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夜袭 ...

  •   章八、夜袭
      金鎏影到上海去出公差,回来的时候戴了一顶宽檐的浅棕帽子,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很引人注目,毕竟没有谁在大夏天里还戴着那么闷的帽子的。
      到家以后和几个朋友出去吃饭,金鎏影支吾以对:“办公事路上车多人杂,出了点小意外。”
      卧龙行左右看了看,啧啧称赞:“金院长撞的就是有水准,能蹭紫了颧骨还撞淤另一边的眼睛。”
      满桌哄笑,金鎏影皱眉咳嗽了两声:“哪儿都不太平啊,上海的学生到处游行抗议的。银锽兄,听说你那边也扣了不少人。”
      朱武点头,他现在是北平的警察总长,前阵子有学生商人们抗议何梅协定被抓起来不少,他训斥了两句也就都放了回去:“是南京那边忒软,现在抓抗议的学生有什么用。不过,我手下有些个人也实在不像话了。”苍看到朱武愁容满面的样子戳他一下玩笑,“怎么,不会又被九祸动家法了吧。”“你们这群狐朋狗友,”朱武哼了一声,“还不是我那个不争气的表弟,天天不务正业敲诈勒索,我们老银锽家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墨尘音家里来了一个熟悉的“新”访客。
      “小紫师兄,你不在上海祸害梨园,怎么跑北平来了?”
      “哎呀这不是哥哥我想师弟了么,过来溜达溜达。啧,还是自家的师弟贴心,知道我好酒不好茶。”
      “少喝点吧,对嗓子不好。”
      “切,嫌这酒坏嗓子你酿他作甚。”
      “紫荆衣,这酒……”
      “哥哥我叫尹秋君,当年到上海一个半仙儿患剑给我算的。说我改了这名儿啊,顺风顺水一路开桃花。”
      “……这都多少年了也没见你那些桃花啊。”
      “开了,这回真开了,就是让我打跑了……呃,这酒上头……”
      墨尘音看着地上的碎瓷片眯眼,一头蓝发的师兄瘫软在堂屋的大椅子上摆成一个“大”字呼呼的吐酒气,眼角那道醒目的靛蓝黥纹都透着点红,“我刚刚想提醒你别喝多,酒后劲太大了。”
      尹秋君躺在椅子上迷迷糊糊的说:“墨小四我把人打了,就住你这儿躲躲啊。”
      墨尘音踢过去:“我才不信呢,打了个人就吓跑的不是紫荆衣。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昭穆尊!老子不拍死你不罢休!”

      棉球蘸着酒精擦在伤口上,九方墀咬牙嘶了口气,对面的大夫两条长寿眉笑的弯弯,又看看小诊所里坐着的几个年轻孩子,都是鼻青脸肿的,捏捏蹲在身边玩耍的孩子:“少年人忍忍吧,还好没伤到骨头。你们呀,还是得练练腿,将来看到巡警好跑的快点嘛呼呼。”
      学生们上好了药向大夫表示感谢,慕少艾打开诊所的窗子吸两口水烟,面色有些凝重的告诫说:“跟政府抗议能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被巡警撵的满街乱跑,这次是你们运气碰到银锽朱武发话,下次呢,那个伏婴师不趁机敲诈你们一把才算怪事!南京那边不发话谁也不会动,他们总认为日本人不会打来的。”
      “他们怎么可能不打过来,现在日本人就在抢掠东北的资源好为更大的战争准备!”
      “就是咯,所以留着你们的力气,到时候上战场去多杀几个日本鬼子!”
      “嗯!”

