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番外之《桂花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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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他又被算计了。
当六根最灵活的手指，鬼使神差的接住那举世无双的晴空霹雳剑时，顾回蓝就在心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是第几回了？
他是第几回上了“灵药”的当？又是第几回心甘情愿钻了别人的套？
顾回蓝懒得数，更懒得去跟眼前一身玄衣的蒙面人计较，他只想要赶快脱身。慢一点，说不定就......“顾回蓝！”蒙面人大约敲出他的企图，立刻收了剑招，他也知道谜底暴露的游戏对顾回蓝再没什么吸引力，他只有马上拿出王牌。
“你若走，就拿不到我手中的灵药！”
这句话果然起了作用，使得那轻功绝顶，只差一步就能逃出生天的顾回蓝，生生刹住了步子，两只脚跟钉了钉子一样，纹丝不动的钉在这光秃秃石头山上，暗中叹了第二口气——都算不清这是第几回。
他最好的朋友皇甫释然正被怪病缠身，看过良医无数，却始终找不到根治的方子。几年熬下来，眼看着人频发怪症，身体愈来愈差，顾回蓝就一日赛一日的心急如焚，不得已只有自己去天涯海角的寻，遍寻名医良药的蛛丝马迹，风吹草动。自然，别人也不是傻的，总有些趁机凑上来，设计诱他为己所用的。
有句话叫做，吃一堑长一智。
顾回蓝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因为，不管吃多少哑巴亏，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对良药趋之若鹜。
好比这次，当听说有种传说中九头蛇的蛇胆炼制的“碧凌仙”藏在兀鹰堡，他就跋山涉水千里迢迢的赶来，不但是乔装改扮混进堡中，还身体力行正经做了一个月的杂役。这才盼到堡主寿辰寿宴，见到了传说中的“碧凌仙”。谁知，刚要动手，就被神秘的蒙面人抢到先机，还将他引来这荒无人烟的石头山顶。
顾回蓝察觉有异，立刻先下手为强，逼出了这江湖中独一无二的晴空霹雳剑。霎那之间，真相大白。
“堡主这一局设的辛苦。只是我不明白，你身为兀鹰堡堡主，手下良将不少，武林朋友无数，何况你还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你还有什么事办不成？为何一定要我来？”反正已经被算计，反正跑不掉，不如做个明白鬼，顾回蓝一口气把所有的困惑统统摆上来。
对方扯掉蒙面，浓眉厉目，不怒而威，果然是名震一方的兀鹰堡堡主司马问仇：“因为这件事是个秘密，不便被我的妻儿知道。”
瞬间，顾回蓝懂了，他以前只听闻司马问仇的妻子为兀鹰堡副堡主，机敏能干，如今看来，恐怕其手握兀鹰堡实权，是个河东狮吼般的悍妻也说不定。
“请你帮我找一个人。”
顾回蓝眼珠子转了转，司马问仇言辞中似有恳求：“什么人？”
然而，司马问仇却沉默了好一会，才回答他：“一个女人，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
顾回蓝皱了皱眉头，很快明白过来——世间熙攘，来来往往，总有擦肩而过，永世遗憾，估计这位堡主是要他擒人。
但司马问仇很快又说：“帮我杀了她！”
顾回蓝一怔，本能想要拒绝——杀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绝对不是他大丈夫所为，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因为司马问仇已经将他朝思暮想的“碧凌仙”递进他手中，也顺便指给他一条退无可退的绝路。
他只能捏着良药，苦着脸，在心里大大的再叹一口气。
【二】
倒挂房梁，目不转睛的盯视着桌前专心女红的中年女子，顾回蓝实在下不去手。他明白，时机稍纵即逝，也许下一刻就会有婢女推门进来，也许会是她武功高强的丈夫。他更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不妙——声名远播的威猛镖局！它的镖头正是当年号称公门中身手最利的名捕“拼命三郎”，擒贼无数，也正是眼前这女人的丈夫。若是下一个推门而入的，是那人.......顾回蓝今日叹了不知多少气——恐怕自此他就再别想逃脱黑白两道的追杀，就是死也是个冤枉死的‘采花大盗’。
他别无选择，他只能现在动手。
因为一切突发状况，都是他难以估计和掌控的。
梅花镖已经在手心捏出了汗，顾回蓝相信，这一出手，他必定弹无虚发。但，他的成功，就意味着一条人命就此逝去。这令他内心着实不安。他纵然爱玩命，上过刀山，下过油锅，阎王殿前不知迈过多少回，只怕连判官的笔都要折了几根。可他不会主动要别人的命，尤其不会因为求医问药要人的命。
