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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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后半夜回了货舱，一直躺在床上思考，我把自己所了解的关于马吉德号的全部信息一遍遍在脑中过滤，试图找到船上亟待改进的漏洞，驾驶技巧，帆船性能方面我是外行；货物买卖上我或许可以充当会计，但语言是个极大的障碍，况且阿拉伯人是世界闻名的数学家；至于翻译，我虽然通晓汉语和英语，但这个时代在中东及非洲很难看到中国商人的踪迹，明帝国此时似乎正忙于应付腐败和暴乱；那么以我在船上十天闻到饭味就呕吐的情况来看，马吉德号亟待改进并且我有能力插手的只能是——伙食。这突然蹦到脑中的两个字令我兴奋，我在黑暗的船舱里摩拳擦掌，脑海中开始轮流浮现各式菜谱，在颓废了十多天后，我首次感到身体中的血液汩汩流淌，为周身带来了动力，我决定天亮后立刻去找赫尔，厨师是船上最敏感的职位之一，我需要赫尔去说服苏莱曼。
“嗨，正直的英国绅士。”清早我在甲板上找到了赫尔，他正在指挥水手修补主帆，显然他没有很好的整理自己的头发，此时被海风一吹，整个头顶乱蓬蓬得像个鸡窝。他无时无刻都能毫不费力的把邋遢和随意表现到极致。
“啊，亲爱的朱，很高兴看到你还活着，看来我的燕麦饼干起了大作用。”他咧嘴朝我笑。
他的戏谑语气以及对旧称的执著有效的勾起我的怒火，若非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我想我一定会狠狠讽刺他的鸡窝头以作为报复。
“是的，您的饼干救了我的命。我现在感觉好多了，甚至可以在这样摇晃的甲板上站稳了，您瞧，这全是您的功劳。”我学着他的腔调，做作的在甲板上转了个圈，用行动证明刚才的话。
“得到你的恭维显然不是好事。好了，朱。”他撇嘴，“有什么要我帮忙？”
“哈，赫尔，你真是个聪明人。”我高兴的拍拍他的肩，与他并排靠在船舷上，“我要留在马吉德号上，而你答应过要帮我。”
“我答应过吗？”
“是的，在昨晚。”
“那么……好吧，你打算怎么做？”
“去掉昨天，还有九天就要到索法拉了，而我要在这九天里改善马吉德号的伙食条件——以此向船长证明我的价值。”
“所以？”他用手托起下巴，碧蓝的眼睛盯住我。
“所以——”我用手攀住身边的一跟绳索，注视着船楼上苏莱曼.本.安拉迪挺拔的身影，“我需要你帮忙说服安拉迪船长，同意我在这九天里和厨师一起工作。”
赫尔撵动下巴的手指停住，碧蓝的眼里涌现出犹豫的神色。
“求你了，赫尔。”我开始哀求，“你牺牲一整包燕麦饼干救活的性命，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看她死在东非？”
他看了我两眼，挑起一侧嘴角，很无奈：“好吧，看在燕麦饼干的份上，我去试试。”
我高兴的推他离开船舷：“那就快去吧。以后我会用很多袋燕麦饼干报答你的！”
他另一侧嘴角也跟着挑起，我看着他慢慢走上船楼，在苏莱曼身边低语，苏莱曼扭头看了看我，我立刻扯出笑容，他扭回头去，赫尔却在他身后悄悄朝我做了个‘ＯＫ’的手势，我心里松了口气，这对赫尔来说并不是难事。
大约两个小时以后，我和赫尔来到了厨房，厨师叫莫拉，是个发福的中年人，浓眉大眼，面容和善，此时他正从米袋子里舀出泛黑的米放入锅里，如果我们不来，两个小时后估计又会有一锅馊饭出炉。赫尔向他说明来意并在我的要求下委婉的表达了我只是来学习和帮忙的，对这位厨师充满敬意，并没有要取而代之的想法。他认真地听完以后咧开嘴笑了，黑胡子上下抖动，说他很高兴终于有人来帮忙了。
一切看来都很顺利，我查看了厨房的存货，除了那几袋馊米、还有几袋面粉、一筐开始发烂的土豆、一筐胡萝卜、一坛风干的牛肉粒以及一罐厨师自治的莫拉酱。我脑海中的十几份菜谱立刻被统统推翻，在赫尔和莫拉的注视下，我在厨房里走了几个来回，在查看调味料时，意外地发现了一种和酱油十分接近的调料，我于是决定了中午的食谱——牛肉馅饼。
牛肉粒用水煮烂，胡萝卜洗净去皮后用热水烫过，与牛肉混在一起垛成肉馅，加酱油、橄榄油、糖、盐、胡椒粉搅拌，兑水和面，做成巴掌大的合子，最后在平底锅上烙。当肉饼溢出香气时，莫拉和赫尔互相对视，眼中多少有些惊讶。我将头两张烙好的饼放在他俩面前。
