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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幕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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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人说过,她那眼中的湛蓝,竟然比最纯粹的黑还要宽广?
——大概是因为再华美的黑珍珠,也是被大海孕育的吧。
作为吉原桃源乡花魁的辉夜姬,一直没有挑选继承人选这件事倒也不是个秘密了,只不过其中的原因谁都不知。要成为一名值得让人为之一掷千金的花魁,并不是可以通过那样简单的一步步提升达到的地位,而是由上任花魁亲自挑选并加以严格的调教,通常是从十几刚出头的年纪就开始,直到精通各个方面,成为下一任出色的花魁。
而这样的女孩,被称作秃——和被吉原其他女子们挑中作为身边的小姓不同,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无上的荣耀了——直到成为振袖新造被推举出来之前,都要跟在花魁身边学习和磨练,单单那可以驾驭华丽却沉重的描黑木屐的八文字步法,就要耗费三年才能够练成。
这次不知为何,没有预料的就选了一个才进吉原的女孩,被人们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很久。而月咏在这次之后却再没有被人挑中,所以晚上她还是回到了那个房间,独自一人。不过她却并没有在意这些,眼前不断浮现出那个临别的笑容,越来越多的不安渐渐在心底扩散。
一定还会有机会见面的,月咏不断这么安慰着自己,合上了眼。然而这一等就是整整三天。三个日出日落,并没有特别的事情要做,不过每日来来往往的人,声色犬马的调笑,足以使她了解这里的基本情况,所以她也明白了那时的她为何苦涩的摇头了——吉原,这座沉沦地下永不见天日的城池,是男人的天堂,却是女人的地狱。
而那日只有一面之缘的辉夜大人——身为这吉原的花魁,如同那故事中的辉夜姬一般,以她的美丽辉耀着这极夜,如同月亮般的存在。
这一日照例的收拾着杂务,门就被打开,月咏回头看到了当初带她们来的那个人,以及身后又一群的女孩,恍惚了一下。来人并没有看月咏,而是指挥她们安顿在这里,“今天你们先住在这里,乖乖的不要胡闹,明天自有人来带你们。”
“听清了么?”另一个妇人又走了进来,“唉,真是不得消停,前几天那个什么……”
“你也听说了?”那人一咧嘴,“那个女孩……真是不识好歹,能有幸被辉夜大人选中,居然还想不开寻短见呢。”
“啊,好像是呢……”点了点头赞同着,转身要走的两人被面前忽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这才看到一个小小的身躯挡在了她们前面。
“刚才,刚才说的,是那个三天前的女孩么?”急急忙忙的问出来,月咏生怕错过了什么,“她怎么了?”
“嗯?”从被惊到缓过来的妇人皱起了眉,“什么啊,突然就……不知道不知道。”
“求……求你,告诉我她怎么了!”磕磕绊绊的,月咏甚至说出了哀求的话,第一次。
“唉,”另一个叹了口气,“你还不知道么,就是被辉夜大人选中的那个,昨天寻短见了呢,好像是割腕吧,那个血流的啊……”说着还摇摇头,似乎是不想提那么血腥的场面,甩了甩衣袖离开了。
呆在原地,月咏只能感觉脑海中一片沉浮的空白,只剩下刚才的只言片语在回荡着,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奔在了熙熙攘攘的街上,中途撞到了不少人,有些躲开了,有些没躲开,骂骂咧咧的指点她,但是她都没有看到。
虽然不晓得路,但是她看得到那个最高的楼,知道那里就是辉夜所在的地方——而她,一定在那里,一定在!
藏黑的六角香炉,其中是燃着点点星火的香片,从那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四壁间透出的是醉人的香气,并不浓烈却有着说不出的魅力,让人莫名心静在这房间中。泛着暖色的木地板,雕花描金的烛闪闪烁烁在素色的纸门上投下暧昧的光影,蔓延开来却成了无声的寒。低矮的红木茶几四角是繁复的镂空,清酒佳肴,单手撑地的女子斜倚在一旁,未施粉戴的面容比平常多了几分易近的柔和,一挽青丝从颈侧倾泻而下,盘旋在地板上环成柔顺的城池,正红描金的丹蔻从中穿梭而出,再点到地板上,响成空寂的音。
“辉夜大人,外面有个孩子求见。”门外响起了一个声音,平淡的陈述听不出情绪。
“知道了。”木兰色的宽袖一拢,美人直起身子,抿一口清酒,淡淡的笑了,“听到了么,那孩子来找你了呢。”
房间另一侧的屏风后,卷缩在榻榻米上的女孩呆滞的目光忽而有了一丝光泽,却依旧没有动分毫,苍白的绷带缠在腕上,其下隐约的猩红,触目惊心。
“让她进来吧。”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辉夜站起来,暖色的裙扫过桌角,从另一侧的门走了出去,“好像是叫月咏吧,是个好名字呢。”
“——要怎么做,你自己决定。”
那边的纸门才轻轻闭上,这边的就急匆匆的被拉开,有着明黄色短发的女孩焦急的左右巡视,然后在那浸染着深蓝的屏风后找到了一直心心念念的人。
“你——”刚一张口月咏才发现自己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思索之间目光落在了她藏在身后的手,一把就拉着揪了出来,这才后悔自己的鲁莽。
白色的绷带上星星点点渗出的血迹,明显是刚刚那动作造成的,这会儿看来竟比听到时更加骇人。月咏咬住唇半天才张口问道,“疼么?”
