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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言师采药去 ...


  •   古松蟠虬,松涛瑟瑟。不远处的天边露出一点鱼肚白,深山的凌晨静谧幽寂。
      山间的小道上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踉跄前行,一身墨色长衫满是露珠草屑。他的身后背着一个不知面目的男人,玄色劲衫上片片暗红的血渍,昏迷不醒。
      男子的前方是不见尽头的山路,茫茫大山中,一个人的身影显得无比渺小。他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只是随着步伐渐渐的沉重,面上的神色愈发坚忍。
      朝阳一点一点升起,远山近水踱上一层金色光芒,晨雾还没有散去,鸟鸣声唤醒了沉睡的森林。男子放下身后的人,长舒了口气看着眼前不远处的竹屋,轻声道:“你再坚持一下。”
      这是一个清幽的山谷,灿烂的桃花清素的玉兰花开满了山谷,一条清澈的小溪在竹屋前不远处欢快的流淌,潺潺溪水声伴着风过疏竹的声音,恍若世外桃源。男子走了一夜的山路,此时衣衫略显狼狈,然而他的神色虽然疲惫却并无狼狈,反而有几分沉稳优雅。
      他上前几步,正要说话,耳边却传来破风的声音。他心中一惊,后退几步拔剑拨开来物,是支短箭。还不待男子反应,四面八方的箭矢便朝他飞过来,因为只是短箭,劲道并不十分厉害,男子也没有躲避,只是仗着身法一一拨挡。一阵箭雨过,男子略松了口气想要后退,却忽然觉得脖子上如同针扎一般的疼痛。他心下一惊,伸手去摸,还真的是一支牛毛细针,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扎上的。他惊疑不定的正要说话,却听到一个清脆的童声,“怎么样,师兄。你这回总算是上当了吧!”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小少年从竹屋里走出来,一身天青色棉质长衫,形容出众,眉目如画,清秀俊美,顽皮中带了几分英气,脱跳中自有几分书香气质。
      少年看到男子显然一惊,面上原本促狭的笑意顿时收敛,转身就回了屋。
      男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少年转身回屋,原来这又是箭雨又是暗器的,竟然只是这个少年的恶作剧?这个少年又是谁?为什么见了他就跑?
      他正想着,便看到那个少年又折了回来,扔给他一个小瓷瓶,“诺,把这个擦在脖子上。”
      男子正要说话,便被这少年打断了,“你先擦药吧,不然等到发作起来,可是会痒上一个时辰的。”
      男子连忙擦了药,一面内心隐隐有些不悦,这孩子捉弄人的心思未免太古怪了些。
      “在下王英,想要求见楚先生,还请小兄弟代为通传。”
      少年笑了道:“你若是想要求我师父救他的,趁早原路返回吧,他这样子,还有十天时间,现在走也许还来得及。”
      王英没有料到这样一个看来顽皮胡闹的小小孩子也有这等眼力,心中原本只存的一线的希望又增了三分,恳求道:“在下朋友伤重,只听人说楚先生医术高超,人命关天,还望小兄弟通融。”
      少年摇头道:“你既然知道我师父医术高超,就当知道我师父从不救治刀伤剑伤。好勇斗狠,自取灭亡,救之无益。”
      “我这朋友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非是好勇斗狠之辈。”
      “天下不得已的事情多了,灾荒之年为了生存易子而食是不是不得已?可若是抱了不求同生也愿共死之心,又哪里要受一生煎熬如行尸走肉?兄弟相争也总有不得已的,可骨肉相残终究有违天和。天下之大,总有一叶舟一斧头的去处,所谓不得已,不过只是托辞。”少年淡淡的道:“你下山去吧。”
      王英听这小小少年说的如此洒脱出尘,好笑之余,不免淡淡感伤。万事说来容易,又有几人是放得下,看得开的呢。只是眼前局势容不得他多想,他回头看了眼依旧昏迷不醒的朋友,抿了抿唇跪下,沉默了不说话。
      少年忙要拉他起来,“莫说我师父还没回来,就算是回来了,他心意已决,你就算是跪十天也没有用的,还不如另想办法呢。”
      王英不为所动,那少年见王英不理他,冷笑了道:“我劝你你不听,罢了,我也懒得理你,你爱跪就跪着吧!”说着便转身进了屋子。
      春日的阳光并不炽热,反倒有几分温和的暖意,王英仰头看了看天色,有些晕眩。他已经一日一夜没有进食了。
      “三爷,您起来,咱们走,走!”虚弱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王英回头皱眉,“醒了?谁让你站起来的?快坐回去!”
