会选择竭尽全力的排空,挤尽一切有关他的回忆。

      愤怒与鄙视,现在看来是如此无以复加的苍白。终了,早是光景排云过,满院空庭,秋又至。
      抽身回神,纶站在了我的身后。
      我问:秋天总是如此吗?
      纶问:什么?
      我说:回忆,不间断的回忆。
      论说:事实上,不总是这样。
      纶顺手拉张椅子坐下,随意的摆了个舒服的姿势。
      纶说:有些客人昨天喝了大醉,今天,明天,或者在一段时间里他都不会想再来了,毕竟宿醉的感觉很不好受。
      我问:纶,如果接下来的人生里不开酒吧你会干什么?
      纶说:没有开这个酒吧之前我就遇上过这个问题。其实下决心并不艰难,只要问问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至于别的完全不必去理会。
      我问:纶,你总能这么冷静的审视周围的事情吗?
      纶说:不全是,也有麻烦的时候。主要是看你愿不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走出来的机会。
      论自顾自的说:你可以的。
      没有应答,我只是扔掉手里的烟蒂,笑着说:该干活了,宿醉的人今晚回来。
      纶在我身后说:明珑,让我来照顾你吧。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离开,背对着纶站着。我习惯性的抚摸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那天,郝童摊在一大片腥红的血液中,它就躺在郝童的手里,散着暗淡的光。
      纶说:你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别忘了,它带来光明的同时,也为了你能看见更远的未来。
      我说:谢谢你,纶。
      当天,我辞去酒吧的工作,没有跟纶告别。
      我试图抓住郝童的气息,即使只是影子。幡然醒悟,我是如此的自私,还是不能欺骗自己,纶到头来只是纶。
      没有了郝童,终于也失去了一切爱人的能力,无力救赎。
      我注定要用一辈子的孤独来偿还,一个人说着再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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