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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番外之《帘卷西风》 ...

  •   《释心传奇》番外之《帘卷西风》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明月楼上月盈窗,银光一把,乍泄如纱,白纱之中,小窗之畔,伊人独立。一首清歌,无琴无瑟,也百转千回,惆怅深沉。小石榴姑娘托着香腮,坐在檀木桌后,当这如诗如画美景的唯一观众。可是她听不懂,放下耐心听了差不多半个晚上,仍是云里雾里,不知所表。

      她到底年纪小,再美的歌也压不住她的好奇心,于是她眨眨大眼睛,直截了当的问出口。

      唱歌的明月姑娘这才停下来,将远眺的目光从莫名远处收回:“这首歌,是一个朋友教我的。起初我也不懂其中意思,直到有天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一听有故事,小石榴姑娘立刻兴奋的站起来,迫不及待的又追问。

      明月姑娘却垂下眼帘,有些伤感的说:“果然是入秋了,你听,都起了西风了。”

      小石榴姑娘听的更加糊涂了。

      “那年,也是刚入秋,不知何故,初秋的晚上就格外的冷,西风也跟刀子似的刮人脸。”明月姑娘的目光又转回到遥远的天际,仿佛那里有个牵挂,有个和故事有关的人。

      那年的冷是硬硬的,西风凛冽,初秋便有霜意,伸出手去,都会有冰冻的感觉。那年奇异阁的墙,青砖红瓦,犹如千年的冰的寒。那年十岁出头的顾回蓝,还是个不怕虎的初生牛犊,偏听偏信的愣头小子。人家骗他说奇异阁有神仙,他便信了,非但信,还特意学了些功夫,憋了数年,终于逮到机会来翻墙。

      墙高人矮,攀爬本来是件极难的事,可是顾回蓝凭着一身胆气,无惧无畏,愣是徒手爬到最高,又咬牙从高处跳下去,正砸中一棵挂了黄叶的小树,这才没有摔坏自己。饶是这样,也难免一身疼痛,钻心刻骨。灰头土脸的站起来,却不期然,一位谪仙似的男孩子超凡脱俗的站在面前,正好奇的打量他:“你叫什么名字?”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顾回蓝的名字因此诞生。但这其实不是最意外的。

      “你冷不冷?”那一声关切,仿佛千年前就已问询过,而今重放。顾回蓝傻呆呆的点点头,傻呆呆的看着对方身上华贵的裘皮大衣,披在了自己脏兮兮的肩头,傻呆呆的回握住了一只柔软微凉的手。待他想起自己有六根手指,被无数人看做山鬼时,急忙想要松开,却被那孩子紧紧牵住,笑意盈盈:“你的手很暖呢。”

      顾回蓝一愣,于是再没了松手的理由。

      “你是谁!?”没等他看够那小孩子的笑脸,一声惊雷吼炸响在自己耳边,地动山摇的。他有些惊恐,但仍是不躲,在外面受的惊吓和委屈已经练就出他一身胆气。眼见一个高大的络腮胡子直冲过来,顾回蓝想都不想,一把将那微微笑着的男孩子拉在身后,牢牢护住。

      他那时已经忘了自己也还是个孩子。

      来人高大威猛,却不鲁莽,见他以身相护,已经捏起的拳头,微微松了:“你是谁?”

      “我.......”

      “他叫顾回蓝。是我的朋友。”没等顾回蓝冻僵的舌头化冻,他身后气度非凡的孩子已经开口,那一句,顾回蓝一辈子都忘不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从天而降得来的朋友,名叫皇甫释然。

      好朋友当然应该出游,何况顾回蓝在山间野外长大,外面的花花草草,山山水水,都是他最亲密的家人。他乐意将这一切与他最好的朋友分享。于是,这年,深秋时分,他带着皇甫释然悄悄的钻出奇异阁,钻进了一座不知名的深山,在那里,用第一场雪堆起了雪人,打起了雪仗。不到两个时辰,两个翩翩人儿,变成两个湿漉漉哆嗦嗦的可怜人。偏偏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吹来一股西风,夹着雪花,愈刮愈烈,吹的人几乎要飞起来。

      顾回蓝心道不好,他还不想和释然一起冻死在这人迹罕至的鬼地方。急忙拖了已经在咳嗽的释然,寻着石头缝,钻进了一个狭窄的勉强可以装下两个孩子的石头洞中。

      风仍是不留情面的吹,雪花逐渐变成了雪片,纷纷扬扬,没一会工夫,就将白色堆到了他们置身的洞口。顾回蓝想了想,扭身将自己的衣服脱下——如果只能活一个人,必须是释然。两个人的衣服加在一起,总比一个人的要御寒。可谁知,一回头,他竟然看见皇甫释然也将衣服如数脱下,一双黑亮的眼睛,正倔强的看着他,仿佛在说,我的命我自己做主!

