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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逍遥王府青轩。

      夜已经深了,书房中却依然灯火通明。凤青帆以手支额,全神贯注的读着一本厚厚的奏折。凤骋偷偷掩口打了一个哈欠,觉得自己的眼皮像有千斤沉,不停的打架。

      凤青帆看了凤骋一眼,微笑道:“阿骋,你不用陪着我了,先去休息吧。”

      凤骋摇摇头,抱怨道:“殿下,我不走。倒是你,伤还没完全好呢,就又开始熬夜了。”

      凤青帆笑道:“今日傅太医不是也说了,我已经没事了,你怎么还是这般大惊小怪?”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淡淡道:“何况,我现在毫无睡意,还不如看看奏章。”

      凤骋皱起了眉,道:“殿下,你还在为小楚的事烦心么?”

      凤青帆放下手中的奏折,起身踱到窗边,负手仰望天际那一弯残月,悠悠道:“我不明白,白羽他为什么不承认自己的身份?难道,他是另有苦衷?”

      凤骋挑起眉,小声嘀咕道:“苦衷?什么苦衷?他是不想承认,还是干脆不能承认?”

      凤青帆嚯的回身,大声道:“你说不能承认?!”

      凤骋被他吓了一跳,喃喃道:“如果他知道自己不是凤白羽,自然不能承认呗。”

      凤青帆眼中绽出光彩,若有所思道:“阿骋,你说得不错。他若知道自己不是凤白羽,自然不能承认。”他唇角微微翘起,笑了起来,“反过来讲,他若不知道自己是凤白羽,自然也不会承认。”

      凤骋被他绕得晕头转向,莫名其妙道:“殿下,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叫他若不知道自己是凤白羽?白羽二公子失踪时,已经有八岁,怎么可能会不记得自己的身世?”

      凤青帆叹道:“当年白羽失踪前,病得很重,高烧了三天三夜。我想,他也许因此而丧失了记忆。”

      凤骋惊道:“丧失了记忆,殿下是指小楚得了离魂症么?”

      凤青帆道:“不错。几年前,礼部宋侍郎的公子感染风寒,高烧不退,后来好不容易痊愈后,却忘记了一切,连父母家人都不识得了。”

      凤骋点头道:“我也记得这件事,当时宋大人曾经在京城张榜悬赏,遍请名医为他的公子治病,可是所有的大夫都一筹莫展,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凤青帆沉吟道:“也唯有这样解释才说得通,为什么他不承认自己的身世。”

      凤骋还是有些不服,他总忘不了小楚那个诡异的眼神,心中一直忐忑不安,只是见到主子一味回护小楚,他不好在争执下去,于是撇了撇嘴,不再作声。

      凤青帆看到凤骋的神情,眸中掠过一抹了然,低声道:“阿骋,我知道你心中不愿,可是如今白羽已经回来,你便不能再留在我的身边了。”

      凤骋浑身一震,脸色惨然,失声道:“殿下,你赶我走?”他肩头耸动,眼中已有水气,显然心中激动至极。

      凤青帆轻叹一声,走到凤骋身边,在他肩上拍了拍,柔声道:“我并不是赶你走,然而你终究不是我的凤侍,如今你的主人回来了,你也该回到他身边去,对不对?”

      凤骋一窒,低下头去。他自四岁起,便被定为易王次子凤白羽的凤侍,六年后,凤白羽重病失踪,音讯杳然。凤侍丧主,是为不祥,凤骋虽因年龄尚幼,未被逐出凤侍一族,但从此饱受族人的轻视冷落。直到五年前,凤驰不忍见幼弟一人孤苦,于是恳请凤青帆出面,将凤骋收入逍遥王府。凤骋武功高强,人又精灵百变,很快便闯出了名号,和凤驰一起,成为逍遥小侯爷身边的“驰骋双卫”,日子一久,大家竟然渐渐淡忘了,凤青帆本不是凤骋的主人。只是如今,凤白羽回来了,凤骋绝没有留在凤青帆身边的道理。凤骋显然也想到了此节,因此才会垂头不语。

      凤青帆知道他已经想通,压下眼中的不舍,硬起心肠说道:“这边有阿驰一人已足够,我已请莫总管去整理白苑,待得那里收拾好了,你便跟着白羽一并搬过去吧。”