      “三爷,奴才贱命一条,哪里值得三爷如此委屈!三爷若不肯走,奴才说不得只好,只好……”
      王英猛然变了脸色,喝道:“湛卢,你敢违抗我的命令?”
      湛卢怔了怔,苦笑了挣扎着在王英身边跪下,“不敢。只是三爷跪着,奴才没有坐着的道理,这是规矩。”
      王英恼恨的扶着湛卢,却也拿他的固执毫无办法。
      那少年晃着腿坐在桃树上看着底下的两个人,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王英心里便觉得亲切,如今看此二人虽是主仆,倒也重情,犹豫了片刻,高声道:“你随我来吧!”
      王英惊喜的抬头看向那孩子,此刻满是童稚的声音在他听来无异天籁。
      王英随着少年进了一间竹屋,雕花的竹窗下是不大的竹制棋盘,清新雅致。靠墙是竹榻,少年把湛卢放在床上熟练的处理完伤口抬头道:“你还没吃东西吧?只剩了一点粥,要不要?”
      碗是精致的白瓷兰花碗,粥是野兔肉粥,米香混合着丝丝肉香。王英虽然饿得狠了,吃相却依旧优雅从容,少年看了也不奇怪,看他吃完了粥便道:“我可没有答应你救他的意思,再说了他的毒我也解不了。只是不忍心你这么在外头呆着。你若真的不死心,就等我师父回来好了。”
      王英听了并不气馁,只是既然这少年师父还没有回来,再焦急也是无用。湛卢能得到一个修养之处,他已是很满意了。腹中微饱,他的精神也略微好些,这才有精力第一次细细打量眼前的孩子,这一看,却是忍不住失了神。
      太像了,这眉眼,这模样……若是那孩子还活着,怕也是这般大小了吧?
      可惜……
      “你怎么了?可是累了?”少年清澈的话把他从回忆里拉出来,他自失的一笑,道:“我看这里摆了棋盘,不知……”
      “你会下棋?太好了!”少年听到这话眼中一亮,拉了王英到窗下,“对弈一局,如何?”那促狭的神情抿了唇笑着的模样,仿佛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看得王英不觉好笑。
      少年每每和师父师兄下棋,从来只输不赢。唯有碰到了外人,才能神气一把,如今看到有人愿意陪他下棋,如何不喜?
      少年下的是快棋,春阳透过窗棂落在少年身上,收敛了顽皮神色的孩子认真起来的模样说不出的讨喜。王英说是下棋,倒有三分注意力在孩子身上了。只是越下到后面,他的神色越发认真,拿出了七八分的精神来应付棋局。
      棋过中局,满盘杀招,厮杀一发惨烈。少年落子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竹儿,有人来访?”清冷的声音传来,少年忽然“哎呀”一声,放了手中的棋子跑出去,“完了完了,忘记把箭收好了。”
      王英哭笑不得的看着下到一半的棋局,暗自摇头:这小子。
      竹儿出了屋子迎上去笑道:“师兄你总算回来了,吃了饭没有?”
