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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永辉二十四年,朝廷传旨,言五皇子按朝律当回京封王建府。皇命不可违,即使再不情愿,顾写意也得收拾行装准备回京。却不知此时,一场惊天巨变正席卷而来。一个月前,大将韩似山抓住机遇,大破新戈军。俘虏敌国大帅晋王,晋王刘英乃新戈国主胞弟,地位尊崇。这是自两军对垒有史以来活捉到的最高级别将领。韩似山一鼓作气,连战连胜,却在最后关头传书边洲,要求关将军关随山带五千兵士前去助阵。顾写意当时纳闷,舅舅此举简直是送功劳给姓关的。不过再仔细一想,可不就是故意分功嘛,真没劲。
大雍与新戈交战多年,一直处于谁也奈何不了谁的局面。如今取得如此空前胜利,边洲乃至全国都是欢声一片。可就是这份得意忘形,惹出了大难。乱世出英雄,大雍自不必说,新戈同样英豪辈出。论战绩首推大将邢正中,才华横溢,军略武勇当世罕见。只是会打仗的将军很多,毫不猜忌的君王却极少。譬如这次,数资历自当以邢正中为帅,可新戈却以皇室成员取代。结果就是被韩似山利用挑拨离间等并不高明的手段击败。邢正中失了主帅,不但不退缩,反而剑走偏锋,长距离穿插行军,沿路边招揽被打散的散兵游勇,边长驱直入冒险进攻大雍重地边洲。等到那群得意忘形的斥候意识到时,邢正中的大军距离边洲城仅三十里之遥!顾写意手下密探十有八九集中监视内部,反而便宜了外来的新戈人。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顾写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即使假设邢正中能顺利攻下边洲,那么他将面临两种选择。一,在边洲休整,只要韩似山赶回,那他要面临的就是被前后夹击的局面。二,以边洲为通道,进入大雍腹地。以强弩之末的士兵深入敌方,毫无援军的情况下无疑是找死。怎么看都觉得这两条路都是死路,行不通的!后来顾写意才琢磨出味来,韩似山手上有个晋王刘英,边洲里不是还有个即将回京听封的五皇子嘛!敢情对方就在打他的主意!
边洲的战略定位为收留伤员,转送物资,训练将士等。留守驻军不足一万,又被韩似山调走五千,面对背水一战,攻势凌厉的三万新戈军,胜算少之又少。面对如此险境,按常理自然该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想顾写意活了这些年,但凡遇上困难从未躲避过,如今却要当个战场上的逃兵,个中滋味让他难以描述!怀前粗略收拾行装,顾写意与亲随手下,还有自京城来传旨的令官王风与他的侍卫,一行几人灰溜溜出了城。顾写意端坐在马上只觉得灰暗一片。渐行渐远,身后边洲军营中不知谁一声凄厉的呼喊:“五皇子,别扔下我们!”紧接着,越来越多人在呼喊“五皇子,别扔下我们!”“别扔下我们。”……声音远远传开,回荡在整片天际。顾写意蓦然回头,怔怔远望着边洲大营。无数思绪感情,齐齐叫嚣着涌进脑海。边洲、边洲、边洲……他调转马头,王风何等机灵,见状扑上前扯住缰绳高喊:“五皇子三思!您这次回去可是要封王的啊!”顾写意抽出腰间佩剑,厉声道:“我要回去!谁敢拦我?!”王风一惊下,慌忙抽回手。顾写意扭头看向“暗夜”里的周成:“你带一队人,护送韩少爷与子夜回韩府。”一直在他身边的韩纪元全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瞪着他,颤声道:“你,你……”顾写意硬起心肠不去看他:“这里太危险,你还跟着王大人回京吧!”韩纪元伸出双手,紧紧抓牢他的胳膊。顾写意眉一挑,怒道:“听话!”韩纪元脸色铁青,眸子里不知是悲伤还是愤怒。他哆嗦着嘴唇,狠狠盯着他咬牙道:“顾写意,这个时候我不想和你吵架!我,是不会回去的!除非你也一起走!你到没有!听到没有?!”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只是怎也掩不了声调里的幽咽。顾写意失神片刻,反手握住他的手,淡淡道:“好,我们一起回去。”王风等人见劝阻无效,惶惶然朝大雍腹地逃去。顾写意则领着余下人冲回边洲大营。当他重新出现在营门口时,整个大营猛然爆发出高声欢呼。
“五皇子没有扔下我们,五皇子回来了!”
