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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八) ...

  •   (八)

      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 。
      那期间的心酸,玉婉心从前不懂。初二回门那一日,她以为她懂了,可是事到如今她懂了,却仍是抽不了身。

      当日她意气地在爹娘面前说要贺郁偿她数日心伤,真真独身回到了贺府,才知晓那原只是一句戏言。也只能是,一句戏言而已。
      年关前夕一别,到如今初春已至,恍然间已逾两月,贺郁仍是不见人影。
      画堂里,贺郁当日嘱咐人栽下的桃花,再过不了多久便要开了。只是那同她笑着道要“与卿共赏花开时”的人,却迟迟不肯归来。

      罢了,罢了。
      左右都是她的无能为力,留不住人,也留不住心。
      抬手细细地摩挲着手腕处翠碧的玉镯,这是她出嫁前卢氏给她戴上的,如今依旧温凉光滑,在光线下有着细密的玉石纹路,错综复杂,只是她已然不复当时轻狂。

      茫茫地坐在椅子里,玉婉心只能偶尔做做针线打发时间,只是也不知道这荷包绣出来又有谁来配呢。
      无声地弯起嘴角自嘲地一笑,刚想拿起一边的剪子,却没想到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骨白瓷碗放在了手边的红木桌面上。

      “夫人,喝一口吧,是厨子刚刚做出来的,趁热。”
      煞婆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进了屋子,将手里的碗放下,便恭敬地垂手站在一旁,低低地说道,嘶哑的嗓音里透露着一丝无奈和心疼。
      玉婉心抬眼扫了一眼那碗里,似是雪莲炖的汤,清清亮亮,不是凡品,不由得抿唇一笑,只是那笑容里什么东西也没有。

      “……又是啸卿吩咐的?”
      “是啊夫人。大人虽不在府里,可是对夫人,还是牵挂得紧,特地嘱咐厨子为夫人准备的。夫人多日没有好好饮食,更当为了大人保重身体才是。”
      “是……么。为了我啊……那,有劳婆婆了。”

      幽幽地叹出一口气,玉婉心扔掉手里的剪子,端起碗一饮而尽,假装没有看到煞婆眼神里透出的点点怜悯。
      原来,连煞婆都要可怜她了么。

      这偌大的贺府里,玉婉心除了贺郁和煞婆,便再也没有见过第三个人,何来的“专门嘱咐厨子做的”?况且那人若是真记挂她,又怎么会连着数月不归?
      只怕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了罢。

      不过若是说起多日没有好好饮食,玉婉心自觉得近日身子不太爽利,不喜去户外走动,总是待在室内懒懒地不想起身,昏昏欲睡。
      最初不也不是没想过可能是有了身孕,不过煞婆请了宫里的太医来瞧过,只道是初春特有的倦怠毛病,便也算了。

      看着玉婉心把那汤水喝了,煞婆神色犹豫,原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料玉婉心一脸倦容地挥了挥帕子,只好闭了嘴,扶着玉婉心上了榻小憩。
      看着玉婉心稍显憔悴地阖了眼睡去,煞婆暗叹一声,摆摆头,静然掩门离开。
      而门被关上的那一瞬间,躺在榻上的女子骤然睁开了眼,眸中清明一片,又哪里还有半分昏睡的影子。

      自从贺郁不告而别后,玉婉心不时感到夜半,总有男子的手掌抚过自己的发心,温热而眷恋,耳畔也不时有着缱绻悠长的叹息,却挣扎辗转,总也醒不过神来。
      直到三天前,她死撑着一直没睡,便是想要分清这胆敢夜探贺府的男人究竟是谁,竟然瞒得过煞婆的耳目。

      只是,玉婉心如果得知自己会知晓那般的事情,倒宁愿自己从未清醒过。

      每个夜晚都会来到她的床畔的男人,竟是贺郁。
      听清贺郁声音的那一刻,玉婉心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她本想坐起身来,指着贺郁的鼻子痛诉他的薄情,又或者是直接扬手给那个男人一巴掌,可是种种思及,她到最后竟鬼使神差地躺着没动。

