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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除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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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又一年除夕,思宁歇兵回京。
高头大马行到门口,一干臣子奴仆正在府门前笑吟吟的等候,唯独不见方妮——她正聚精会神的往内室门上贴桃符呢。
有人从背后把她拦腰抱起连转两圈,飞一样的旋转中她认出了眼前一身戎装的俊美男子,格格笑出了声:你还知道回来!
她们身边站着一个一尺多高的小郎君,面露惊恐,小手张牙舞爪似要营救阿母……思宁冲儿子吼道:叫阿父。
这时他看见儿子眼里泛起泪花,手里死死抓着块咬去一半的红豆糕,不由感叹有其母必有其子……庭院里两棵槐树上先后跳下了阿大阿三,都带下了一堆折枝和残留的叶子。
据说这两年来,“长大了把你嫁给宁王的儿子”成了王宫贵族吓唬自家小娘子的普遍桥段,前阵子趁人不注意,老大还拉着老二老三犯了夜禁……方妮急得发了疯。
陛下赐御宴守岁,当晚金吾不禁,玉漏无催,星桥铁锁尽开,各处火树银花云蒸霞蔚。王公贵戚携妻抱子,全部聚集于皇宫大殿。皇帝三杯酒下肚已是微醺,又表达了一番对西北战事的忧虑之情,日本之犯则只字未提。
思宁一时没忍住,嘟囔了一句“不抗倭不是纯爷们”之类,遭阿兄摔杯怒斥:要抗倭,等我死了罢!
眼看这兄弟二人要在守岁筵席上开战,美龄和方妮急忙拉着自家郎君回座歇息,“今日不谈政事,喝酒,看舞……”
正是本朝开国明君的破阵乐。上百勇士穿甲持戟,往来刺击,队列不断变幻展开,如巨鸟伸出两翼。同时琵琶声起,擂鼓震天。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好一个太平秋……人们是健忘的,难道只有自己还搁浅于时光的沙洲,还会在梦里一遍遍看见沦陷的州郡,看见那些被蹂躏的,韩子口中“愚赣窳堕”,本朝明君称之“载舟覆舟”的傻老百姓?
自己倒并非格外悲天悯人,他想,也许都是为了那些没能放出的白羽箭,为了那场没能洗成的玫瑰浴吧。
说来说去,不过是为着自己的心。
欢呼声哗啦啦响起——放花了。
一朵烟花升上夜空,零落的星雨照亮了席间所有人的脸:扭曲的脸,谄媚的脸,兴奋的脸,麻木的脸……
方妮倚在他怀里,抓紧了他微凉的手,轻轻贴在他耳边,“不要和阿兄一般见识,你比他帅多了,各方面。”
又一大朵烟花腾空而起,借着炫彩的光芒,他看见妻子脸上闪闪的泪珠。
他长出了口气,原来这么多年,已经冰封的沙洲上,一直有人陪着他一同搁浅。
10.
一日日过去,思宁返回前线之期渐近——还能赶在长安过一个上元节。
宁王夫妇设宴,请阿兄阿嫂来府共庆佳节。
想起除夕那晚兄弟二人的不快,皇后心有不安:“要么推说身体不适,不去了吧?”
皇帝摇摇头:手足终归是手足,我再信不过别人,也信得过他。
傍晚,花灯摆满了庭院。玉兔灯,荷花灯,蟠桃灯……玉壶光转中陛下踱步进入宁王府,向左右挥了挥手示意起身,动作随意潇洒,一派王者之风!
思宁简单致了祝酒辞,不知为何紧张得有些结结巴巴,干脆大手一挥:开吃吧。
一阵明快的音乐响起,鼓声咚咚震天,一群霓裳羽衣的轻盈女子缓步而入——胡旋舞来了。
此舞在长安最是风行,有名诗人赋诗赞叹:“……弦鼓—声双袖举,回雪飘摇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
咦,领舞的女子怎么有点眼熟……方妮?!
皇帝皱皱眉头,暗想真是不像话,你一个贵族女子,又不是舞姬出身,居然在公众场合跳舞,幸亏当年我娶的不是你……转头看弟弟,他正搔首踟蹰,左顾右盼,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唉唉算了,你们这对夫妇一贯无厘头……
这时宁王忽然起身离座,走到他面前一拂衣襟,跪了下来。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数十刀斧手自四周掩出,不由分说便砍杀了他身后的四位随从,把他与皇后围在庭院的正中。鼓声骤停,舞女惊惶四散。
他面前跪着的弟弟声音颤抖:“臣不要钱,不要地,只求陛下下旨抗倭。”
一片茫然中,皇帝心里迅速计较了一下:宁王府兵主力留在塞外,京城恐怕人数不多,且数坊之外便是自己的禁军……可自己现已落在弟弟手里。
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心中一片冰凉麻木,这真是他的弟弟么?他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作弊,一起出征,一起逛街市,身为嫡子却从未与他争夺半分权力的弟弟?
最冷的箭,从来来自最信任的人。
“杀了朕。”他冷然道。
“臣不能。”宁王答。
他趁人不备,从身边一刀斧手手中抢过一把剑,正要挥向脖颈,宁王眼疾手快,已经扑上来挡在他身前,凄厉的大叫:
“阿兄!”
反应过来的皇后忙夺下剑抛掷于地。
迷蒙的月光,璀璨的花灯,都如同置身事外,静静照亮亭台院落。
半刻的沉寂之后,见皇帝脸色苍白一言不发,皇后镇静的问宁王,“你要什么?”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个称呼,“宁哥哥。”
“臣刚刚说过了,只求陛下下旨抗倭。”思宁掏出巾帕,一张俊脸沉得能滴下水来。
“朕如果不肯呢。”皇帝面无表情的问。
“至尊一日不肯,臣一日不放至尊回去。”思宁举起手,四位刀斧手还剑入鞘,走到皇帝面前,说:得罪。
皇帝没有说话,径直跟着那四位刀斧手走进内室,看也没看弟弟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