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行》牛刀

70、番外：是不是幸福（一）

　　夜浓如墨。
　　男子静静地躺在床上。睫毛不安地轻煽，白皙的脸上，是滚下山坡时被锋利的石子和树枝划下的伤痕。细不可察的血色，斑斑驳驳。墨雪伸出手，轻轻触碰，似有似无地顺着描画，从眉梢，到鼻梁，到嘴角，到脸颊。我知道哪怕到这一刻，这个男人也不是我的。
　　他即使恨我，厌我，也没有要把我赶走过。
　　我有过两次他的孩子。第一次我为了不接客，用夏纤当做借口，引了他来，灌了春茶，看他隐忍嫌恶地看着我，推开我，听他在神智不清的时候狂乱地喊着夏纤的名字。夏纤走了。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我达到了目的，也便满足了，只想带着孩子安生呆着，不求荣宠。只是我忘了，这王府里的女人，哪里容得青楼的娼女！更何况还是个接进来就丢到偏冷院子里的女人。
　　孩子没了，他也没有出现。只是做了惩戒，事情就罢了。每天暗无天日地在院子里，想起以前爹背着我说，咱们闺女这么俊，以后不知道郎君要怎么宠呐！想起以前夏纤兴冲冲地跟我说，雪！你看这件衣服多衬你皮肤！迷死那些钱多的！馋死那些摸不着的！哈哈哈……
　　秋风冷冷地钻进我的衣服。环顾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那个会打我的头骂我是不是自虐狂的人，已经被我亲手推开了。
　　老王爷生辰的时候，毕竟算是谢延洵的妾侍，我弹了一曲春江花月夜当寿礼。因为没有钱能买什么上得了台面的礼物。当晚，小王爷的贴身小厮来请我，说小王爷要见我。
　　我惊讶地走了一路，始终不知道怎么自己就忽然被想起来了。
　　推门而入，一股酒气迎面而来。他两眼迷蒙地看着我，手里不稳地转着白玉杯，转了头不看我，只说：“再弹一次。”
　　我便把春江花月夜又弹了一次。
　　“再弹一次。”
　　“再弹一次。”
　　“再弹一次。”
　　“再……再弹……”终于，他醉倒在桌上。
　　我漠然起身，走到门边想叫来小厮。
　　一抹盈亮在他脸上一闪而逝。
　　好像掉进了我心里，凉得我心里一揪。
　　那是谢延洵的眼泪。

　　从那时起，他的小厮偶尔会叫我，说小王爷要见我。
　　夏纤教我的每一首曲子，每一首诗，我都弹了一遍又一遍，吟了一次又一次。后来有一天我见着丫头抬进来一盘点心，说这是南边的一种水果做的，连厨子也是南蛮子，王妃喜欢，王爷说难以下咽，一定要小王爷品品。
　　他漫不经心地问，什么稀罕水果？
　　那丫头嘴甜道，说是叫榴莲。
　　我一惊，“榴莲可不能吃，”见他朝我望过来，我脱口而出，“小纤说南方有种水果有臭袜子味儿！就叫榴莲！”
　　他眼里忽然就燃起了神采，急急起身走过来，惊喜地带着笑容：“小纤说的？有臭袜子味儿？真是她说的？”
　　看他这急切激动的样子，那里还有这段时间的失神，我莫名地觉得失落，甚至觉得妒忌，只说：“除了她还有谁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
　　他像个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夹了块点心，翻来覆去看了一阵，又凑近闻闻，皱皱眉头，又突然轻笑，然后轻轻咬下一小口，眉头猛皱，马上就做出要吐的样子，却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事情，笑了起来，然后含了笑皱着眉把那东西咽了下去。随即立刻拿杯子猛灌了几口。刚放下杯子，嘴巴一动，又夹了一块，一边笑一边皱眉的咽下去，然后又一个劲灌茶……
　　这哪是什么小王爷，简直是失心疯！
　　我又多了一个用处。给他讲夏纤的事情。我们曾经在一起的笑话，她曾经告诉过我的千奇百怪的事，都被谢延洵一点点挖了出来，如饥似渴地听了一遍又一遍。甚至有时候我说完半天，他还是呆呆愣了，半晌，才问：“怎么不说了？就没有了？”然后失望地看我。
　　那许多日夜，看他的笑，看他的失落，看他的伤，看他的痛，我才明白什么叫爱，什么叫幸福。我越发憎恨夏纤，她引起西公子的注意，更拥有他的爱……
　　我与小王爷只有一晚狂乱，当他知道那个千方百计寻来的夏纤的消息是假的……他醉得一塌糊涂，像我们第一次相拥一样，抱着我，却呜咽地叫着夏纤……
　　我心疼地看着他脸上的伤痕。
　　你怎么那么傻，她已经是皇帝的人了，你怎么还敢抢，你为什么还要抢……就不能看看我么，只看一眼，只看一眼就可以……
　　贴身的丫鬟敲门进来，说皇上来了。
　　我一愣，赶忙起来，出去迎了。
　　站在门外，我来来去去不得安宁。皇上不会对他怎么样吧，他毕竟把夏纤强抢去藏了这么长时间。不会不会，他还是个王爷，皇上不会随便处置的……
　　送了皇上，我赶紧回房，悬了许久的心才总算放下了。他还是静静地躺着，像是一直没有醒来的样子。我深吸一口气，做回床边的椅子，拿过他的手，想继续握在手里。
　　他手里一片淋漓。像是四指的指甲狠狠蜷起来刺进皮肉，刺破了血肉，开始流血。我急急抬头看他，他却还是静静地闭了眼睛，一如平常。恐怕是伤口痛了自己掐的，我赶紧叫了大夫来包扎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