“请尝尝吧，来自东方的食物。”莫拉端起盘子，用右手撕了一角递进嘴里，从他的表情中我得知这是一次成功的尝试。
午间的休息室非常吵闹，但当厨师莫拉把几盆牛肉馅饼端上桌时，嘈杂立刻停止，从未见过的食物吸引了水手们的注意力。莫拉大声向众人解释，在说话的过程中不断指向我，阿拉伯水手们又大又黑的眼睛令我发窘，但为表示友好，我还是勉强自己微笑，我脸上的表情想必很不自然，因为安拉迪船长进来时看着我皱了眉头。他走到桌子一端，盯了盘子里的食物，向莫拉询问几句后大声说了句话，众人便像接到命令一样开始低头吃饭。我站在门口看着，发现他们对食物的接受程度比对我本人更快，盆里的牛肉馅饼被一卷而空，午餐很快结束，水手们带着满足的表情依次走出休息室，其中的几个朝我点头致意，个子瘦小的瞭望员瓦伦卡甚至还笑着用英语对我说了句‘谢谢！’，我目送他们离开，心中更加确定美食对男人的诱惑力，但当我看到安拉迪船长冰冷的眼睛时，又不得不对这个结论打个折扣。
食物成为我与这群语言不通的异族人最好的交流方式，我和厨师莫拉的合作非常愉快，船上的大部分水手也开始对我表示友好，他们会对我微笑、点头、甚至会为我让路，之前因我受了鞭刑的水手也在我给他送去一盘什锦炒饭后对我露出笑容。情况已经向好的方向转变，船员们对我有了好感，那么作为船长的苏莱曼呢？我觉得有必要和他认真谈谈，于是，在第十天清晨，我在雾气蒙蒙的船头找到了苏莱曼。
“安拉迪船长，对于这几天的伙食改善您还满意吗？”我小心地问。
“您做得很好。”他面向大海，并没转过头，“尽管用掉了船上足够二十天伙食的物资。”
我承认在物资上的消耗确实有所增加：“您满意就好。经常变换食物的类型有助于船员的健康，也会使他们心情愉快。”
他没搭话，而是拿起望远镜——我很高兴他收下了我送的望远镜并时时带在身上——朝远处看。
我接着说：“莫拉大叔和我的合作很愉快，他希望我能留在厨房里帮助他。”事实上他并没这么说，但我相信如果我提议他会愿意接受。
“东方的器械很精密，食物也相当美味，您的技能有目共睹。”他放下望远镜，伸手指向前方，“瞧，索法拉到了。”
我顺着指向，在一片雾霭中辨别出黑色的海岸线并依稀看到低矮的灰色城池，如此简单的线条，却在颠簸的视线中异常稳定和坚实，这是东非，我在这个时代将踏上的第一块土地。
“索法拉。”我低声重复。
“是的。”苏莱曼点头，接着便说出让我失望的话，“梓璇，你是个出色的厨师，只要你愿意，我相信你会在索法拉找到一份报酬丰厚的工作。”
“赫尔！”我在栈桥尽头找到正在指挥水手搬运货物的赫尔。
“怎么了，朱？”他闪身为一个负重的水手让开路，“在苏莱曼那碰了钉子？”
我一跃跳下狭窄的栈桥，落在土地上的感觉让我产生了一瞬的不适，这样脚踏实地对我而言既亲切又陌生，我仰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他撇嘴一笑，指指身边一箱半敞开着口的炮弹：“这谁都看得出来，你的表情就像是刚吞了一箱这玩意！”
我立刻摸了摸脸：“有这么明显吗？”
“你说呢？”他耸耸肩。
“我确实很生气，我辛苦做了十多天饭，他还是决定把我丢下。”
“哈，朱，这真是个不幸的消息。”
“可你为什么在笑？”
最后几个水手把一个大箱子拖上码头，赫尔随着跳下栈桥，揽住我的肩膀：“好了，朱，我道歉。别愁眉苦脸的，马吉德离港至少得四天，在这四天里我好好陪你逛逛，你不想看看东非第一大港的风貌吗？”
“走开！”我用力甩掉他的手，大步往前走。
“喂。”他在我身后懒洋洋的喊，“逛着逛着没准我会想到比做饭更好的办法哦。”
我停下来，回身走到他面前，他仍然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我一手搭上他的肩膀，歪头笑笑：“去哪？”
他又一次揽住我的肩：“现在去旅馆休息，下午去市集，晚上去酒馆。”我跟着他转身朝城门走，无意间一回头远远看见站在栈桥另一端的苏莱曼，他背着手，视线似乎在朝这边望，我浑身一抖，推开了赫尔的手。
