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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高秋八九月,白露变为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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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武林盟的当天晚上,林重楼睡得极为不踏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天,终于还是爬了起来,但他直走到了门口便被拦住了。
阿木抱着胳膊靠在门扉上,平淡无波的目光注视着林重楼,林重楼向前抬起左脚,然后又落下,转身回去了。
“砰”地门关上了,门外却传来阿木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公子,我们初到武林盟,应该谨言慎行才是。”
林重楼将被子往头上一兜,只盼着今晚不要很凉,免得地上的寒气会渗进膝盖里去。
次日,林重楼起了个大早,正吃着早饭,门口闪进来一个活泼的身影,却是上官昊的独子上官际阳。
林重楼仅仅跟他打了招呼便不理会他了。
上官际阳觉得有些失落,便先将自己来此的目的说出:“是我娘让我来带你去四处转转,了解了解山庄的布置,免得你迷路了。”
林重楼抬眼看了他,“小师弟,你不会迷路吗?”
上官际阳觉得眼前这个人侮辱了自己,大声吼道:“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怎么会迷路!”
林重楼跟感觉不到他的怒气一般转过脸跟自己管家和随从阿木道:“我和小师弟四处转转去了。”说着放下碗筷,回身对上官际阳说,“小师弟,承蒙关照。”
上官际阳对于他这句话非常满意,笑眯眯地说了句“好说”便蹦蹦跳跳地带头出去。
林管家看了看远走的人,对身边的阿木一努嘴,阿木便默默起身,不动声色地悄悄尾随二人而去。
“武林盟呢分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堂分布成四个局域,每一堂占据一个大的院落——这个你应该知道了。而朱雀堂掌管情报和各种记录,议事堂也在那里,所以朱雀堂极为重要,我爹娘和我也是住在那里——这个你昨天也去过了。其余的弟子和习武的地方就在玄武堂——这个你应该知道的,张丹都和你说了。青龙堂掌管各类药材啊、粮食啊这样的物资,就在玄武堂对面。最后这个白虎堂掌管银钱,和朱雀堂一样重要,所以和朱雀堂连成一片,中间只用了一个大门来作区分——不过这个你也不用管,你大半是去不了哪里的。”
上官际阳走走停停说说地介绍着,直到他说完了也不过才走到玄武堂外面。
玄武堂之外距离武林盟山庄的门口就很近了,只是这山庄建在山坡上,而入口在山脚下,连接上下的是一个大概过百的青石阶。
上官际阳侧着身在长长的中轴线青石板路上站着,侧对着映入眼帘的假山池塘,对跟着他的林重楼一努嘴,“呐,你看啊,绕过这个假山再往前走到底,也就是大约到朱雀堂和白虎堂相交之处就是祠堂了,这个祠堂可不是仅仅一间大屋子那个样式,而是一整座高塔,每一层都供奉着历任武林盟盟主的牌位、画像,还会有历任盟主生平所为的记录用来昭示后世子孙的。”
祠堂?林重楼在这个词语上顿了顿,第一次开口询问:“小师弟,你方才说,直走就可以到祠堂了是吗?”
还在筹措着自己的言辞,想想还有哪些地方自己没有给这个一句话都不说的人讲到的时候,林重楼这一句话把沉思中的上官际阳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回答:“哦哦,是啊,怎么了?”反应过来之后,他惊呼道,“诶,你不会是想要去看大师兄吧?”
林重楼愣了一下,那边上官际阳一改随意的口吻,带着些郑重地对他说:“二师兄,你可不要在这个时候去帮大师兄什么的。”
林重楼装作迷茫的样子,问道:“帮?怎么帮?”
“就比如说给送些东西吃啊,虽然他从昨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了。”上官际阳煞有其事地说,“要是给父亲发现有人给他送吃的,他没有好好思过的话,他可不是就跪一天一夜这么简单!”
跪一天一夜还简单吗?!
林重楼觉得疑惑,“小师弟,大师兄他经常被师父这样罚的吗?”
虽然顶着林重楼面上十分不忍的神情,但上官际阳依旧实话实说:“是啊,若是平常的话,大师兄的剑法、内力,武功境界没有赶上父亲规定的进度的话,就会挨罚的。”
什么叫“没有赶上”?这样听来似乎大师兄喜欢偷懒的样子,可是看大师兄那个样子好像又不像……林重楼心中诸多迷惑,但上官际阳看他一副有很多问题要问的样子便不耐地嘟嘴道:“诶呀呀,不要再谈他了,我该说的也说完了,下面的事情你去问张丹好了。诶,现在的桃花开得可热闹了,要不要我们下去看看?”