      凤骋默然半晌,一抬头,眼中尽是血丝,正色道:“属下明白了。就让属下护卫殿下最后一夜,明日一早,您便不再是属下的主子。”

      那一夜,他们不再谈论此事,秉烛夜话,把酒言欢,两人喝的不多,却都醉了。

      快意侯府晴雪楼。

      无忧一身绮罗宫装,柳腰款款,莲步过处,环佩铃琅。素来脂粉不施的俏颜上,淡淡着了胭脂,雪玉般的额头正中,点着一朵鲜艳无匹的樱花,正是东衡贵妇最喜爱的“绯樱妆”。她不施脂粉之时,已是绝色容光,轻灵脱俗,没有半分人间烟火气;可一做盛妆打扮,气度华美雍容,那绝世的艳光,简直无法让人逼视。美中不足的是,眉如春山,却蹙得紧紧,平添无限愁绪。

      一旁侍候的女官,啧啧赞叹不已,宫廷之中美女如云,可和眼前的太子妃一比,就如萤火之于旭日,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这位女官乃是循例由宫中司礼监派出,前来快意侯府教导未来的太子妃宫廷礼仪,而且要陪伴她直至大婚之礼。不过,这些日子以来,她们却进展甚微,这位未来的太子妃,美则美矣,人却总是心神恍惚,大婚的繁杂礼仪,演练了许多遍,还是做不对。她在宫中多年,是何等七窍玲珑的人物,一见无忧面色不愉,便立即告退。

      无忧根本不知道,那女官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痴痴坐在窗边,迎着夕阳遥遥眺望,想在重重楼阁之中,分辨出逍遥王府的飞檐。每次一想到他那苍白如雪的俊颜,她的心口便会闷闷的痛起来,眼前总是晃动着白衣上那红得触目惊心的鲜血。他,是因为听到了大婚的消息才吐血的么?

      残阳落尽,暮色渐渐深浓。房中没有燃灯,一切都染上一片昏暗的暮意。无忧枯坐其中,被心中的疑问压得喘不过气来,神魂亦难以凝定。突然间,她拿定主意,倏的穿窗而出,似一朵锦云般悠悠飘过重重屋脊,融入夜色之中。

      逍遥王府白苑。

      楚寒衣半躺半坐倚在榻上,盯着银丝绣凤的雪白丝帐,悠悠出神。

      数日前,他被人抬着迁入白苑,凤骋沉着脸色搬入他隔壁的厢房,莫总管老泪纵横的称他做“二公子”,看来,无论他承认与否,众人都已认定他就是凤白羽了。他攥紧了手中的白凤珮,内心翻腾不止。

      那一日,他自死境挣扎而出,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却怎样也没有想到,竟然是步入另一个噩梦。那支持着他险死还生的执念,便是与无忧终生相伴,同携白首,然而上天跟他开了何其残忍的一个玩笑,他倾心的女子就要嫁与他的兄长为妻!

      他轻轻压住隐隐作痛的心口,苦笑了起来。他不是很早以前就曾经疑惑过,无忧究竟是什么身份么?她独居一隅,似主似客,却非主非客;一身武学全无半分烟火气,却委身王府成为刺客。只是他的心沦落的太快,又遇到无忧的身世之秘,反而忘记了深究她的身份。如今,他虽然知道了一切,不过为时已晚,他是再也无法回头了。

      窗棂“喀”的一声轻响,一阵微风荡过,无忧掠入房中。她侧耳倾听片刻,确定没有惊动旁人后,悄然来到榻边,轻轻掀起丝帐。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双深邃如潭的寒眸,在暗夜之中,静静的注视着她。

      楚寒衣伤势虽重,耳目却极灵敏,早已发现有人潜入,暗自凝气戒备。看到无忧,他先是有些意外,随即,心中便涌起一片狂喜。原来,她还是放心不下他,到底亲自过来了。

      两人就这样痴痴的相望,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做声。他的面色仍然憔悴,却不再像先前那种毫无血色的惨然,想来那疗伤圣药雪参确实起了作用。而盛妆华服的她,在隐透过纱窗的月华下,流露出一种繁华的魅惑。

