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美九全》白耀

1、缘起中秋

　　月是中秋分外明。
　　每逢中秋，一直游历在外的小皇叔会赶回来赴宴团圆，似乎是为了欢迎极少回来的他，给他接风洗尘，这一天的宴会会举办得尤为隆重。约莫半月前，隔得老远就见成群的宫女内侍来来回回地奔忙，陆陆续续地取走西域进贡、贮藏经年的美酒佳酿。而宴会所用的食具，也清一色是描金的昂贵瓷器，瓷都出产的珍贵佳品。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小皇叔回来，就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准备；正如我不明白，为什么小皇叔偏偏要挑中中秋这么个日子回来，平日若是有急事就算父皇他本人连下三道急令，他都不定肯赏一国之君的面子，那为什么中秋就肯乖乖回来了呢？如果要团圆，多的是更重要的节日，比如春节。
　　曾有一次，把这个疑惑同小皇叔一说，他也不放在心上，随口胡诌：“春节的话可冷得要死，中秋正值秋季，不冷不热，气候适宜，才值得回这北国皇都一趟。况且，今日不正是你和铭歌的生日吗？我有什么理由，为着那些个江湖琐事而不赴我乖侄儿的生日宴呢？”
　　他的话句句在理，可我仍不相信，总觉得他的话透着股扯谎的意味。
　　我知道，要搪塞我，小皇叔多的是借口。所以他的话，我都不会轻信。
　　小皇叔说起来也并不是什么大名鼎鼎的人物。他比我年长八岁，母妃是我皇爷爷年老时才纳的续弦，现在的太后。他出生那会儿各个兄弟也已经争完打完，早就排定座次，哪还有他染指皇位的机会？虽说如此，他倒是过了多年无忧无虑万事无争的日子。兄长们见他不参与皇位竞争，都是放在心尖上疼爱。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有今天被皇室如此看重的日子。他十岁那年，府上来了一位闯荡江湖的侠士，玩心甚重的他一时兴起就只留了封信寥寥几笔交代完毕后，跟着侠士混江湖去了，此后就很少回京了。
　　我因为与他一样喜欢欣赏美人，尽管年龄相差不小，一年也只能见上一面，也还是臭味相投便称知己了。在中秋这个难得见面的日子，自然是惺惺相惜一块说上几句体己话的好时机。
　　今年的中秋夜，也同样是隆重且奢华，却有些不同。
　　宴会刚开始，小皇叔不像往年那样自在地跟各路皇亲国戚寒暄，却跑到我身边，对我耳语道：“九琴，随我来，我们找个清静地方说事。”
　　我不疑有他，同侍女交代几句，便随他来到后院。脱离了人群的视线，小皇叔像如释重负一样，呼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幅卷轴来。
　　看他将卷轴摊开在旁近的石桌上，一副神神秘秘煞有介事的模样。我在石凳上坐下，双手手肘支在石桌上，撑着脸颊，好奇地盯着渐渐展开的卷轴。
　　其实这个时节的夜里已有些凉意，虽说为了赴宴我穿得实在不能算轻薄，可碰到冰冷的石桌，还是感觉秋天已渐渐离去，冬天即将不远。
　　“这是我闯荡江湖八年来及所见所闻的成果。”听到小皇叔得意洋洋的话，我瞥了一眼卷轴，还是忍不住泼他冷水：“这什么啊，美人排名？你在外这么久也只能弄出个这么无聊的东西吗？还有，你的字能不能写好点？”
　　“你可没有立场这么说我，九琴。比起你的篆文，我的草书可起码好上不止一个档次啊。而且，这么浓缩精华的东西，没有一定的技术和水准可是看不懂的哦。还是让皇叔我为你解释吧。”小皇叔先对我的字奚落了一番，才开始引入正题。
　　“首先，记住这个排名，这才是听下去的基础。”他手指一戳，指到展开的部分。
　　这什么？
　　我费心地记住一个个人名和次序。
　　“洛铭歌、裴傲卿、乔汐楚、韦荫寂、洛芷麟、慕以清、苻赫矜、莫子归、燚淼、尹书棋……这啥啊，而且‘洛芷麟’不正是你吗？自恋也别到这个地步啊，居然把自己的名字列在美人榜上，而且名次还不低。你也够了哦！”我有种被骗了的感觉。
　　“你看看皇叔我，难道不正是有着足以入榜的美貌吗？”他自恋地拨了拨头发。
　　我盯着他的脸，确实也算丰神俊朗、英俊非凡了，不过我是不会说出来增加他自恋的程度的。
　　抬头反驳道：“不，这样我反而会感到你居心不良。以你的自恋不是会把自己列在第一位的吗，怎么可能甘心屈居第五？而且你列这份排行榜的用心也很可以哦，难道是方便把除你之外的这九位收入囊中？这样看来位列第五倒真是个好位置，上可包揽前四，下能延伸后五。”
　　“你在说什么啊？我再怎么样也得尊重事实吧，铭歌暂且不论，我们有目共睹的吧。另外这三位，的确也不比我逊色。而且什么叫‘收入囊中’，你知道任何出现在这榜上的人，都有着与自身美貌相对的权势和地位吗？要真出现这么个家伙能抱齐美人归，简直是奇迹了！”小皇叔摆出一副要和我开打的样子，誓死不罢休地吵嚷起来。
　　我不想把矛盾闹大，于是摆摆手：“好吧好吧，要真哪天出现也不是不可能。你还是讲下去吧。”