      “释然.......”顾回蓝想劝,刚开口,皇甫释然便赌气似地,将自己贴身的上衣也一股脑脱下来,仅仅剩了一条底裤,裹着他小小的白皙的身。

      顾回蓝只有乖乖闭嘴。张开臂弯,将他拥紧,希冀用自己来温暖对方孱弱的身体。而皇甫释然,也打开怀抱,紧紧的拥了回去。大概他是真的冷,大概是回应自己,大概还有别的原因......顾回蓝那时到底年纪小,想到第二个可能,就没有多想。

      雪越下越大,洞口已经积满白色,顾回蓝只好拖着皇甫释然向里面捱,许是西风太冷,他竟觉得背后倚靠的石壁都是暖的。可是,久了,他便醒悟过来,那是错觉,是人将近弥留之际都会有的错觉,石壁从来也不会是暖的,有的只可能是外面的寒冷,愈发恐怖,如同死神。

      “释然......”顾回蓝想开口,想叮嘱皇甫释然一些事情,比如说如果自己死了,千万不要过度悲哀,他本不足惜,他不过是个六根手指的山鬼;比如说释然在他心中比神仙还高贵,比神仙还出尘,一定不会被七情六欲所羁绊;比如说皇甫家上有老父,下有兄弟,个个都会继续视他如掌上明珠,疼惜至极.......太多话想说,可一张牙关,就被西风灌个满口,仿佛把雪都吹进喉咙里去,更将一条舌头冻的硬如磐石。

      他只好缄口不言,阖目等候黑白无常。若是他们来了,要对释然下手,他便是拼命也要与他们血战一场,死不足惜。

      意外的是,黑无常今天空了班,只来了白无常,顾回蓝尽力睁开眼去看,却只能半眯着眼看到对方模模糊糊的身形,裹在白衣之中:“不许.......”顾回蓝虽然全身冻僵,眼皮也不能完全睁开,但神志却是清楚的。眼见白无常要对自己怀中的皇甫释然下手,他急得全身真气乱动,无奈实在抬不动手脚,大急之下只好吐出两个字,但可惜也轻飘无力,半点震慑不到人家。

      那人却停了下来,对迷迷糊糊的顾回蓝笑道:“你最好不要多事,这个人的命,莫说你不是神仙,你便真是神仙,也没法管得了的。”

      顾回蓝冻紫的唇颤动着,自喉咙里发出低吼,犹如困兽般愤怒,虽然声音绝大部分被牙关挡住,但听者仍能感受他的怒不可遏。白无常不笑了,冷哼道:“看起来,我今日必须先取了你性命,他日才能无后顾之忧。”

      说时迟那时快,一双利爪,劈空袭来,准确的掐住顾回蓝的脖子,令他呼吸一窒,眼前一黑,几乎立刻就要昏死过去。可即便是如此,他的双臂仍是牢牢护住怀中的皇甫释然,希冀将最后一丝体温传递给他,护他康健、平安。

      “做鬼.......我也回来!”呼吸不畅,口唇青紫,顾回蓝最后的生命力从胸膛爆发出来,冲开牙关,和被人扼住的喉咙,口齿不清、双眼充血的吼道。

      于是,他当真死了。

      小石榴姑娘听到这里,一下从凳子上蹦起来,面无血色:“他死了?你是说顾回蓝在十几岁就死掉了?那么我们后来见的又是何方神圣?”

      明月姑娘拍拍她的手,摇摇头:“你当那比鬼还机灵的顾回蓝就这样容易死掉吗?他本是装的,闭着一口气假死,待对方大意了,松开他去捉另一个时,他便和你一样跳起来,一口咬在对方的手腕上,咬的‘白无常’鲜血直流,疼痛不已。就是那人的痛呼招来的皇甫家的援兵。”

      小石榴姑娘这才松了口气:“这顾回蓝忒冒险,若是对方再仔细些,再掐的久一些,他不就玩掉小命了吗?”