      许久,楚寒衣才缓缓道:“你终于来了,我已经等了很久了。”他坐了起来,一手轻轻按住了撩着纱帐的柔夷。他的掌冰冷,无忧微微打了个寒颤,低眉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他没有回答,用力握紧了她的手,低声道:“我等你来,是有话想问你。”无忧抬眼,对上了一双炙热的眸子,那灼灼的目光,仿佛一直穿透到她的心底。她本来想问他的话,如今全在这双瞳眸前烟消云散,她因他专注的注视,止不住的颤栗起来。她已经感觉到,他即将说出的话,会带给自己极大的震撼,会改变她的一切。

      他的嗓音因为压抑的激动而暗哑了,语气确是那样急切而又悲伤:“你为什么嫁给太子殿下?你知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那一瞬间,她全部的力气好像都被抽离了身体,一颗心又是甜蜜又是酸楚,悠悠荡荡没有着落。她不是也早就猜到了么?他是因为听到了大婚的消息而牵动伤势。她本是冷漠寡情之人,为什么他亲口说出的情意,让她心神激荡,不能自持?可是,大婚之期在即,她已无力改变什么,只能故作淡然,勉强道:“我本来就是女皇陛下为太子选定的王妃,自然要嫁给太子殿下。”

      楚寒衣丝毫不为所动,疾声道:“你的心呢?也在他身上么?”无忧不敢与他对视,垂眸道:“是的,在他的身上。”

      楚寒衣厉声道:“你说谎!”他扳起她的下颌,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尖锐道:“你若爱他,为什么今晚会来这里?你若爱她,为什么看起来还是这样不快乐?”

      无忧心中又是一阵酸楚,一直以来,都只有他明白自己,自己的一切在他的眼中都无所遁形,她的谎言,连自己都欺骗不了,如何又能骗得过他呢?恨只恨自己,为什么此时才明白两人的心意呢?她凄然望着他,喃喃道:“不爱又如何?不快乐又如何?我没的选择。”

      她这样认命的样子,让他心痛无比。他紧锁眉心,摇头道:“你错了,你的一生,没有别人能替你选择,只有你自己才能做决定。”

      无忧微微笑了起来,泪水却在笑容中滴落:“如果有来世,我希望能够先遇到你。”

      楚寒衣心中一凉,将她紧拥在怀中,失声道:“我不要来世,只求今生!让我们一起离开!”无忧倚在他胸前,泪水濡湿了他的衣衫,她极淡极淡的叹息道:“太晚了……”一只柔夷轻轻拂过了他的睡穴。

      他的心中一定有太多的痛,太多的愁苦,即使在睡梦中,那远山般眉峰依然是紧蹙的。她伸手抚平他的眉心,痴痴的看着他,舍不得离去,脸上的泪痕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直至黎明。

      逍遥王府青轩书房。

      凤青帆自案上的奏折移开目光,看着凤驰,微微讶异的道:“你说什么?有两人自称是天上宫的来使,前来道贺?”

      凤驰点头道:“来者是两名女子,素纱蒙面,看不清样貌。属下请她们暂在偏厅饮茶稍候,容属下先过来禀报殿下。”凤青帆淡然道:“请她们来书房吧。”

      凤驰皱眉道:“殿下,月前你曾遇袭,伤势才刚刚痊愈。那两名女子形迹诡秘,属下担心……”凤青帆摆了摆手,微笑道:“阿驰,你太多虑了。崇阳观已毁,叶允智身份败露,返回了西秦。皇后的势力元气大伤,目前哪里有精力再来对付我呢?”

      凤驰道:“属下这就去请两位使者过来。”他躬身一礼,转身出门去了。凤青帆一手支颐,一手把玩着案上的玉纸镇,心中不断揣测着天上宫那两位使者的来意。难道是父王母妃的伤势有变?还是穆王爷和夕颜公主之间出了什么事,需要通知无忧?

      正思索间,脚步声响起,凤驰引着两位素衣女子推门而入。这两名女子皆着宽大的曳地长袍,头戴竹笠面纱。那面纱不知是什么质料,似纱非纱,让人看不真切她们的容貌。两女在房中站定,仪态上虽不卑不亢,却隐隐透出一股傲气。

      凤驰皱眉道:“二位,见到衡国的太子殿下,为何还不施礼?!”他的语气相当严厉,二女却充耳不闻,丝毫没有见礼的意思。

      凤青帆站起身来,朗声一笑,道:“阿驰,不得无礼!天上宫的使者乃世外之士,怎能以俗礼约束?”他转向那两位女子,淡淡道:“二位经过长途跋涉,辛苦了,请坐下说话。”

      其中一个女子极轻的冷笑了一声,虽然隔着面纱,凤驰依旧感受到她目光中的讥诮之意,面上不禁微微一红。另一个女子没有做声,缓缓坐下,动作优雅无比,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高贵风华。
      凤青帆微笑道:“两位使者远道而来,是否是受我父王所托?”