上官际阳纯粹是被母亲压着来给林重楼做讲解的,实际上他内心一百个不愿意。
林重楼瞟了他一眼,十分“善解人意”的说:“我还想要熟悉一下环境,小师弟今天也辛苦了,不如我自己逛逛,小师弟就去休息吧。”
上官际阳就等着他这句话了,听罢连连点头称是,蹦蹦跳跳地往山下去了。
望着上官际阳步履轻快离去的背影,林重楼的眼神带着些沉重,他望了望假山,径直绕了过去。
在祠堂外跪了一夜,楚青岫也不过是十来岁的少年,哪里会还有精神。林重楼见到他的时候,他连脖颈都直不起来,僵立的脊椎似乎也要坍塌了一般。
“大师兄?”带着点担忧地呼唤着,林重楼确实是担心了。虽然楚青岫已经习武很长时间了,不至于像同龄的普通少年那么脆弱,但着一夜一早晨的寒露冷风不是谁都能经受的,更何况膝盖和青石板相抵这么长时间,一定不好受。
而且听小师弟说,大师兄常常受罚呢。
楚青岫费力地抬起头,看到林重楼的时候便送上一个浅淡的笑容,这一个微笑在他苍白的脸上绽放,透出了异样的艳色来,好似冬天里白雪上的红艳梅花。
怪道有人欣赏袅袅婷婷豆蔻年华的少女,其实,少年也是一样的。
林重楼看着他的笑脸,思绪飞得老远。
楚青岫仅仅是这样一笑露出芳华后便回归沉寂了,他操着一夜没有碰过水的喑哑声音说:“师弟怎么不去随便看看?或者去山下赏花?再不赏的话,待到行过拜师礼,就没有机会去看了。”
林重楼张了张口,轻轻说:“师兄,你疼不疼?”疼不疼、饿不饿、累不累、困不困……这些都是白问,如果不能把他救起的话。
楚青岫有些惊讶,但还是很感动地说:“没事,我都习惯了。”
习惯这些惩罚?林重楼觉得听着他的声音便觉得有些疼,却又不知疼在哪里。
楚青岫看他面色不豫,半开玩笑半是落寞地说:“我这样跪着是不是很难看?”跪了一夜了,腰都快断了,脊背都挺不起来了,哪里还顾得了其他。他带着些自责的说,
“没……没有!”说不出自己根本没有注意的话,林重楼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又想不到说什么,于是捡了个一般人刚刚拜师都会问的问题说,“师兄,跟着盟主习武是不是很辛苦?”不然你怎么会这么瘦?不住地用眼神去打量着跪着的男子形销骨立一般的身材,特别是那腰肢似乎都要跟门前的柳树那般纤细了,若不是大燕物阜民丰,他都要以为武林盟闹饥荒这个人吃不上饭。
“师兄你是常常挨罚吗?”林重楼小心翼翼地问。
楚青岫愣了一下,随即有些自责地小声说:“是啊,我总是达不到师父的要求,还总是做些让武林盟丢脸的事情……这些,都是我该受的,”他侧过脸对林重楼笑着说,“你随便去逛逛吧,不用管我的。”
林重楼抬头看了眼日头,垂了眸子看他,“师兄,你难道就这样一直跪下去?”
“我没事的……你快走吧。”楚青岫只是低着头,急急地说出这句话,也不管自己的语气是不是会冲击到身边这个关心自己的小师弟。
而林重楼即使再想在他身边呆着,却也因为来自各个方面的阻挠,不得不起身离开。
“师兄,那我走了。”
明明只是很简单的一句道别,楚青岫却在任何人都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红了眼睛,自胸口涌上来的酸意却又生生地被按捺下去。
——“就你这个样子,确确实实是不像男子。”细致的下巴被抬起来,酸涩的眼眸逆着阳光被迫抬高视线,一下子没有忍住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紧接着,已经被风干许久的脸颊挨了几下拍打,不痛,有点酸麻。
他张了张口,视线朦胧着呼唤:“师父,徒儿知错了……”
楚青岫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是不佳实在也不应该去打搅,但林重楼还是忍不住从阿木那里搜刮了药油过来到隔壁送给他。
没有费多大力气就进来了,那是因为屋子的主人实在没有力气那拒绝。初次踏进楚青岫的房间林重楼只感觉到了“寒酸”两个字。
这屋子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陈设,一个圆桌两张方凳,一个书案堆着厚厚的书,笔墨纸砚也不是上乘的宣纸徽墨……唯一称得上是装饰的也许就是床边墙上挂着的一幅荷花图。
荷花似乎说得不对,那上面分明是一池的荷花上一叶扁舟悠荡,船桨挂在船上。是不是叫《游荷塘》更贴切?但这画里分明没有人。
或者说,少了人没有画。
楚青岫费了半天劲儿才靠着床头,对林重楼喊了一声:“师弟……”
林重楼连忙把他按在床上不让他起来,还把手上的药油拿过去对他说:“这是我家里自己做的,效果极好,是我家护卫时常带在身边备用的。专治跌打损伤什么的,效果好极了。”
楚青岫唇色有些苍白,他咳了两声,却没有先去接药油,而是问:“小师弟,你帮我去看看那茶壶里还有水没了?”
“噢噢。”林重楼应了便连忙过去看,对着没有一滴水的茶壶摇了摇头。
楚青岫似是早就料到了,此刻掀被下床,颤颤巍巍地走到桌边。
林重楼拦在他身前,皱着眉问:“师兄,你是要去打水么?”
楚青岫道:“不然呢。”
林重楼似有些费解,“日后,我们自己的水都要自己打吗?”
真真是少爷公子的生活过惯了……楚青岫想了想,又不忍戏谑他,另外还想到了别的方面。便说道:“也不是,你、们,和我终究是不同的。”
什么叫不同?!一天之中听着你说了好几次不同了!林重楼心头一怒,但见楚青岫无力无气的模样又着实吼不出来,一把夺过那茶壶,又将手中的药油往楚青岫手中一塞,“我帮你去打水,你且好生休息。”
气呼呼地走了。
说到能让林家公子生气的,迄今为止,不过只有这一个,只是这个人尚不自知。捏着那小小的药油瓶子,垂着眼皮,不知又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