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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章•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下) ...

  •   这里是林家的祠堂,和武林盟那个一样,三层塔状,还有地宫,历任林家家主的灵位画像生平都供奉在此。
      祠堂一般都是锁着,只有在少数需要祭祀或者是固定打扫的时候才会开启。林夫人带着林重楼来到了这里,门锁“咔哒”一响,门扉轻启,扑面而来的灰尘的厚重感让人退避三舍。
      林夫人点亮了蜡烛,秉烛而进。站在祠堂里,林夫人问林重楼:“重楼,你还你的你上一次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吗?”
      林重楼道:“因为我要北上武林盟,所以要向父亲请辞,向祖宗拜祭。”
      林夫人将手中烛台放下,又问:“那你知道今天我带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吗?”
      林重楼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林夫人从台上抽出三只香来,点上,转过身递给林重楼。林重楼跪下、祭拜、插香,动作流利一气呵成,中间没有一丝犹豫。
      林夫人忽然叹了一口气,她幽幽地望着林重楼道:“重楼,你知道吗?从我见到你第一眼开始,一直到现在,你没有露出过一点笑来。”

      “一点都没有!”她加重了语气,“重楼,每一次京城的信使来报告你的近况,他们都会说,你又去哪里做了什么事,玩了什么。这些年,我靠着他们知道了你很多事情,但所有的事情叠加在一起,虽然我没有能见到你,但是我想,等你回来的时候你一定不是像以前那样,至少见到我的时候不是像今天这样。”

      她的手轻轻拂过林重楼的眼睛,语气中带着一点悲痛一点凄凉,“我今天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认出你来了,可是我不认识你的眼睛。在我的记忆和那些事情构造出来的那一双眼睛,应该是神采飞扬的,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应该有的,有时候我躺在床上都会想——呀,要是我的儿子真的开朗了,那是好还是坏?我是不是要考虑怎么约束他这一种快乐?可我今天看到你的时候,你非但不快乐,还很绝望,特别是在满堂的喜庆里,你浑身带着一种墓地的气息……你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林重楼抬手按住自己的眼睛,双膝一软跪倒在蒲团上,地板上滴落下来许多水滴,晕湿了石纹。
      他沙哑地的声音在寂静的祠堂里缓缓回荡着:“娘,因为我失去他了。”
      林夫人的眼中也溢满了泪水,她轻声道:“他就这么重要?重要到你可以舍弃一切?舍弃林家、舍弃——娘吗?”她的身子也软了,只得扶着桌案才勉强能站住。
      林重楼闭上双眼,任那泪水从眼角滑下,他睁开眼,注视着面前的灵牌,“娘,如果我真的要舍弃一切,我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
      “那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娘,一个人失去一件挚爱的物品的时候都会流露悲伤,我失去的是我的爱人,难道我不应该表现出绝望吗?”
      林夫人摇了摇头,“你不是说,在你的心中,他比不上这一切吗?”

      “娘……”
      林重楼像是听到了一件特别好笑的事情,轻轻咧开嘴,渐渐肩膀抽动着,再后来整个人趴在地上,那笑声穿透嗓音,发出十分诡异的顿挫声,最后全都化成哀鸣。
      像是啼血杜鹃的那一种哀鸣。
      他道:“娘,在我的心中,你们和他并没有比较。你们如果是我的命那他就是我的灵魂,夺走我的命和毁灭我的灵魂是一样的。”
      他道:“我之所以离开起初并不是我自愿的,但是后来我想通了,娘,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相忘于江湖。可是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他就是我的快乐,是我的灵魂。现在我回来了,你见到的是我,却不是完整的我,因为我这辈子再也不会有快乐,我的灵魂已经不在我的身体里了。”