自诩已练就一副铁石心肠顾写意,上了战场方知过往那些杀戮手段不过小儿科。
第一日,战鼓雷鸣,新戈数千人手持利器呼喝着涌着云梯涌上来,面目狰狞地开始攀登,撞车一下又一下砸向大门,巨大的声响压过一切。却压不住每一个人身上喷薄而出的浓浓杀气!边洲提前准备好的滚水巨石纷纷而落,无数新戈将士自半空坠下,或被摔死,或被压死。眼前血肉模糊一片,硝烟与血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直窜脑门,配着活生生的画面,引得他肠胃一阵阵痉挛。再后来,敌方开始远距离使用投石机。顾写意眼看着一块块巨石腾空而起,狠狠砸向城墙,好些躲闪不急的士兵都被砸成了肉酱。同样,边洲也用投石机应对。不一会,尸骨成堆的地上基本上已找不到完整的了!
求生的欲望战胜一切!他开始渐渐适应面前无数生命的消逝,双目赤红地在城墙上观察着战事的变化。满心满脑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死守!只要守到舅舅韩似山赶回,他们就能取得胜利!可情况远比想象中还要糟。整整两日,顾写意未下城楼一步。平日里吃穿上的讲究一概弃之一旁,与战士们同吃同行,不敢有一丝松懈。
新戈再次来袭,看着疯狂的敌军,腥咸的血气彻底激发暗藏在骨子里的狂性。顾写意推开莫怀前亲自上手消灭敌人。就在这时,一只离弦之箭直扑他面门!凭着往日习武得来的灵敏,千钧一发之际堪堪侧脸避过。突然觉得右眼下方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血顺着脸颊滚落!而那只箭则深深插进后面的墙上。顾写意双目圆睁,咬牙看去。只见一个青年将领还未改变搭弓射箭的姿势,而所冲方向正是对着他!
顾写意反手将那只箭拔下,夺过身边弓箭手的弯弓,瞄准那青年挽弓直射!只一瞬间,箭石已达他的面前。那人在马上一晃,倒到马匹侧面,轻松避过。俩人遥遥相望一眼,随后又投入到各自的战斗中去了。
到第三日时,边洲已是强弩之末。探子来报,言只要再支撑两日,韩似山就能赶到。顾写意点头应许,心中却大骂三字经——去他妈的两日,若还想不到其他办法,今晚就会破城!时间紧迫,若想让新戈停下脚步,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暗杀主将——邢正中!只要让邢正中哪怕仅是受伤,即使不能让他们退兵,至少能挫挫他们的锐气,再拖延一段时间!
深夜,边洲议事厅中,所有将领衣履破损,狼狈不堪的立在那一动不动,只有顾写意阴沉着脸走来走去。直到此时,他才完全退去往日豪爽温和的虚假面容,阴鸷的目光扫到谁,谁身上颤一下。他面上清清冷冷,心中却煎熬难耐。派出刺杀邢正中的人,不能太多,否则目标过大。也不能太少,不然难以成事。既要功夫出众,更要懂得暗杀的手段。论暗杀本事,自然是“暗夜”的人可靠得多。可这些调来边洲的“暗夜”成员个个都是精英,是顾写意他日离开边洲后潜伏在此的重要棋子。派他们去执行这种九死一生的任务,结果很可能是全军覆没!“暗夜”花费他数年心血,是他倚靠的不二后盾,怎也下不了这个亲手推他们去送死的命令!然,事到如今,容不得他愿不愿意。顾写意几次攥紧拳头,却张不开这个口。
“五皇子,属下愿请缨去杀敌将邢正中!”顾写意猛然抬头,是侯安泰。
“属下愿同行!”“属下也是!”
……
顾写意好半晌才开口:“这次刺杀我们事先完全没有准备,而敌方肯定守备森严。你们这一去……”侯安泰哈哈大笑:“若是怕死,还参什么军,当哪门子兵!”
“说的好!”江光勇高喝一声,抹了把脸上汗水与血水混合不清的液体,道“五爷,属下也要去!”顾写意转过头看向怀前,后者少有倔强的抢先开口:“主子爷,不管您是打是杀,我都要留在你的身边保护你!”顾写意扯出一丝苦笑,淡淡开口道:“怀前,若是城破被俘,我也没必要活着了。”莫怀前眼中流露出悲伤绝望,慢慢跪下重重磕了个头,哽咽道:“奴才明白了,主子,无论如何,都请您保重!”
一屋人见状全数跪下,齐声道:“属下等愿前去杀敌!”顾写意将情绪沉寂下来,抛弃刚才的优柔寡断,大步上前扶起众人,拉住江光勇与侯安泰的手,道:“你二人速去各挑选二十个忠贞无畏,武艺高强的勇士,边洲的希望就拜托给二位了!……还有,保重!”