      心里渐渐冷静下来,玉婉心想着,好不容易见着贺郁,倒不如静下心来等候,且看看他到底是何行事,平日里不见身影,反倒欢喜深夜出现在她的房里。
      侧耳听着,房间里一片黑暗,除了贺郁,似乎还有别人。只是他们打定了主意玉婉心还在沉睡,说话便也无所顾忌了来。

      “大人。”原是煞婆。只是,这主仆二人在这儿作甚?
      “……婉婉她,可有怨我?”
      年轻男人低低的嗓音,在幽暗的内室里轻轻地回荡,话语里有着些许无奈惆怅。
      “大人,夫人她,早晚会懂得您的苦心。”

      “是么。纵使婉婉怨我,我也不得不如此。这几日,辛苦煞婆了。”
      男人的话语极低,像是在喃喃自语,却充满了决绝果断,不似他平日里的洒脱清逸。
      “大人谬赞。只是……若有空子,还是多多回来些,好让夫人……不那么寂寞。”
      煞婆利落地作答,只是话尾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劝告轻轻地说出口,语气里带着不忍与心疼。

      “……我哪有不回来的道理。只是,素梨她还需人照料着,我又不便露面。真是……”
      男人长叹一声,不知是喜是忧,抬手细细地拂过玉婉心落在枕上的乌发,充满了怜爱。

      只是听到这里,玉婉心不禁心下一凉,手里也不知不觉渗出了冷汗。
      他方才说……素梨?
      那,分明是女儿家的闺名吧……
      原来,她料想得果真不错。想必那素梨,真真是面若梨花,身比飞燕,不然也不会累得他,数月不回了。

      静静地躺在床上,玉婉心忽然觉得自己这两个月的担忧,全部都是个笑话。
      煞婆对她说贺郁公务繁忙,她便真地信了,口上说着恨他恼他,内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忧着他公务可有烦心,在外数月身体可有人照料。偶尔想起他神秘的来历,甚至会担心是不是惹了天子不快。
      如今,可算是真相大白了。
      只是,她却也死了心了。

      可玉婉心仍想不到,接下来从贺郁薄凉的唇中吐出的话,才真真是让她无力承受。

      “婉婉喜欢读书,要看什么,便由她去。只是那东西,别让她瞧见了。”
      “……是。”
      “还有,每日的药,都喝了吗。”
      “回大人,都喝了。前几日夫人不愿饮食落下的,今日的也一齐补上了。”
      “……那就好,那药停不得。孩子,婉婉……我绝不能让你有了孩子……”

      接下来贺郁似乎还在和煞婆交代着“药记得配好,别伤了身体”云云,只是玉婉心再没有一个字听得进去。
      孩子……
      原来,每一日都要着她喝下那厨子专门做的东西,有时是炖的雪梨,有时候是煲的汤,全部都是……为了不让她有孩子是吗?
      难怪煞婆总劝着自己多吃些,也难怪,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身体差了下去……

      竟是为了那素梨么?!想着自己是天子指婚抗不得,便想了这个法子让她无后,日后以七出之条休了她,便也可以将那素梨明媒正娶回来。
      真真,是个痴心的儿郎啊……为的,却不是她。

      候着贺郁和煞婆稍久才悄悄离去,玉婉心就这么直直地躺着,一夜未眠,直到天亮。
      锦被之下,她抬起右手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只感觉得到一片冰凉。眼眶里,却半分泪水也无,涩得发疼,想要起身给自己倒杯水,也失缺了气力。

      也许数月前,她的夫君还笑着替她挽发,也许不知前几日,她的孩子曾经来过,可是现在……
      她什么也没有了。
      左手狠狠地揪紧了锦被,玉婉心仰着面大口的呼吸,像是缺氧的鱼,心里绞痛不在,余下的只有空荡荡的风吹过,吹了一地死灰。

      侧过头,玉婉心瞥一眼红木桌上自己做绣活儿时用的剪子,心里闪过了一丝妄念。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若是不能和你一夜白头,不如……让她也瞧瞧那素梨,爱你有多深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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