      日子还是要过的。
      尹秋君住在墨尘音家里受不了清闲,于是跑去给自家师弟搭班。他在上海本就是红老生,很快的在北平也就有了名头。北平的观众比上海“疯”多了,在上海戏台子下的鼓掌是整齐的带着礼节的,在这里大家就很高声劲头很足的叫好喝彩——当然了观众们的眼睛更毒些,演起戏来一举一动一招一式人家都盯的清清楚楚,敢错一点满场倒彩轰的你抬不起头。尹秋君就碰上过一次,一个倒第三唱《王佐断臂》的老生少迈了两下方步,下面一片瓜子花生袭来恨不得连戏园子都拆掉。
      立了秋,秋老虎霸着不走,看戏又成了热闹的消遣。苍在财务部进一步高升,昼夜的忙了四五天办清交代,被赭杉军拖去看戏,看墨老板的戏。苍长叹一声:“赭杉你看上了人家,时常去捧场子,稍带上我做什么?”一头进了包厢,里面金鎏影还戴着那顶热死人的帽子遮着淤青未完全下去的眼睛,苍看到噗噗吸水烟顺手给金鎏影抹着药膏的大夫愣住了,“慕少艾?”
      “老人家看美人来了~”慕少艾翘着二郎腿微笑,把一碗冰糖梨膏推给有点咳嗽的赭杉军,“你真有福气。”赭杉军笑笑,舀了一勺清甜的梨膏招呼苍坐下,“药师,你也就比我们大个几岁而已,天天说自己老人家,说的我也觉得我老了。”慕少艾嘿笑不已,“往四十岁上数的人了,还能跟小娃娃一样青春热血?不过苍啊,今儿可不是赭杉军请看戏,是金鎏影金院长。”
      苍手一抖差点碰翻茶壶,往一片喧闹的台下瞧瞧,压轴戏红鬃烈马——薛平贵正在调戏王宝钏。
      苍继续长长叹一声,“金大院长,朋友妻不可欺,朋友爱不可夺啊……”
      咳咳!赭杉军一口梨膏呛了出来,金鎏影摘下帽子丢过去,那只还有点发肿的眼睛狠狠的像是要把苍盯出一个洞,慕少艾满脸鄙视的说:“官僚,这就是官僚啊。”
      “看到那个唱薛平贵的没有?”赭杉军喝了几口水润嗓子,“尘音的师兄,打了金兄两拳误终身,人家都从上海摸到北平来了,可咱们这位金院长就是不敢去认……”
      “准备着等伤好了再去挨打么?”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想想翠山行。

      正经的报纸已经很难再刊发一些激励性批判政府性的文字了,于是各种各样的私人性质小刊物应运而生。前阵子市井上一闹事,警局的一位头头伏婴师就以“维护治安”为名开始搜捕,端掉报馆抓捕写手,这一晚有一个倒霉的地方没来得及转移被巡警围上,几个惊惶的学生教师四散逃走。带头的警局探长名叫一剪梅,他下令开了枪,一个叫非恩的女学生腿上中了枪,被他的男友千流影背着想要跑去最近的落日烟诊所治疗,跑入了这条寂静的胡同,身后是一片粗鲁吆喝的巡警。
      挨家挨户,搜查。
      “您是……原来是一剪梅探长,这么晚了……”
      “你的衣服上怎么会有血?一定藏了乱党进去搜!哎,这不是墨老板么,你住这儿?”
      “我想您是误会了,这哪是什么血呢。今晚有客人拜访,有点不方便的。”
      一剪梅甩一下油光水滑的额发,冷笑一声说:“客人?什么客人能蹭上一摊血?墨老板也太会推了。”说着他一把推出去,被墨尘音皱皱眉闪避过了,一群端着枪拿着棍棒的巡警冲进小院。
      院中的桃树上挂着一盏照明电灯,灯光昏暗照着一桌子乱七八糟的油墨彩粉,有几盏彩油已经倾翻在地,混合在一起暗的发黑的液体粘稠的粘在地上一片狼藉的物事上,碎裂的茶壶瓷杯,翻倒的藤椅,散着毛的妆笔,一件小旦穿的褶子戏服——回头再看看头发稍凌乱的墨尘音,和他身上松松垮垮套着的一件色彩斑驳的里衬长衣,一剪梅猛的笑了出来,“原来墨老板,哈哈……外人都说墨老板清高,也不过如此嘛,戏子还是戏子……”
      墨尘音转过身去,衣袖掩盖下的手死死的握着,青筋暴突:“我的客人正在沐浴,您还要搜么?”