依现代的标准看，这座低矮的平顶灰色建筑实在很难被称为旅馆，单薄的墙壁仿佛稍微一靠就会坍塌，而所谓的客房，也仅有一张矮桌、一个陶罐、一张简陋的木板床和床上的一张被单。我在木板床上躺下，权衡之后将单子丢在一边，它看上去比我那件作了抹布的粉色连衣裙还脏，更何况在炎热的东非，它并不是一件必需品。
与马吉德号摇晃的货仓比，这里让我感到踏实，周围也没有老鼠的骚扰，我很快进入梦乡。再醒来时太阳已经从窗口直射到床边，身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我起身用陶罐中略带咸味的水洗了脸，一出门就看到站在旅馆大厅中央的赫尔，在往来的黑皮肤、棕皮肤人群中，他白得很显眼。
走出旅馆大门，一阵热浪伴着刺目的阳光迎面袭来，我用手遮在额头上，心中徒劳得想着热带的阳光有多强的紫外线，需要多少倍的防晒霜。
赫尔看着我的模样哈哈大笑：“朱，如果阳光能杀人你现在大概已经死了！”
我白了他一眼：“我早说过，在东非的烈日下我活不了几天。”
他笑着拉我走上背朝阳光的路，脚下的路越来越宽，逐渐进入索法拉港的商业区。这里明显要热闹很多，街道两旁都是露天商铺，凉棚下摆满了乳香、可可、甘蔗、烟叶、橡胶等特产品，还有些我也说不上名字的奇异水果。周围往来的有头顶货物的本地黑人妇女、也有穿着白色长袍的西亚商人、偶尔还掺杂着一些像赫尔一样金发碧眼的欧洲人。我看见远处有一队被麻绳捆着的黑人，跟在一个衣着华丽但却肥头大耳的白人身后，脑中立刻想到‘奴隶’，赫尔凑到我耳边：“看到没，索法拉是奴隶贩子的聚集地，你可要跟紧我，要是走丢了被奴隶贩子截走苏莱曼也没办法救你。”
我瞪着他，他又说：“不过你不够黑，又不够丰满，精明的奴隶贩子应该对你不感兴趣，截走了反而亏本。”
“你——”我指着他的鼻子，“是不是嘲笑我会给你带来乐趣？”
“坦白说。”他咧咧嘴，“大部分的时间里，是的。”
我正想发怒，脑子一转改了主意，亲昵地抱住他的胳膊，我笑着问：“那你一定想把这种乐趣持续下去了？”
他咧着的嘴一僵。
我说：“那你最好尽快想出一个比作饭更高明的办法！”
“我在想呢。不过我只说可能，可没说一定。来——”他又一次该死的岔开了话题，拉我到一个首饰摊子旁，拎起一条链子，“看看这个。把你手上的戒指套进去，戴在脖子上怎么样？”
他说着跟摊主交流起来，掏出一个银币丢给摊主。
“喂……”我抓住他的袖子，“我不要。”
“没关系，我送你了。”
“这链子值一个银币吗？我宁愿你把钱给我。”
“女人喜爱首饰胜过钱财，你可不该说这样的话，除非你不是女人。戴上试试。”
他拉过我的手，自作主张地去摘我的戒指，我弯起指头不让他得逞，戒指又一次滑落。
“实践证明，它确实不适合戴在手上。”赫尔笑得狡猾。我推开他还没来得及弯腰捡，另一只手已从尘土中把它捡起。这戒指已经第二次给我惹了麻烦。有了上次的教训，我一步过去伸手抓住捡了戒指的手。
视线里出现了一张典型的阿拉伯面孔，浓眉大眼，厚唇宽鼻，鼻尖微带点鹰钩，更显得凌厉，特别之处只在于他没有像阿拉伯人那样留起大胡子，皮肤也稍显黑红。
他任由自己的手被我抓着，细细打量我的五官，然后说了一句话，见我没反应，又改口用英语：“小姐，在公共集市上这样抓着一个男人的手是很不礼貌的。”
我一愣，松开手，他把手掌摊开，掌心的戒指虽然蒙了尘土但依旧闪亮，他盯着戒指看，我则迅速地把戒指抓到自己手里。
我朝后退了一步：“先生，在公共集市上这样盯着别人的私有财产也是很不礼貌的。”
他哈哈一笑，看着我的眼神更带了兴致。
“好厉害的嘴。赫尔，这小妞你是从哪找来的。”
我没想到他竟会认识赫尔，我回头，赫尔的脸上并没浮现出笑容。
他的声调甚至有些冰冷：“阿提夫，这不关你的事。我想索法拉也不会欢迎海盗出没。”
海盗？这个阿拉伯人竟是个海盗，他看起来并不比苏莱曼大多少。
被叫做阿提夫的海盗不在乎得笑笑：“是吗？索法拉不欢迎海盗？为什么我在港口看到了胡烈安的水手？”
赫尔皱起眉毛，似乎在猜测他话中的真实性。
阿提夫笑着摆手：“提醒我的苏莱曼兄弟小心些。还有……”他的视线放肆得在我身上游荡，“看好你的小妞。”
赫尔并没理睬他，拉着我继续向前。
“胡烈安追到索法拉来了吗？”我问，一面小跑着跟上他。
“现在还不清楚。”他说，脸色开始凝重，把链子递到我手上，他加快了步子，“不过，看来我们得提前回旅馆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