因为他知道，这样得来的药，释然是绝不会吃的。
他只好用了最笨的办法。
当一粒桂花糖和顾回蓝的手一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镖头夫人面前时，那夫人险些就叫出声来。不过，很快，她就冷静下来，全神贯注的注视着......那颗普普通通的桂花糖。她的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完全看不见顾回蓝的存在。又似乎，世间只存在她和那颗桂花糖。
很快，有水珠从她的眼眶掉出来，一颗比一颗大，全砸碎在她手中绣了大半的手绢上。那上面，绣的似乎是一株正待怒放的桂花。顾回蓝心念一动，却不得不开口，说最残忍的话：“夫人，在下有个朋友，是开棺材铺的。”
中年女子动也不动，任凭顾回蓝在一旁默然等着，任凭自己眼泪簌簌的落。她的眼中似乎只有那颗放了多年，颜色都变掉的桂花糖。
顾回蓝只好接着请，请的更加明白些。他从不知，请人自绝的滋味竟比令对方束手就擒还要来的磨人：“我那位朋友，最擅长的就是送人上路，若是那些有所悔改之人，他还会替他们料理许多身后事......”中年女子依旧动也不动，顾回蓝一咬牙，不得已要请第三遍，如果这位镖头夫人仍不答应，那他就只有搬出当年实情，令她自愧而绝了。
果然，夫人还是直直盯着桂花糖。顾回蓝无奈把心一横，硬着头皮将当年事一一道来，薄情女子痴心汉，司马堡主当初讲出这些故事时，很是费劲，顾回蓝觉得，他必是用了半辈子的心力，否则为何一讲完，人就苍老了许多，好像那些遭遇又重新经历了一遍。
他以为这样肝肠寸断的故事，连他这陌生人听了都要动容，这故事里的主角又怎会无动于衷？
他以为铁石心肠再铁石心肠，也会有个限度，不可能真的冷若冰霜。冷，乃是因为没有碰到可以真正心动的事。
不过，他以为只能是他以为，与别人没有半分毫的关系。所以，那故事中本该忏悔赎罪的女人，仍是愣愣的坐着，脸上看不出半点愧色。
这下连顾回蓝都要佩服她的冷血了。既如此，他唯有自己动手，取了这冷血人的一颗石头心！
他提起手，全天下最灵巧的六根手指，一旦出手，决不走空。这次也没有理由例外。可眨眼间，顾回蓝已经老老实实放了手，规规矩矩站回原位，他的双眼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即便如此，他仍是看不懂那女人一脸的愤慨。方才她说什么？！
“你若愿意陪我去见一个人，顾回蓝，我随你处置。”那女人双眼通红的站起来，似在压抑无穷怒火，又似有无尽伤心，全心全意的把持冷静，才勉强没有爆发。但那指间的绣花针扎进掌中，滴出鲜血，是骗不了人的。顾回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六根手指，想必又是它们出卖自己身份。只是，不晓得到底什么样的一个人，竟能换的这位夫人高贵的命。要知道，这时候的顾回蓝已经站远，这时候的她完全可以尖叫，完全可以大闹，完全可以将所有镖局的人都引来附近，但她没有。就冲这点，顾回蓝停了手，静候。
......若不出意外，这女人应该是要带自己去见镖局大当家，她的丈夫吧。
他的‘待客之道’，顾回蓝一点都不想见到。
镖头夫人却惨淡一笑：“你放心，只是一个女人，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
顾回蓝不由摸了摸耳朵，好熟悉的话。
【三】
顾回蓝回来的时候几乎像变了一个人。
他面色凝重，步伐缓慢，眼睛始终直视着自己的鞋，不管镖头夫人迎上来，如何的催问，就是缄默不语。
镖头夫人自然要急：“她到底好不好？你倒是说句话......或者点个头摇个头，也不算难......”
顾回蓝的头沉的像绑了秤砣，似乎随时可能从脖子上掉下去。但东方初濛，曙光一缕，恰巧映在他脸上，把他的秘密全体泄露——镖头夫人乍见顾回蓝铁青的脸，心就完全慌了，所有问题化作嚎啕泪雨：“你骗我......你骗我......老爷答应过我，只是禁足而已，只是禁足......她才不会有事，才不会......”
顾回蓝仍没开口，他方才也是调整了无数次气息，才没眼前所见撼乱心智。
世事难料，人心叵测。
但，假若遇到一心一意待你的那个，你又可会懂得珍惜？
司马问仇不耐的等在山顶，顾回蓝素来守时，这一次却晚了两个时辰还不见人影。
不过，他对顾回蓝还是有信心的，后者虽然风流无状，玩世不恭，骨子里仍是个重诺的君子，答应的事，就一定会设法办到。
可惜，这一次他错了，满怀希望等来的，不是仇人的头，而是一颗早放的变了颜色味道，像石头一样的桂花糖。比他之前交给顾回蓝的那颗还要旧的多。司马问仇把手一背，他很不高兴。然而顾回蓝好像没看见，仍是一再请他多多审度这颗糖，直到司马问仇发了脾气，执意要回先前赠出的救命药“碧凌仙”。顾回蓝这才缓缓道：“这颗糖是我从一个女人手里拿到的。她是不是你要找的人，我不知道，因为她不在镖局，也不是什么夫人，更没有你说的弱柳扶风，吴侬软语。事实上，她说不了话，走不了路，一个人呆在比这座石头山还荒凉的焦屋山顶上......”
