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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那天天气一直很好,傍晚海上却突然起了风,船开始剧烈颠簸,海水不断涌上甲板,马吉德号的三周年纪念仪式不得不取消——因为,风暴就要来了!事实上,六月份的印度洋,这种风暴很平常,来去匆匆,马吉德号上都是有经验的老船员,可以很轻易应付过去,但是,那天不同,船长刚刚下令收帆减速——瓦伦卡——船上的瞭望员,就大喊着告诉我们,胡烈安由南面追过来了!”
      “胡烈安是谁?”我打断他。
      “连胡烈安都不知道,果然是来历不明的家伙!”他高挑起眉毛,嗤了一声,“胡烈安是西非海域最出名的海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海员们都背地里称他,魔鬼胡烈安!自从两个月前,船长在圣多美港买下二十箱上等红宝石和象牙,他就盯上了我们的船,一路紧追!海盗不是探险家,没有周游世界的毛病,他们会在固定海域称霸,而把余下的地盘慷慨的留给其他海盗。越过好望角之后,我们就认定他不会再追了,船速降下来,水手们也松了口气,我们甚至还策划为马吉德号的三周年搞个仪式。但是你看到了,结果很不幸!”他将手一摊,耸耸肩,“胡里安离开自己的地盘,追到东非,这就意味着,他像恶狼一样不肯撒嘴,盯死了我们!海盗的火力装配都很强,他拥有两艘经过改造的西班牙战舰,而马吉德号不过是一艘普通的阿拉伯帆船,还载着满仓货物。一旦开火,我们没有任何活命的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跑!所以我们加满速度,在将近三十节的风速里扬帆!……还好,他的船队不熟悉印度洋的风暴,不敢贸然前进。否则,我们即使侥幸躲过他的加农炮,也会被风暴撕成碎片!”他停下来,陷入沉思。
      “嗯,接着呢?”我急于知道结果。
      “接着,我们的主帆被风扯破,甲板和货舱也灌进了海水,来不及挪走的粮食被淹了,几箱斯德哥尔摩铠甲掉进海里……损失惨重,但万幸的是,命保住了!”他看着我,又一次耸耸肩,“暴风雨呼啸了一夜,直到黎明前才转弱,心惊胆颤的水手们到甲板上清点损失,修补桅杆,两个小个子水手从海里了捞起一个木箱,那木箱看起来和船上用来装货的那些一模一样。船员们猜测是落水的货物,甲板上因此起了骚动,船长也赶过去了,大家兴奋得撬开盖子,满以为里面会是闪亮的铠甲,没想到,却揪出一个——”
      “瘦得像非洲梭鱼的干瘪女人!”我怏怏地接过话茬,没错,这就是他们那位阿拉伯船长对我的第一印象——非洲梭鱼!虽然我并不清楚这种生物究竟长得什么样,但从他奚落的口吻中也能猜出必定是个丑陋怪异的东西!该死的!我暗中咬了咬牙,这帮外国人的品味显然有问题。
      正坐在我对面与我说话的是这条船上的副官——赫尔,英国人,船上的唯一的英国人。而我现在所处的马吉德号,是一艘中型阿拉伯商船,除了赫尔,所有船员都是阿拉伯人,说得也是我听不懂的阿拉伯语,据说船长是会说英语的,但至今我还没见过他。我所掌握的关于这船的所有信息,都是用自己那还算流利的英语和赫尔交流的结果。如他所说的,在从圣多美港返回中东伊丁港的航程中,他们捞起了装在木箱中奄奄一息的我,尽管双方都不是出于自愿,还是造成这样一个事实,我,朱子璇,二十一世纪,现在拥有一整船大我四百多岁的阿拉伯籍救命恩人!十天,整整用了十天,我才不得不咬牙承认这一点!
      赫尔咧嘴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朱,记性不错嘛!”
      我还没来得及压住的火又被这可恶的谐音激至头顶:“跟你说过多少次,我叫朱子璇,你可以叫我子璇,也可以叫我璇,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再取个别的名字,但你就是不能叫我朱!”
      “我知道你说过,只是,我不懂为什么?”他毫不在意我的震怒,露出无辜的表情,“算了,既然你坚持,那好吧!”
      “这回记准了,璇,或者子璇!”
      “嗯。”他绷着嘴点头,脸上却带着调侃地笑意,仿佛完全没把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赫尔,…………”门外传来阿拉伯水手的叫喊声,除了他的名字,其它的我都听不懂。
      他从木板地上跳起,拍拍手,拉开门,一个水手站在门口,两个人说了几句。
      “船长叫我,我走了,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说吧。”他回头对我眨眨眼睛。
      “等等,赫尔!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叫住他,指着自己身上宽大的白色水手服,“这身衣服是谁帮我换上的?”
