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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小说:送别 ...

  •   一

      在她还很年轻的时候,生命里一个对她很重要的人说他要走了。

      她一怔,欲言又止。

      他告诉她,别问他究竟要去哪里,她只要知道他非走不可,还要知道他有一句抱歉,一直都不敢说出口。

      她静默无声,淡漠的脸微垂下去,在胸前成为一团阴影。一时她也不知这是在表示明白的肯首还是不舍的颓丧,虽然眼睑低垂,但忽闪的睫毛竟是异常干涩,连分毫像样的潮湿都不曾沁出。

      他说他要走了,去哪里她不可能知道。于是,她自然不问,只是理所应当,事情就该如此,他该这么离开,而她就该这么淡漠。然而,夕阳将尽的时候,她还是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要做一些无聊的举动,来表示一下自己微弱不甘的挣扎,也可以使这出乏味而又无聊的剧目稍稍有些转折的起色,她抬起头静默的对他说,好吧,你走吧。但,你离开的时候可不可以让我送送你。她觉得自己这次真是过于逾矩了些。

      然而,对这死水一滩的命途来说,他毕竟也算得上一抹刻骨的艳色,只是实在无法界定这强行曝光在她命理中的色泽,究竟是否曾经存在于这红尘之中。但她知道即使他们不曾去刻意提及,他也能明白。因为当她还在奢望着一场送别的时候,他并没斥责或讶异,只是静默的转首,向着夕阳将尽的血色面无表情的微微晃了下头,像是湖边尽头那一株被晓风轻撩的芦苇,只是恍惚,风已经走得不知何所,它却还在摇荡着那出偶遇的迷梦,在这将尽的昏黄之中。暧昧的静默与血色,渲染成他脸上忽闪的毛边,点头既是默许,亦是了然。

      一时不知为何,她竟对明日将至的一场送别衍生出恍惚的情愫,好似第一次看到颜色尝到味道,第一次知道并不是吃药病就会好,第一次知道人间还尚有一种情绪,被称为念想。为此,她的心中亦涂鸦出一丝从未见过,被称之为喜悦的线条。却又因为整个生命的画面过于空旷而不知该被置之何地,彷徨而不知何从何去。她觉得大概活着就该是这样,在人海里泡到发皱,却仍觉得命途里一些遇见的东西始终无法被放入空旷的生命里。那些舍不掉的,忘不了的却又无处可藏得,便只能穷途末路十面埋伏尸骨无存。还好,她与他至少还有明日的一场送别。就算命中注定如此,至少她还可以与他布置一场自己理想之中的送别,傀儡场中一例看,至少他们还可以翻手自红尘偷下这一场石破天惊。宾主尽欢,皆大欢喜。不是么?

      蒿草,芦苇,风声像是灌入了琉璃色的深邃杯子中,单纯的敲击着耳膜鼓噪着被围困的不甘,这真是一个适合送别的时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全都在静默里化为苦涩的茫茫前路。一旦离去,便是破釜沉舟,毫无转圜。

      夕阳比昨天更像是血泪撒就,戏里说的,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然而她这别人却比昨日还要雀跃。不过只是变换了场景,她却固执的觉得他与她连角色也变了,有柳却不折,有书也不寄,更遑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那是前人写下的自我慰藉与他和她又有什么关系。酒醒之后。杨柳岸该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当那时,晓风残月便会自觉无趣,自然打发无聊的漫长时光去了。只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千里有多远,谁知道送那么远那需要多少时间。这是一个十分暧昧而又侥幸的残缺,一程千里,该离开时她自然潇洒离去。只是,千里在哪里她觉得他也不会去计较。于是他说,她要走了,她说,那好让我送你一程。于是他走了,转身,裤脚拂起的尘埃在凹凸的地上卷起一圈烟尘,一圈又一圈,化成一行足迹,于是她沿着这足迹一直送了好远。

      他一直在离开,离开最初启程的地方很远,而她一直在送,一路走一路送,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她一向认真并且执念,她说一程千里,少一寸多一寸都不可以,只是千里,该到的时候她自会离去不会纠缠。也许就算送别,她也只是送别,没有多一句言语,不远不近,不离不弃,只是在那个很适合的位置,让她和他都觉得惬意,她不曾上前与他比肩而行,也不曾转身成全这段情史里,最终那个注定破釜沉舟的结局。

      二

      他知道自己必须离开。

      执子之手,纵使偕老也总有一人要先离开。何况他们情浅缘薄,十年对彼此而言都是耽误,遑论百年。所以他才欣然远赴,而她亦波澜不惊,彼此不过命途里叫不出名字的亮色,盘古开天以来从没有过,世界成灰以后也不会存在,像是一株彼此苦心经营的藤蔓,无名无姓无始无终,才刚发出新芽就已经死亡在这亘古的定义之中。

      与其说她在向他索要一场送别,不如说她在这向命运屈服的跪拜中与他策划一场转身背叛自己的夜奔。戏曲里那场夜奔唱得多么穷途末路,十面埋伏,他们只能草木皆兵,十年乏味而又虚以委蛇,彼此宦游沉浮,寸草寸心寸光阴,之后他的决定仍是转身离去,而她决定自导自演一出离别的闹剧,荒诞的是她竟逾矩的要求他一起出演,而在她夕阳之下那富丽堂皇的垂首面前,他连觉得荒唐的机会都还没有浮出水面,他就已经荒唐的应允了她的邀请。

      锦瑟华年度与谁,长向阳关酒盈杯。反复渲染的笔触在他们这荒谬的离别面前显得寂寥而无所事事。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连天的萱草像是引火而上,不甘寂寞幻象着似乎连天边嗜血的残阳都卷入了自己的无聊里,时间空间显得多么一致而又各怀心思。但这天地间,唯有他与她明白彼此,彼此在这一刻的分别里竟比之前的十年蹉跎显得更加苍白妥协而又坦诚——他不过纯粹的远行,而她不过是有些离谱的远送,仅此而已。

      他想起夸父逐日,无非奔赴一场壮美的死亡,他亦如是,只是心安理得的渐行渐远渐无书,尘埃惹起裤脚一片脏污叹息而过,风声拂过发髻斑白一片执念,哀思倾泻。他不知道身后的她是否能够翻手折下这往复的哀思,凝目之间是否又能沿着这叹息再送一程。千里之后,便是石破天惊,触笔成决,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破釜沉舟之后他仍旧远行,而她也将转首回到最初再不曾遇见彼此的年代。

      他庆幸前人留下这千古漏洞,千里准确的额度究竟停留在前方哪一个断点,至少她和他都不太清楚,那便走着瞧,那便送着看,直到他们已经不再需要命途里这荒凉而又荒谬的色泽。

      于是,这一走一送,或许就是一辈子,也或许不是,这两败俱伤的结果谁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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