“焦屋山荒凉？我当年闭关就在焦屋山脚，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山上有座香火鼎盛的神庙，怎么会荒凉？顾回蓝你未免太不会说谎。”说这话时，司马问仇鼻子里哼了一声，他显然更生气了。
但顾回蓝的气并不比他小，他突然暴躁起来，像点着了的火药桶：“可就在你出关以后，四处寻找失踪的桂姑娘时，那山顶的神庙遭了雷击，大火剩下一片废墟，人们便说那里是受了天谴，哪里还敢有人前往？！而她，她一个弱女子，不会武功，历尽辛苦攀上险峰会是为了谁？被亲父寻到打骂事小，跺去双足，孤伶伶的困死在山顶，又会是为了谁？她宁死不嫁，用心良苦，托了贴身婢女代嫁，却换得自己死无葬身之地，还被人误解，你说她到底是为了谁？！”
司马问仇完全傻掉了。
他只觉一块巨石劈空压上胸口，压得他久久喘不来一口气。
怎会是这样？！
难道不是他受了委屈？难道不是他闭关之后，爱侣变心？难道不是对方背信弃义，琵琶别抱？
难道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不是这样的？！
如果是这样的，那又该有多好.......司马问仇仰天长啸，满脸水痕。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是百年身。可此时此刻，司马问仇却相信，能恨是件好事，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若是当年，他相信爱侣痴情，不理会人云亦云，若是当年他下定决心，天涯海角去寻，若是当年他肯放下一些骄傲，去桂家问个清楚，又或者去镖局一探究竟，他又怎会浪费大好时机，落得千错万错的下场？然而，事到如今，他又能去怪谁？司马问仇眼望着天，他现在满心企盼的，是来一道晴天霹雳，给他一个痛快的了结。但转念去想，他又怕，死倒无惧，怕只怕没有颜面去面对九泉之下，痴等的女子。
弱柳扶风，吴侬软语，伊人犹在，眼前耳畔。她给了自己全部的情意和生命，而自己却还了她一个天大的误解。
双手捂脸，双肩抖动，堂堂堡主，哭的像无助的孩子。顾回蓝在旁看着，也不劝。他至今六根手指中还捏着那颗硬的像石头一样的桂花糖，那是在荒凉山顶，焦黑废墟，那断了双足的枯骨，死死握在掌心唯一的宝贝。他替她安葬时，是狠了心才没让她将这宝贝带走。因为他觉得，她更想要的是眼前这个人一如往常的情意。
所以他说：“司马堡主，你是有福之人，你自始至终都有桂姑娘的情意相随。”
【四】
司马问仇看着他，呆愣了好一会，忽然傻傻的笑了。没等顾回蓝阻拦，他已经双膝一弯，结结实实的跪下了。
“多谢顾大侠。”他这一句，实心实意。顾回蓝只能收下。
辞别之际，司马问仇又要送金送银，表达谢意，都被顾回蓝婉言谢绝。司马问仇不依，再三思忖，决定将赠他一件特别的礼物：“顾回蓝，若‘碧凌仙’无效，你是否就打算去闯一闯昆仑山冰人阵，去取能起死回生的冰瓣雪莲？”
顾回蓝摸了摸怀中的玉瓷瓶，不置可否。若“碧凌仙”无效，他就没有别的选择。
“先不说昆仑山险象环生，鸟兽难越，单说那冰人阵，那就是无懈可击，有去无回的鬼门关！”
顾回蓝眼睛都不眨就点头，好像司马堡主这一句说的是别人的事。
“你是预备送死吗？”这一句，就是换任何人，听到顾回蓝的决定，都会这样断定。因为没有人能从冰人阵回来。
活着不能，死了更不能。
但顾回蓝只是双拳一抱：“多谢提醒。”
司马问仇不怒反笑：“顾大侠，以前或者我不懂，不过现在，起码此时此刻，没有人比我更懂你。”
他望着天，去了仇恨的眼睛，明亮而深邃：“冰人阵也是人，和你我没什么分别。”
顾回蓝看着他，眼珠子转了转，十二根手指蠢蠢欲动：“你是说.......”
“无欲则刚，有欲则崩，”司马问仇续道，“实不相瞒，我内人与前任杭州知府的千金思香姑娘是表姐妹，平素亲近，无话不谈，我知道，三月初九是她芳辰，那一天，冰人阵中必有一人，会亲自登门庆贺，那时......”
“多谢！”顾回蓝走的飞快，司马问仇听见这两个字时，光秃秃的石头山顶上，就只剩了他一个人。
（完）
作者有话说第64章 番外之《桂花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