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照阳光》总是萝卜

1、第 1 章

　　给kakaly(林欢喜）的生日贺文。

　　——我背过身，只是想让我的后脑勺，见一见阳光。
　　1.
　　我正在努力转动茎叶，一毫米，又一毫米，就要成功了，我每一片花瓣，都兴奋地发抖。
　　巨大的脑袋，压迫着我近两米半的身躯，真重，它，还会越来越重，我要抓紧时间，再过一个礼拜——
　　“哇，好多向日葵，真美！”女孩子，又是女孩子的声音，她们，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大惊小怪。这两天，她们常来，吵得我脑壳疼。
　　或许不是疼，是越来越涨。
　　2.
　　“同学们，你们有两个小时的时间，两个小时之后，还要赶去下一个地方，大家抓紧。”
　　他的声音，温润儒雅，小女生最吃这一套，乖乖地往下噼里啪啦放架子。
　　有的架子，大约轧住了几棵小雏菊，我听到了几声细微的呻吟。
　　3.
　　“我，我，我在这里，画我画我！”
　　“家明，不要吵，她们看不到你。”对这株瘦弱的小玫瑰，我已是十分无奈。其实我明明知道，搭理他的后果，便是那句回应——“都怪你，挡住了我的阳光！”
　　4.
　　“我靠，你tmd有点常识好不好，哪怕天天给你施高磷肥，你丫能长到两三米高吗？”旁边的那株，用宽大的叶子，使劲抽了一下家明。他一个趔趄，露出了半截细弱的小白根。
　　家明识趣地闭上嘴，这孩子，欺软怕硬的很。他敢吼我，八成是因为整片田里只有我肯叫他一声“家明”，虽然我不晓得那是什么意思。
　　家明努力昂着他的花苞，就那么一小点，花萼卷了边，带点枯黄，内里的花瓣也是惨兮兮的粉红。
　　他轻声说：“我是一朵玫瑰，应该开放在阳光下，被摘下，送到情人的手里。”
　　5.
　　这句话引发了一场议论，仿佛一阵清风，吹的大家的叶瓣哗啦啦地响。
　　“他疯了，被摘下，离死期也不远了。”
　　“玫瑰？什么是玫瑰？这不都是向日葵吗？”
　　“咳，上回，有张纸，田埂上丢下来的，带画画的，记得不？”
　　“我勒个去，好像谁用来擦屁股的？”
　　“操，光天化日，谁说那么恶心的话！”
　　我，还在扭转我的头，就要成功了，我似乎能感觉到，花萼，要燃烧起来。
　　6.
　　啪地一声，什么东西落了下来，我感到某片叶子上，一阵剧痛。
　　这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经了这一下子，我的头，到底支撑不住，又扭了回去。
　　灿烂的阳光差点灼瞎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灼瞎我的钛合金狗眼。
　　我愤愤不平地低下头，寻找害我前功尽弃的罪魁祸首。
　　一个烟头，一个熄灭的烟头，一个熄灭了还冒着袅袅青烟的烟头。
　　7.
　　谁？是谁那么不道德？我忍着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四下张望。
　　那个声音温润儒雅的男子，如今，改头换面，背着一群女孩子，一个人蹲在田埂上，模样怪惨兮兮地。
　　他从烟盒里新抽出一根完整的烟，又点着，吸了一大口。
　　人类就是人类，虚伪，爱变脸，乱扔东西！
　　8.
　　家明已经和那个烟头聊上了，这个没心没肺的死孩子，也不晓得先关注一下我的伤情。
　　“你是……红双喜？”
　　“嗯，牌子不好，见笑见笑。”
　　“上回有个中华，哎，到哪里去了？哎呀，被甲虫搬走了好像。”
　　“别，咱们烟丝相冲，见面准吵架。”
　　“吵架好哇，热闹啊。”
　　“吵架不好，你看，那个扔我下来的人，看上去好吗？”
　　“啊，他吵架了？”
　　“是啊，和情人，吵了半宿，手机都给砸了……”红双喜不冒烟了，大概是凉透了：“难得那个iphone和我挺聊得来，iphone4，哎，说这个干嘛，反正今天我也给扔下来了不是，早走晚走一样是走。”
　　9.
　　家明很显然没听懂这一连串的话，他摇摇晃晃，花萼被撑开了些，里面的花瓣，竟然添了几分血色。
　　“我，我，”他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清楚：“把我摘下来，送给那个人，快告诉他！”
　　红双喜显然是见多识广的，迅速用一句话，打消了家明不切实际的幻想：“田埂太高，他跳不下来。”
　　听了这话，家明消沉了5秒钟，然后又活络了过来，问道：“那个姑娘，漂亮吗？”
　　一只蚂蚁从红双喜身上爬过，必定有点痒，他扭了几下：“我哪里知道漂不漂亮？”他停顿了一下：“不过电话中，是个男生的声音。”
　　家明彻底懵了，我对红双喜的怨恨烟消云散，可怜我这么多天以来，耳根子终得清静片刻。
　　10.
　　天暗了下来，太阳，发出血一样的光芒。一天又这样被浪费掉，我痛心疾首。
　　明天，我的脑袋，又会沉重一些。明天，想要扭转它，会愈发地困难。
　　那些该死的籽核，在逐渐发黑，变硬。
　　我，感到生命在一点点地流逝。