翌日,顾写意立在墙头,远望新戈军后方。绝望一丝一缕渐渐渗透进他骨子里。前去行刺的人没有回来一个……终究还是要死在这个地方吗?身处震耳欲聋的杀喝声中,看着一个个倒下去的身影,顾写意只觉心脏越来越冰,越来越硬。很意外却没有恐惧,只有对于未能取得最终的胜利,略感失望与遗憾。就在他即将绝望时,奇迹发生了——邢正中自马上跌落,惊起一片呼喊!顾写意的呼吸猛然一窒,原来侯安泰他们并非全无建树,邢正中显然是硬撑着上战场,以免影响士气。只可惜,在战场上无数人眼前落马,反而加大了影响效果!
攻城战本就是全凭一股士气,如今士气受损,新戈暂时偃旗息鼓,鸣金退兵。反观大雍,眼见敌方主帅受伤自然气势如虹!指甲扎进手掌的疼痛也无法消除心头的抽搐,顾写意紧咬牙关,闭上眼,默默念着一个个名字:莫怀前,侯安泰,江光勇,周成,杜絮……新戈随后更加疯狂地攻击,似乎已预见到最后的结局。边洲居民一心,齐心合力抵御外敌。
一日后,韩似山终于领兵赶回,新戈军登时溃不成军。顾写意双目赤红地看着四散的新戈人,一时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一时又疲惫得意兴阑珊!
战斗总算结束,边洲大开成门,处处欢声雷动。顾写意亲自出城迎接大将军。他以为不会有什么会让他兴奋激动了,可当队伍最前端出现那几个熟悉的身影时,他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只见莫怀前,江光勇,侯安泰几个衣衫破烂,满身血污的冲他咧嘴大笑。
“五爷,俺废了条胳膊,你以后还要我这老粗不?”江光勇咧嘴笑笑,那笑容却比哭都难看。顾写意一惊回神,打量他的手臂,发现他的右臂自肩膀没了。
“爷,看到您没事,真好。”莫怀前浅浅笑道,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缺乏血色。
“我就说了,五爷乃成就大事的主,怎可能被那些宵小伤到!”猴子嘿嘿笑道。
其余几个人,腼腆而疲惫。顾写意迈开僵硬的腿,一步步走近,张开双臂紧紧将他们搂住。哽咽道:“你们能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
众人先是浑身一僵,随后反手也将他抱住。其余边洲将领们也一个个走过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一群大男人劫后重逢,毫无顾忌地抱头痛哭!顾写意强忍住激动,低声问道:“就你们几个活着回来了么?”侯安泰瞧瞧边上情绪激动,无暇旁顾的众人,笑道:“主子爷不是和我说过,跟着您的人通常都比较命大么?一点没错!咱们的人十三个活着回来的!只是伤的太重,如今都在后面躺着呢!”顾写意深吸一口气,返回到边洲城门,冲着又哭又笑的边洲军民摇臂大喊:“天佑我大雍,天佑我边洲!我们赢了,我们是胜利者!”每个人脸都涨得通红,眸子里全是狂热的光芒。不知是谁最先附和,“天佑我大雍,天佑五皇子!”最先不过数人,渐渐,整个边洲齐声高喝,鸟雀惊飞,战马嘶鸣,声震四野。顾写意慢慢弯起嘴角,享受此刻响彻天际的欢呼。
“想什么呢?”莫怀前走到侯安泰身旁,低声问道。侯安泰好似没听到,只一味望着远处被包围拥护的顾写意。好一会才缓缓开口:“我在想,这冒险重返边洲的举动,主子爷是难以割舍感情,还是权衡利弊后的权宜之计。”莫怀前瞳孔蓦然收缩,冷冷道:“那结论呢?”侯安泰无视对方散发出的凌厉杀气道:“结论是,不管他究竟是怎样想的。我都愿意选择相信他是出于感情。”
莫怀前一怔。侯安泰咧嘴笑笑,露出森白的虎牙:“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讨厌我。不过我已注定被五爷留在边洲,估计没个三五年咱是碰不上了。你可要好好守着咱的爷啊!”莫怀前别过脸,冷淡的回了句:“用不着你操这份闲心。”“切!”侯安泰暗中比了比中指。不过考虑到双方武学上的差异,没敢放到明面上来。
城中一片欢腾,家家张灯结彩,处处鞭炮轰鸣。庆功宴上大家闹疯了,拉住身边每一个人灌酒,搂在一起狼嚎。吃到一半,喝高了的顾写意突然想纪元想的难以抑制,偷溜跑去纪元的住处,进了门就冲他傻笑。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酒宴……”韩纪元自书本中抬起头,诧异的问道。顾写意将他揽进怀里【此处和谐899字】
危机二字拆开,机遇与危险并存。顾写意生死关头的抉择,为他获得了巨大的政治资本与民心。朝廷方面连下数道圣旨嘉奖,招他回京听封。皆被顾写意以种种借口推委。他跟随韩似山到了真正的战场磨练一番,收获颇多。在西北整整拖了一年,才于永辉二十五年,一路吃喝玩乐,慢悠悠晃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