      “有人来访?”声音的主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瞧来清冷沉稳,气质如兰。
      “恩,是来求见师尊的。”竹儿说着指了客房的位置道:“就在那儿,师兄你看看去?竹儿就练功去了。”
      “且慢,那些短箭是怎么回事?”少年淡淡的问。
      “我看到有人来,怕是什么坏人,临时布置的。”竹儿迅速应对道。
      “竹儿。”少年声音微沉,道。
      竹儿小声嘟囔道:“不过是闲的慌,想和师兄开个小玩笑罢了。”
      少年眼底流露出一丝无奈宠溺,皱眉问道:“闲得慌?功课都做完了?看师父回来怎么罚你。”
      竹儿脚下画着圈不说话。少年这才向王英道:“家师采药去了,最迟今晚便能回来。”
      王英躬身道:“多谢相告。”
      少年淡淡的道:“不必。”言毕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
      竹儿吐了吐舌头笑道:“我师兄就是这脾气,你别理他。走,咱们继续下棋去。”
      “竹儿,我午后查你功课。”清冷素淡的声音打击的竹儿垂头丧气,“真没劲。”
      “这样吧,棋局我帮你留着,等你有空了咱们再继续,好不好?”
      竹儿点了点头,“也好。”
      看着竹儿的背影,王英冷肃的面上露出一丝温暖笑意。

      “三爷,要不要查一下?”湛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撑起身子靠坐在床上,轻声问道。
      “你现在身体要紧,旁的不用多想。”王英沉声说道。
      “真像啊,也许小主子还没死呢,毕竟当时那么乱,尸体血肉模糊的,也许……”
      “够了!”王英低声喝道:“你放肆了。”
      湛卢素来沉默,如今激动之下说的多了,却也立刻意识到,沉默了。
      王英没有看湛卢,只是看着窗外,小竹屋四面环山,窗格子遮掩了山峰,很有些“满目青山作画屏”的味道。良久,他一声低低的叹息,“十一年了,真快。”
      午后不知道少年和竹儿说了什么,竹儿怏怏的缩在屋子里写字。王英去看他时,见他正在纸上誊抄正楷字,另一张纸上的字体是行书,行文间洒脱自在,很有些风骨味道。
      王英笑道:“你的字倒是不错。”
      “什么不错,师兄说了,没学会走就想跑呢,这行书要让师父瞧见,一定吃不了兜着走。”竹儿没好气的说了,“我不能陪你下棋了,你自便吧。”
      王英忍笑道:“你叫竹儿?我只听说楚先生有一个弟子深得先生真传,是楚先生捡的弃婴,因是在遍开兰花的幽谷所得,故名兰庭,随了楚先生姓。这楚兰庭应该是你师兄吧?难不成你是记名弟子?”
      “谁说的!”竹儿偏头看了王英一眼,笑道:“告诉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三岁就跟在师父身边了,就我这小名还是师父取的呢。”
      “师父说,竹有十德:身形挺直,宁折不弯,曰正直;虽有竹节,却不止步,曰奋进;外直中通,襟怀若谷,曰虚怀;有花深埋,素面朝天,曰质朴;一生一花,死亦无悔,曰奉献;玉竹临风,顶天立地,曰卓尔;虽曰卓尔,却不似松,曰善群;质地犹石,方可成器,曰性坚;化作符节,使节秉持,曰操守;载文传世,任劳任怨,曰担当。所以我小字竹儿,取君子如竹之意。至于我叫什么名字,你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竹儿说了,咧嘴儿一笑,兀自埋头写字。
      王英正听得认真,闻言忍不住莞尔道:“你不说,我还不想知道呢。我给你讲故事听,想不想?”
      “想,但是习字首在于心,我要是听你讲了,又得重写了。”竹儿懊恼的说。
      王英听了,不由微微点头。
      傍晚的时候湛卢又醒了一次,只是喝了点水,却是吃不进东西。
      晚霞印染天际,倦鸟归巢,晚风清凉。暮色中竹儿和楚兰庭进进出出的收拾桌子烧水煮粥,没有进出厨房的慌乱忙碌,反倒别有一分从容温暖,王英倚在门框上默默的看着。
      不远处一裘青衫渐近,是楚先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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