      他挠挠头,嘴角朝一侧扬起:“这个嘛……朱,实际上你的身材也不像非洲梭鱼那么瘦!”我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迅速关上了门。
      我抄起手边的一坨湿布砸向门口,才出手就发现丢出的正是身上之前穿的粉色连衣裙的一截,不知被谁当作了抹布,我只能起身又从地上捡起,一面用自己能想到最恶劣的词汇咒骂赫尔。
      所有词汇都用过一遍之后,我泄气的滑坐到地上,后背靠上最近的木桶,在船身无规律的摇晃中,闭上眼睛,一个月之前的事却清晰得像发生在昨天,想起那句话,浑身还不由得战栗……
      青岛,六月的骄阳晒在口岸,耀眼却不灼烧,海风带走了大部分热气,清凉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咸味,海面异常宁静,海风也很轻柔,一切都似乎预兆着这将是一场愉快的旅行!我穿着自己最喜爱的淡粉色连衣裙走上栈桥,将行李递给身旁穿戴齐整的服务生,不紧不慢的说了声谢谢,轻轻折起低垂的太阳帽沿,扬头打量眼前这艘豪华油轮,‘海神号’不错的名字,我喜欢。
      说不清为什么打破自己一贯的节俭作风,把辛苦打工挣来的三千元和积攒了三年的四千元奖学金统统取出,递到旅行社那个笑容可掬的销售小姐手里。
      “请问小姐是要订从青岛到海南的豪华油轮十日游吗?”
      “是。”
      “那么您是几位呢,我们有温馨家庭套房,浪漫情侣套房,还有商务……”
      “一个人。”我打断了她冗长的介绍。
      她微微怔住,狐疑地目光扫过我的脸:“您自己吗?”似乎没懂我的意思。
      早已习惯了类似的惊诧目光,我一笑:“是,我自己。”
      她点头:“那……我们还有单身贵族套房。”
      我最后定下了单身贵族套房,花了六千块,三个月的生活费!
      ……
      起锚后的第三天晚上,甲板上举行了盛大的庆祝舞会,霓虹灯挂满了船舷,把夜空映得像白昼一样,打扮入时的男女宾客三两聚首,在优美的天鹅湖乐曲中翩翩起舞,豪华油轮的舞会,透着说不出的优雅,我离落在人群之外,倚在一侧船舷上,手里端着杯不知名的暗红色液体,眯眼看着面前的喧嚣。
      忽然觉得寂寞!
      一个人,一个人生活太久了。
      十六岁是个尴尬的年龄,未成年却已不再是孩子,所以当我在十六岁失去双亲时,我没有把自己归为孤儿。
      我在银行申请了保险箱,把家里的存折,银行卡锁好,密码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我接受亲戚们或同情,或嘲讽,或施舍的给与,一一记下,叮嘱自己以后还清。
      考入大学,我没钱交第一笔费用,甚至还主动发起了一次募捐活动,用同学们捐来的几千元钱交了学费。
      接受他人的钱,无论源自善意还是恶意,滋味都不好受,没有谁喜欢被人怜悯!但骨气不能当饭吃,我不得不接受,不得不笑对每一个给予我帮助的人,哪怕他眼底流露出的是让人心寒的蔑视!
      万幸,苦难的日子已经过去,四年后的今天,我不但还清了所有的负债,居然还有了第一笔盈余——六千元。我立刻把它投到旅行社,换得了今天这张豪华游的旅票,态度之果决连自己都吃惊!
      如此挥霍,为什么?
      为了庆祝二十岁生日?为了告别旧日的生活?为了原自己出海的梦想?或者只为了单纯的发泄?为什么?还真是想不清。
      最爱你的人去了,从今天起,你要对自己好!十六岁许下的誓言,却从不曾兑现。这回,就全当是对自己好一次吧!
      想到这里,我抿了口酒,嗯,味道不像初尝时那样苦涩了,微微有些甜味!仅用了四年就扭亏为盈,我还算有本事,心情于是开始畅快起来!
      两个金发碧眼的年轻女子轻笑着从舞池中央跑来,纱裙在夜空中飞扬,她们在我旁边不远处停住,由侍者盘中接过饮料,依着阑干愉快地聊起来!
      灌多了英语磁带的耳朵立刻发生了条件反射,我下意识地捕捉每一个音节。
      两个女孩一面大肆点评着前任舞伴的优劣,一边开始物色新的目标,扫视几周之后,视线粘在舞池对面几个金发小伙子的身上。舞会是个猎艳的好场所,面对美丽的事物,男人们的眼睛都像狼一样敏锐。几个小伙子嬉笑着朝这边过来,领头的三人足有一米九多,走到近前朝她们大方地打了个招呼,又低声说了几句,姑娘们听了一会儿,痴痴地笑着伸出手臂,挽着其中的两人走进人群,余下的那个摊了摊手,瞥见站在暗处的我,顿了顿,我正琢磨他是不是要上前搭话,他却扭身走了。
      男人,好色的动物!我撇撇嘴,对着最近的一排霓虹灯举起酒杯,透着光晕去看那橙红的液体。
      “小姐。”一个穿戴整齐的侍者走到我面前,“船上请了一位来自阿拉伯的占卜师,他愿意为所有的女客免费占卜,您是今晚的最后一位。您要去吗?”