      林夫人今天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到,这种感觉就像是当年林重楼的父亲、她的夫君过世时一样,好像那种绝望一下子从四面八方朝自己扑过来,挣不断、逃不出,这种绝望会让人一抬头就觉得,天空是灰色的,会觉得你的天空再也不会晴朗了。
      现在这种感觉,却是从她唯一的儿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她的儿子才十六岁,为了爱情……那个男子,会是他一辈子的软肋……
      她忽然动了杀机,可就在杀意涌起的那一刻,林总管的话也同时在她耳边回响。
      下午的时候,在房中,林总管单独跟她警告过:“夫人,楚青岫这个人绝对不能碰。不消说他现在是武林盟唯一正统继承武林盟主之位的人,而且他的背景来头绝不是我们惹得起的。”
      她当时还嗤笑:“那是什么来头?我可听说武林盟盟主的大弟子是个孤儿,孤儿能有什么来头?”
      林总管提起了那玉珏的事情,她便问道:“那个玉珏拿到玉器行里看图纸老师傅说过,这如果是件真的,那绝对是上古时期的物件,是无价之宝。可说到底不过是块玉而已,最多他们家以前是当官的,那还能怎么样了?”
      林总管却到书桌上拿起一支笔,画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才画完了,她接过来一看,上面画着一只麒麟,这只麒麟左脚下踩着一颗宝珠。
      “照着这个,夫人请往官场上、军队里想。”
      麒麟、左脚踏宝珠、军队、官场?
      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林夫人拍案而起,几乎吓出一头的冷汗,语无伦次地呢喃着“天哪,竟然是、竟然是……”
      林总管道:“所以,夫人,千万不能动他,除非帝后驾崩、崔家没落,或是丹阳公主薨,以上哪一条没达到,都不能动他。”

      林重楼从地上直起身来,朝着林夫人的方向磕了一个头,他道:“娘,我人已经在这里了,日后你让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可是只有一点——我不想娶妻,不是柳轻梦的问题,是我不想娶任何人了。”任何人不是他,就没有意义,不能守住他,守住了本该属于他的位置也好。
      林重楼想着,惨然地一笑。
      林夫人坚持道:“不行,轻梦已经在我们林家了,现在林柳联姻是板上钉钉的事,全天下人都知道,起码整个江南包括蜀中都知道,你现在要退婚,原因呢?林家的脸面往哪里搁?林家要是一旦因此背上“毁约”的罪名,你让林家日后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重楼啊,”林夫人蹲下身去,握住他的手,“娘也不想逼你,只是还有一点你想过吗?你是林家唯一的血脉,林家只有靠你来延续香火,你要为他守……守节也行,但是你得给林家留后啊。”
      林重楼巍然不动,林夫人心下一片哀戚,泪水滴落在林重楼的手背上,她低声泣道:“娘的身子一直都不太好,现在情况更是每况愈下,柳家虽然不是武林世家,但是他们连着唐门啊,有唐门暗中做支持你,娘走的时候也安心些。”
      林重楼的手终于动了,他抽出自己的手,站起身来,走到第一任林家家主的灵牌前,将那灵牌后面的架子上摆着的事物轻轻一拔,虽然只是出鞘的那一瞬,但雪亮的利光是立刻照亮了整个一层祠堂。
      ——秋水剑,和武林盟斜阳剑并列于江湖的双剑之一。是当年南北武林分治又联合的象征,也分别是武林盟主和林家家主身份的象征。
      武林盟的斜阳剑在朱雀堂内兵剑阁中,秋水剑在林家祠堂第一代林家家主灵牌之后供奉着。
      林重楼注视着秋水剑的剑刃,秋水剑倒映出他平静无澜的眸,林夫人悚然一惊,一惊之下闪电般冲过去抓住林重楼的手,她的双眼充满了恐惧。
      林重楼道:“娘,我不会自尽的。”
      见她仍然不放,林重楼接着道:“他死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林夫人的手放了,但她在安心之余又觉得十分失望,她的儿子,盼星星盼月亮盼回来的儿子,已经是别人的了……
      林重楼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把秋水剑拔出一下便收了回去,他对林夫人道:“娘,我们回去吧。”
      “回去?”经过方才的对话,林夫人已经有些晕了,因为太过激动。
      “吃饭,”林重楼深吸一口气,然后轻声说,“试礼服。”