　　11.
　　“白天那会，你丫在干嘛呢？”旁边那哥们，伸出肥大的叶子，摸了一把我的花芯：“哟，边缘的种子，挺硬了。”
　　我烦躁地一把推开他：“干嘛呢，你妹的，表动手动脚。”
　　“**，***疯了，老子我……”他突然讷讷起来，半晌也没接下去。
　　家明睡着了，低垂着花苞，一缕细弱地小白根，紧紧地缠在红双喜身上，兴许是怕他被甲虫搬走了。
　　这孩子，太孤单了。
　　12.
　　“我想转身。”我轻轻地，但是坚定地说。
　　身边那兄弟，被我吓了一跳：“什么？”他晃动着，掉落了几粒籽下来：“你想……转身？”
　　“是。”我耐着性子解释：“我爱阳光，因此，想让我的后脑勺，晒晒太阳。”
　　他继续抖动着身躯，籽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有几粒落到家明身上，差点把家明那颗摇摇欲坠的花苞给砸下来。
　　就知道，和他说，白费唇舌。
　　13.
　　我得睡了，养精蓄锐，明天还要继续努力。
　　“又何必这样着急？”他突然说：“再过两个礼拜……”
　　再过两个礼拜，是啊，再过两个礼拜，我们都会全身枯萎，倒伏在地上，浑身上下，接受阳光的沐浴。
　　可是那有什么意义？我只想让后脑勺见见太阳。
　　14.
　　不出所料，如今，我再怎么努力，也只能转过一个微弱的小角度，阳光还够不到花萼的边缘。
　　家明开了花，小小的，粉红色的一朵。对他的细瘦的身躯来讲，已是过于沉重。我真怀疑他的脖子随时要折断。
　　他倒是挺高兴，根绕过红双喜，深深地埋在土里。红双喜雪白的杆子被勒出了个印。
　　红双喜不抱怨，果然见多识广，不和少年人计较。
　　15.
　　明天是收获的日子。
　　我最中芯的种子，已经全部变黑变硬，兄弟们显然也都一样。
　　我大约是失败了，这短暂的一生，无法实现梦想。
　　太晚了。
　　16.
　　半夜12点，太阳，从天上落了下来，掉到了我身后。
　　好烫。
　　灼烧的快感，从我的后脑勺，迅速地蔓延至全身。我梦想成真了！我爱这个世界。
　　“着火了！”我听到有人喊。
　　“烧了，都烧了，你就不会天天跑来画……”一个小男生的声音，我无端地觉得，和那个温润儒雅的声音很般配。
　　家明被从梦中尽兴，根须缩的更紧，我真怕他把红双喜勒死。
　　“别怕，家明”红双喜的声音很平稳，真不愧见多识广：“烟丝是烧出来的，我们烧在一处，可以重新作支烟。你喜欢什么牌子？”
　　“家明牌……不对……玫瑰牌……”家明镇定了下来，关键时刻，却还在犹豫不决。这孩子没救了。
　　我真想仰天大笑三声，红双喜居然犯了那么低级的一个错误，连我都知道，烟丝，是烟叶熏出来的，我们这样的，连造纸都勉强，烧了就更不行了。
　　17.
　　但我说不出话来，每一滴汁液，都迅速地从我身体内流失。
　　旁边的兄弟，凑过来，轻声问我：“你喜欢这个结局吗？”
　　我勉强回答他：“可惜了你的梵高造型……话说我一直很好奇，什么是梵高？”
　　“是一个画家……”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画了向日葵，后来，有人拿印着他画的纸擤鼻涕，扔了……”
　　“停停停，”即便现在，我还是尽量拔高了嗓音：“这种时候，别说这么恶心的……”
　　啊，那个声音温润儒雅的男子，好像换了一个新手机，诺基亚的，对方声音大的吓死人。
　　梵高……向日葵……画……烧了……
　　18.
　　我用尽全身力气，回过头去，发现身边的哥们，早已经焦黑。
　　他在我身后，点火的位置。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不过他应该没有名字，正如我也没有。不是谁都像家明一样，从擦屁股纸上给自己找名字。
　　停停停，这种时候不要想这么恶心的……
　　19.
　　我们的种子，没有给摘掉。
　　火也不能全烧掉，会落一部分到土壤里。
　　明年，会重新长出一地的向日葵。
　　或许，还有三米高的玫瑰，带着一股子红双喜香烟味。
　　他们，统统背对着太阳。用后脑勺面对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