“不碍事。”收回自己手的女孩子弯起了眉眼,摇摇头,有着让人心疼的苍白。
“怎么会……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沉默了片刻,对面的女孩并没有回答,原本就纤细的眉纠缠在一起,屡不清那万千的愁绪。月咏见状忽然的腾起一股怒火,声音也不自觉的大了起来,“你说啊,为什么呢,就这么轻易决定了……不管不顾别人的心情,我……这个世界就这么不值得留恋么?”
“月咏……”
“还说什么保重,结果只不过是留下我一个人么自己逃走的胆小鬼!”
“……月咏是担心我的吧。”沉默已久的女孩终于开了口,笃定的语气。
脸一红,月咏的视线瞟到一边,不做声了。见状,她缩在袖子里的手指掐紧了自己的手心,“担心我,一直在意我,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对么?”
“啊。”月咏转了很久的目光还是对上了她的,点了点头。
“这样啊……”她像是决定了什么一般,露出释然的笑容,“那月咏记住,我的名字——百华。”
“百华。”月咏跟着念道,却望进了她那抹绽放着光彩的湛蓝,移不开眼去。
“嗯,这个名字,之前知道的已经都死了,之后也不会有人再知道了。所以月咏要牢牢记住,这个不会再被叫起的名字。”这么说着的时候,女孩挺直了瘦弱的身子,“然后好好的活下去,在这个永夜之城,我们一起。”
月咏看到面前的女孩绽放开的笑容,像是夏夜的星光一般,璀璨却不耀眼,有着让人安心的魔力。
“嗯。”
很久很久之后,月咏还能记起来那澄澈的蓝,代替了之后许多年中无法见到的天空一直一直映刻在了脑海中。在那个所有人都仰视着一个太阳般的日轮照耀着这吉原,感谢一个月亮般的月咏守护着这吉原的时候,却无人知晓,还有一个同样作为不可或缺的存在的星辉,默默的支撑起一片温暖的天空,洒下淡淡的光。
若是只有太阳和月亮的话,再耀眼也只是乏味的天空,仰望间变成刺目的殇。
唯有这细碎却不失明亮的星光,久久远远,渗透每一方心田。
站在门后的辉夜静静听完这段对话,有莫名的雾气氤氲了那双如同黑珍珠般的瞳,然而不等它们凝结坠落便消散在了深处。真是感人呢,有关友情……不过那些太过遥远的回忆,之于现在的她,早已破灭如昨夜碎裂的梦。定了定情绪,她扬起一抹艳丽的笑意,转身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男人,轻启朱唇,“凤仙大人……”
“嗯。”银白的发一丝不苟的别在耳后,几缕略长的扫过肩际,与素色的浴衣倒是相称的紧。衣襟处系的严谨而服帖,如若不知的确很难想象在那之下的身躯有着怎样让人战栗的力量,那些人们都感慨昔日的夜王已经淡出了视线,流连在一个小小星球的角落,威武不再,却不知自己犯了多大的糊涂。
曾经立在巅峰的王者,永远都是王者,哪怕他刻意隐蔽了锋芒,却不可能再成为等闲之辈。
在这吉原的,不是一个因离开战场垂暮软弱的老者,而是以另一种方式继续着他的王者传奇。而王者身边的位置,从来就只为能够配得上其锋芒的人留——这足以辉夜的光华,倒是不折夜王的威。
“这么久不见,怎么又突然回来了?”抬手为他抚了抚本就平整的不像话的衣襟,辉夜的素颜却不显暗淡,不失明媚,恰到好处的表现了一个女人的美好。
“处理了些琐事,不过从今以后就再也不用出去了。”他享受着贴心的动作,忽而伸手一拉,纤细的人影就势倒在了怀中,“以后就在这儿陪着你,可好?”
“自然是……”别过脸,眼底有星点的喜悦,然后一转身搀住那条结实的手臂,两人一起渐行渐远的消失在走廊深处的房间。是的,夜王凤仙是这座城的主人,这座城的一切都属于他——包括最美丽的女人。而作为花魁,她除了依附,别无他法。然而又如何呢,从踏进这条街开始,她们就不再有作为一个完整女人的资格了,而她已经避免了最悲哀的命运,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还有什么祈求呢?
况且这个男人,是真的王者,她也忍不住要臣服。感受那一双有力的肩臂搂住了自己轻盈的腰肢,辉夜闭上眼轻叹一声,用雪白的玉臂环住他的脖颈,仰起头承受一场久别的激烈——至少,证明他还是有一丝在乎自己的,不是么?
一室春光旖旎,吹散了刚才幽幽的愁,消磨在了这个仲春乍暖犹寒的夜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