      无论是自己夹的是什么,或者是自己吃的东西是什么味道,还是自己到底吃的是什么,林重楼统统不知道。在他第三次把姜往嘴里送的时候,林夫人抓住了他的手,近乎哀求地道:“重楼,别吃了。”
      咽下口中味如嚼蜡的饭菜,只有丫鬟上服侍他洗手漱口,整理完之后,林重楼告诉林夫人:“娘,我没事的,现在我就好比一个从小吃粥吃到大的人,被告知从今天开始不能再吃粥了,一天两天是会难受,可是三四天四五天之后,习惯了就好。”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回想起一件事。
      那是有一次他和楚青岫翻云覆雨太过,楚青岫几乎是被他折腾得昏过去的,他心说第二天早上自己去把院子里水缸里的水打满了,可以让楚青岫再多睡一会儿。可是第二天早上他醒来的时候楚青岫已经睁开眼睛表示自己意识清醒了,可是没有动。
      楚青岫说自己试着动,可是动不了。
      林重楼道那你怎么醒这么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楚青岫当时和他说了,他现在和母亲说的一样的话。楚青岫说,习惯成自然,自然是很难去改变的,就像一个人的习惯很难改掉的一样。
      但是,是很难,不是绝对改不掉,不是吗?

      一边想着,林重楼忽然绝得之前吃了那些饭菜在胃里不停地翻滚起来,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名为“回忆”的东西不停拉扯着他残破的心,血腥味似乎都在他的喉头蔓延。
      痛苦,但不能致命。
      戒掉的开始会有很多承受不住,就像现在林重楼承受不住了趴在脸盆边把晚上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那个样子好像能把心都吐出来似的。
      林夫人几乎是要哭出来了,可偏偏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这样的局面,是自己用整个林家逼他的。
      似乎吐过之后好了很多,尽管林重楼脸色灰败精神不济,但礼服试完了,改好了。

      第二天的婚礼,一切顺利,如果排除新郎这张一直跟上刑场一样的脸可以忽略不计的话。
      林重楼进洞房很直接,没有遇到任何刁难,不是有人拦截了这些阻碍,而是没有一个人在看过林重楼的脸色之后还能笑得出来,进屋之后,就连喜娘都是赶快说完吉祥话、洒了花生莲子之后就撒腿跑了。
      林重楼挑起那红盖头,金秤撂倒在一边,发出很大的响声。林重楼忽然想到以前自己经常这样丢书,会被楚青岫说一顿,可是他始终改不过来,直到有一次他手中飞出去的书砸到楚青岫身上了他才真的改掉了,而且不只是书,包括其他的东西,他学得像楚青岫那样,房间里整洁整齐着。
      他的心开始痛,像是一把剑在里面绞着。
      看了看那金秤,他还是决定把金秤放好。
      当那珍珠冠撤去之后,灯光下女子的脸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平庸,虽然没有办法跟楚青岫相提并论,但至少在别人眼中算得上是一个绝代佳人了。
      他注视着她的脸很久,看得她有些脸红了。
      在他沉默中的首肯之后,柳轻梦准备帮他解衣裳,可林重楼制止了她,先去把灯给灭了。
      柳轻梦有些紧张,而且一屋子的黑灯瞎火她什么都看不到,这让她有些恐慌。

      “夫君……”她失声叫道。
      “别说话。”她的夫君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灵巧地去扯她身上嫁衣的衣带,好像他是这嫁衣的制造者,闭着眼睛都能清楚地找出那衣带的位置一样。
      柳轻梦几乎是僵直着身体被剥光推到在床上,床帏里,更是看不清人影,她想要说话。可一张口依然被告诫,

      ——“不要说话。”

      这是柳轻梦来到林家林重楼跟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说得最多的一句话,这一句话贯穿其她在林家这些岁月的始终。
      她并不知道林重楼的意思是什么,林重楼在想:一旦她说话了,就再也不能骗自己,床上的这个是楚青岫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三十章•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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