      先前冷笑的女子开口了,却没有回答凤青帆,而是对凤驰道:“你先出去!”她的语气虽然冰冷,可是嗓音由于天生稍有低哑,一开口便有一种魅惑人心的柔媚。

      凤驰脸色一变,也冷笑了一声,斩钉截铁道:“在下是殿下的贴身侍卫,有责任保护殿下的安全,姑娘的要求,恕在下不能从命!”他的措辞虽然还维持着起码的礼节,但语气冷若寒冰,显然是动了真火!

      那女子低声笑起来,面纱微微飘动,虽然看不到她的容貌,却让人感到她眼波流转的风情。笑声渐遏,她低媚的声音幽幽响起:“阁下是在暗示,我们对太子殿下有恶意?哼,我若想杀人,只怕凭你,还拦不住吧。”她的语气不屑,挑衅的意味极浓。凤驰闻言,脸色变得铁青,心中的怒意已至顶点!

      凤青帆微微一笑,淡然道:“姑娘误会了,阿驰乃是职责所在,并没有冒犯的意思。”

      那女子低低的“哦”了一声,幽幽道:“是吗?殿下的意思是说,无礼的人是我啰?”她的声音婉约低回,带着醉死人的温柔,那微微的怨怼之意,听得凤青帆一呆,连凤驰的面色,也和缓了许多。

      就在此时,淡影一闪,那女子鬼魅般的掠起,宽大的袍袖拂向凤青帆。凤驰脸色大变,合身扑上,一道凌厉的掌风劈了出去。那女子去势如此之急,竟然几乎不可能的在半空突然转身,袖间炸开一朵炫目的光华。那光华灿烂斑斓,仿佛是人间的百花全在这一刻绽放,美得让人窒息,却又那么的不真实,好像是一个瞬间即醒的梦境,带着不忍离去的无奈。

      摄人魂魄的光华一闪即逝,凤驰回神,发现咽喉上抵着一把黑色的弯刀,刺骨的寒气激得他的颈上泛起一阵战栗。那女子低低浅笑,悠然道:“我说过,我想杀人的话,凭你,是拦不住的。”

      凤青帆目睹这一切,却神态自若。是才那女子作势佯攻向他时,他亦是泰然自处,连眼睫也不曾瞬上一下。他笑意深浓,道:“这位姑娘好身手。这把弯刀刀身暗黑,挥动时却能绽开如此美丽的光华,想必就是天上宫镇宫双刀之中的‘镜花刀’吧。”

      那女子轻笑道:“想不到你这个公子哥,倒很有胆色,眼力也不错。”也不见她有任何动作,那柄刀似有灵性一般,倏的缩进她的袖中。

      凤青帆淡淡道:“姑娘向我出手时毫无杀气,亮出兵刃也不过是要表明身份。既然姑娘来自天上宫,那就是友非敌,我又何须惊惶失措?”

      那女子沉吟了稍顷,悠悠道:“逍遥青衣,果然不凡。”言罢,她向凤青帆略一颔首,竟不再理会凤驰,径自走出了书房。

      凤青帆对脸色难看的凤驰,淡淡道:“阿驰,你先出去一下吧,有事情我会叫你。”凤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房内只剩下两个人,一时间陷入一阵沉寂。天上宫的另外一位来使,一直没有开口,即使是在剑拔弩张的时候,依然一派闲适,风华绝代的坐在椅上,姿态虽然随意,却有一种裨睨天下的气势。凤青帆仔细打量着她,目光若有所思。

      良久,蒙面女子悠然叹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青帆,你长进了许多啊!”她的声音清泠脆然,犹如珠玉相击。

      她一开口,凤青帆面上忽然血色褪尽,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他的手按在面前的书案上,带得整个桌案也抖动起来,笔架“哗啦”一声倒下,案上一片狼藉。他目中尽是难以抑制的讶然和激动,死死盯着那蒙面女子,薄唇抖动,却连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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