      “我?”我稍微一愣,把酒杯放在一旁,“好啊。”
      侍者恭谨的笑着:“请随我来。”
      我随他穿过喧闹的人群走进客舱,经过长且安静的通道,在尽头的一扇木制房门前停下,他说:“小姐,占卜师就在里面,我在外面等您,有事请随时叫我。”
      我朝他点头道谢,伸手扭开铁质门把。
      房门轻轻关上的一刻,仿佛进了另一个世界。这是一间极具中东风格的房间,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薰香,脚下铺了软软的地毯,四周墙壁被绘有彩色图纹的厚重幔帐包裹,房间正中的一层薄纱帐将屋子分成两部分,纱帐外的地毯上放了一个坐垫,两旁各有一盏烛灯,将来访者照得清晰,却把纱帐后穿着黑色长袍,用黑纱裹住头及大半个脸孔的人隐藏得更深——想必这位就是来自阿拉伯的占卜师。
      这情形令我联想起天方夜谭中的神秘故事,我心中开始兴奋,跪坐到座垫上,一本正经的等着对方发问。
      “你想问什么?”纱帐后传来低沉的声音,并不标准的中文发音但不至于影响交流,占卜师并非传统思维中的干瘪老太太,而是个男人,听声音还很年轻。
      我有些好笑的想他是否为了常年在这船上作生意而特地学了中文,心中有意为难他:“你可以占卜看看?”
      他喃喃道:“寂寞的灵魂,你在祈求爱情的降临。”
      这结论对所有单身姑娘都成立。
      “你错了。”我看着纱帐后的人影,“我并不寂寞。”
      他发出干涩的笑声:“你不寂寞吗?为什么要独自在船舷边饮酒?”
      我心中跳了一下,马上猜想到他可能之前也在甲板上,但他接下来的话却令我全身窜过冷意:“你不寂寞吗?为什么要用全部积蓄换来这张豪华游轮的船票?”
      “你是谁?”我警惕的问,脑中思索着这次出游还有谁知情。
      “我观察过了,这艘船上的单身游客只有你一个。”他不理睬我的问题,却缓缓起身朝外走:“真主将降罪于此,但我祈求他庇护寂寞的灵魂。”
      他掀起纱帘朝我走进,我看到他黑色袍子下惨白的手和面纱下黑亮狭长的眼睛。
      “海神号将不会看到明天的日出。”
      即便是谣言也足以令人震惊,我支起发软的身子向后退。
      “你……在说什么,谁容许你这样散布谣言?”
      “谣言?呵。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打消这念头。”他高高伸出双臂,衣袖滑落露出同样惨白的小臂,这苍白并不像是属于一个有生命的人,“它将遵循真主的旨意,在最阴冷的海水中,一点点腐烂。”他收回手臂,只从右手食指上摘下一枚镶着宝石的戒指,轻轻丢在我面前,红宝石在烛光中折射出魅惑的光芒:“寂寞之人总会得到更多的关怀,愿真主赐福于你!”
      我摇头:“你聪明的话……就不要继续散布谣言,我……会去告诉船长的……”我一步步退到门边,用力拉开把手,冲出房间。走道上空无一人,之前的侍者已经不见踪影,我飞快的跑过通道,打开舱门,跑到甲板上。
      悠扬的天鹅湖舞曲仍在继续,舞会正如火如荼的进行。我慌张的绕开狂欢的人群,在跑向船长室的路上险些撞上一个侍者,我抓住他,发现他正是之前领我进船舱的那个人。
      “你不是说在门口等我的吗?”
      “真抱歉,小姐。您在说什么?我——什么门口?”他尴尬的笑。我无心跟他纠缠,直接问,“你们客舱尽头的那个房间里,请什么阿拉伯占卜师,他是什么人?他在这船上造谣,我要向船长投诉他!”
      侍者很是惊讶:“小姐,您在说什么?我们船上怎么会有占卜师?客舱尽头那间,一直都是杂货仓库呀。小姐您在开玩笑吗?”
      我的心有那么一瞬停止跳动,优雅的天鹅湖、宾客的喧嚣,侍者的询问,全都听不见,耳中只有怦怦的心跳。我抬起头,远方的海面上,朦朦胧胧的竖起一面城墙一样高大的黑影,侍者顺着我的视线去看,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惊悚。感官恢复知觉,我听到的第一声是歇斯底里的嘶喊:“巨浪!是巨浪!”
      ‘海神号将不会看到明天的日出!’我猛得调转头,推开尚在懵懂中的人们,拼了全力往回跑,打开客舱们时,身后已经传出尖叫声和器皿破碎的声音。又一次跑过狭长的走廊,我颤抖着扭开门把手。屋内一片昏黑,扑面而来的是呛人的灰尘,熏香、缦帐、地毯一切都像是天方夜谭描绘的梦境般消失,这的的确确只是一间杂货仓库!船身猛得摇摆,凌乱的货物无规则的散落,我被砸倒在地,用尽全力伸出双手,在粗糙的地面上摸索,更剧烈的振颤过后,地面开始朝一侧倾斜,船就要沉了,我的指尖突然碰到一个坚硬冰凉的东西,凭触感我确定是那枚戒指,我立刻将它紧紧攥在手心里,在即将失去平衡的一刻,我把手扣在胸前。真主,不论你在哪里,救我,救我,请救救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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