      明月姑娘笑道:“这些年,他有哪一天不是在玩命呢?不过你问的问题,我之前也问过他。你猜他说什么?”

      小石榴好奇的重新凑过来:“说什么?”

      “他说,他是相信有鬼神的,也相信自己可以变成厉鬼,将那些对皇甫释然不良企图的人,统统咬死。就是阎罗王,要取皇甫释然的性命,他一样不会依,”明月姑娘看着沉默的小石榴,忽然又道,“这还不是最可笑的,最可笑的竟是他看护之人。”

      “七公子吗?他怎么啦?”

      “事后顾回蓝才知道的,原来他早把舌头放在齿间,一旦顾回蓝当时被掐死,他立刻就咬舌自尽,和顾回蓝一道化成狰狞厉鬼!”

      “啊?!”小石榴姑娘难以置信的捂住嘴巴,掩住惊叫,“七公子.......这又是何苦?”

      明月姑娘摆手轻叹,笑容有些苦涩:“唉,以前我也和你一样不明白.......那日他真是喝多了,讲着讲着就笑了,又讲着讲着就哭了,哭哭笑笑,反反复复,十足的疯子。比今夜的西风还疯。”

      珠帘轻卷,西风出门,一路冲去,冲进奇异阁,却被眼前场景吓了一跳。眼前,有人正将黑饭黑菜摆上桌案,托腮闷语:“究竟何故?”

      白米绿菜,不知为何,过了他的手,就会变成统一颜色,黑不溜秋,和那炒菜的铁锅底一个模样。

      “算了,必定是奇异阁的锅不好用,会染色,我且大度,不与它斤斤计较才好。”那人拍拍心口,自我安慰,可这话连那一缕西风都听不下去,抱着门帘,哈哈大笑。顾回蓝不知细情,急忙奔出来看,四处查看果然无恙,这才将门帘卷好,不给西风淘气的机会。

      “你一淘气,便会吵到他。”许久没刮胡子的顾回蓝,将中指放在嘴唇上,对着门帘嘘了一声,好像它能懂似的。自从皇甫释然中他一剑,昏睡至今,他便独自一人守在这里,平时便和这些门帘、窗户、风花雪月、亭台阁榭什么的说着话,喜怒哀乐,嬉笑怒骂,倒没半点耽搁。

      皇甫大哥回来过几趟,送来过不少银钱,皇甫家到底家大业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呆久了,到底是耐不住这里死一般冷清,和心头对幺弟的愧疚,最终选择离去。只留下一个从不可思议到敬佩的眼神给顾回蓝,还有一个深深的大礼。

      顾回蓝笑,皇甫大哥的困惑和不解他岂会不知,别说旁人,就是他自己一开始也难以相信,生性活跃的自己可以在这里一呆就是三年整,除了安静的只剩下呼吸的皇甫释然,满院的胡木花焚烧后难闻的气味久久不散,就连鸟雀蜂蝶都过门而不入。实在清冷的有些过分。

      一开始那几日,顾回蓝是顾不得想这些的,后来的几年,他就干脆忘记想这些,或者说已经习惯不去想这些。

      唯一的好朋友在这里,唯一的亲人在这里,唯一的牵挂在这里,唯一的心愿也在这里,余下的无挂无碍,真如武当掌门提起过的无为境界了。顾回蓝笑,他自得其乐,别人永远都不会懂的。唯一懂的那个人,睡着了。

      顾回蓝不急,他有一生可以慢慢等待。世事无常,等待其实是种最持久的幸福,因为只要还有等待的机会,一切都还来得及。

      弄好门帘,关住西风,顾回蓝移步回到屋内,准备再去面对他的顾氏饭菜,不期然一回头,却发现他辛辛苦苦煮好的菜饭全体被倒进一个碗里,正要被另一个人端着往窗外扣。

      “喂!”顾回蓝忍不住大叫着冲过来,将他手里的碗碟,整个丢出窗外,然后一把将瘦骨嶙峋的人抱在怀里,如同当初在雪洞生死偎依一般。

      可怀里人却没当初那么乖巧,他拧着鼻子问:“顾回蓝,你日日用这些个来薰我,究竟是谁给你的主意?”他的确在埋怨,可是顾回蓝听着却开怀至极。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为君同。

      今宵剩把银红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番外之《帘卷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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