　　“这才对嘛，”他笑起来，似乎对我先屈服很满意，“铭歌就先跳过吧，你天天在他身边，相信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他能位于榜首的资格了。”
　　我点点头。有人看得起我弟弟，我作为兄长也感到很高兴。
　　“那么首先是裴傲卿，他是江湖上响当当的魔教白教教主，当之无愧的武林第一美人。不过铭歌的名声不响，所以也有相当大一部分人称他为‘天下绝色’。
　　“乔汐楚的话，这一位离你稍微近一点。他是京城花楼的小倌，貌似做到了花魁的样子。身价倒是高得很，见一面须一掷千金还不一定有回音，搞不好就人财两空啊。皇叔我勒紧裤腰带烧光所有能用的钱才得以见上一面，不过倒真是美人。
　　“韦荫寂嘛，相信我不说你也很快就会认识了。丞相长子的小公子，你的小表弟，父皇前阵子说要让他做你的伴读这件事我也听说了，就好好期待吧。绝对是不辜负你母后娘家血统的美人。
　　“慕以清……怎么说呢，这个人态度非常高傲。他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貌似还是继承了草木派秘不相传的草木心经的样子。但不轻易救人，要他出手不仅要重金，还非得看你顺眼不可。多少人快要砸烂他家的门，他都能无动于衷地在院里下棋。总之说是无情也不为过。说起我跟他的相遇，其实颇具传奇色彩啊，我看到他门外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决定放弃，改走捷径。但是后墙也早有人在，都是练家子，唰唰唰地操起轻功往里窜啊。敢情他在后院下棋也不轻松，还要时不时分心撒一把毒粉撂倒一片人。我见状没敢效仿他们，只是蹦起来看了看里面的情况，这时他手一挥一枚毒针就击中了我。你能理解那种郁闷吗？为什么他们是毒粉而我是毒针啊！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栽，掉到他院里。一睁眼看到他离我这么近说实话真是惊恐啊，没想到他笑着说：‘我看你挺顺眼的，有什么要求？’我当时就愣了，想不出什么借口来。最后只能照实说：‘我是专门来见你的。’可是他脸一黑立马把我丢出去了啊！真是痛死了！”
　　“你活该，”在小皇叔激动得像机关枪一样吐出这么一大段话之后，我轻飘飘一句话堵住了他，“泡美人不成还被扔出去，你有够丢脸。”
　　“那也是情势所逼嘛，不然我怎么会落得个如此凄惨的下场。”小皇叔抱怨归抱怨，但还是及时想起了正题：“你不要打断我说话嘛。接着说到谁了？嗯……对了，苻赫矜……他跟前面提过的那位裴傲卿是死敌。本来一个正派一个邪教就是互看不对眼的关系，更何况似乎还有什么未婚妻之争的戏码，打着打着就成了死对头，见面一言不发立刻拔剑啊。他们之间才是真正的高手过招，武林中不可错过的盛景之一。
　　“还有莫子归，那可真是个随心所欲神出鬼没神龙不见尾的家伙。从来只有他找你，你想要找他，根本没门。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说不定就在你身后的草丛。……说笑的。我也只是一次目睹他跟一位高手在屋顶掐架才算知道他长什么样。
　　“至于燚淼，是武门的头号高手。没错，就是我们历代皇族挑选影卫的那个武门。说起来这样的高手应该不久之后就会赐给铭歌吧，你也很快就能看见他了。”
　　“然后呢？”没有听到小皇叔说下去，我有些疑惑地发问。
　　“什么然后？”他居然反问道，“哦，你说尹书棋啊。其实我也没真的见过他，只听说是十年前风靡武林的美人，现在已经隐居起来再找不到了。不然我也不会给他这么低的排名。”
　　我放下托腮的手，曲起指节敲击着冰冷僵硬的石桌：“听你说得这么详细，我也想亲眼去看一看。”
　　叹气。“不过看来是没什么可能了。”
　　“九琴，”小皇叔难得严肃地板起脸来，“如果以后你陷入王位之争，而你又无志于此无处可去的话，不妨来找我，跟我一起见识见识江湖这个地方。”
　　我大喜：“可说好了啊，别翻脸不认账。不过到时须带上铭歌。”
　　铭歌，我的弟弟，我是尤其不想他身陷权力的漩涡，不如一起把酒言欢，写意江湖。
　　小皇叔明显是意想不到我这个处处跟他针锋相对的侄子会一口应承，登时愣了。他也许只是随口说说，逗着我玩，不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话已出口，反悔也不成；他日若是反口，便白白落了个话柄，让我有机会到处去宣扬他老人家的坏名声，届时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好了好了，算时间现在也快到铭歌出场的时候了，快回去吧。他精心排练了几月的剑舞，说是很想让你看看。”我暗暗偷笑，站起来，等着还愣在当场的小皇叔，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