      “搜!当然搜,抓不安分的学生乱党,一点也不能放过!”一剪梅一声令下,身后的巡警已经准备往堂屋正房里冲了。
      “慢!一剪梅探长你不问问这客人是谁?”
      “我管他是谁这儿我最大!”
      “外面是谁,大晚上的吵闹个不停!”卧房中传出哗啦的水声,一个沉闷的声音很不耐烦的说,“这是油漆还是朱砂,洗了两遍都洗不干净!”墨尘音也未再看一眼院子里的狼藉,匆匆进了东面的卧房。
      “赭先生,您别生气,等下我再烧热水来洗一次。”冷清清的灯光下走到门口的一剪梅只能看到屏风上映着的影子,墨尘音正小心翼翼的劝着那个好似在沐浴的男人,为他细致的按摩着肩膀,“是外头巡警阁子里的一剪梅探长,说我这儿藏了乱党分子,要进来搜人……”沐浴的男子冷哼了一声,摔开墨尘音的手猛然从浴盆中站起来跨了出去,系上件衣服走出卧房一剪梅才看清楚,这不是教育局的赭杉军局长么。
      都知道赭局长爱看戏,尤其爱捧墨老板的场子,一剪梅自己在戏园子就见过他不少次。
      “哟,赭局长,您看这当儿弄的,扰了您了。”一剪梅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带着一群人跑着抓人搜物的热死累死不说,居然碰到教育局长和一个红戏子的“好儿”来。赭杉军无论如何是局长,和自己的顶头上司朱武总长啊法院的金院长啊谁的都是把兄弟,自己上赶着巴结也赶不上的,这下好了,这位局长大人动动嘴,自己的饭碗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墨尘音拿着一领团绒披风出来,立即就把房门阖上了,左右整理着给赭杉军披上披风:“入秋了晚上凉,先生最近又咳嗽,别受风寒了。”又笑了笑对一剪梅说,“真对不住探长,您看我家里的确是有,客人的。您要是带人搜呢……恐怕赭先生面上不好看吧。”
      一剪梅的脸蹙成一件缩水的小棉褂子,站在那里搓着手进退两难的尴尬,赭杉军忽然开了口:“有什么话堂屋里说吧,探长是要抓什么乱党?”说着拍了拍墨尘音的手,一只手挑起了他的下巴笑,“把你的好茶拿出来些,给一剪梅探长尝尝。”
      “就怕探长官大,看不上我这里的东西。”墨尘音垂下眼睫口气冷淡,却不想被赭杉军伸手揽进了怀里,“他管着抓人的事儿,是要谨慎些脾气大些……”
      墨尘音顺势偎依上赭杉军的胸膛,任那双厚实温暖的手在摩挲自己的颈项,两个人的心都跳的很快,身体也有些不自主的发抖。他把半张脸埋进赭杉军臂弯里,目光有意无意的瞄着一剪梅手下那些堵着门端枪口对着围墙的巡警,带着点埋怨的口气说:“探长大人是谨慎,可也不想想我一个唱戏的,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筐,有几个脑袋敢去跟那些人参合!”赭杉军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别闹。探长你要真不放心就搜吧,反正这小院也不大。”一剪梅吓的连连摆手赔笑,“赭局长您不是骂我么,我有眼无珠冒犯了您和墨老板,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这就走。”
      赭杉军倒不着急,呵笑了两声说:“您也是执行公务嘛。我看这么着吧,既然来都来了就坐坐,大家听两句夜戏小酌几杯如何?”又低下头抚了两把墨尘音的头发,“我吹笛给你托昆腔,你随便唱几段黑头吧。”
      两人自顾自的说着,一剪梅已经慌慌张张带着手下的巡警一溜烟跑出了小院。
      外面杂乱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周遭又恢复了一片死寂,赭杉军靠在门缝上听了半天终于松了口气,一回头看见墨尘音面沉如水的站在那棵老桃树下一动不动,眼中是什么目光一点也看不清楚。赭杉军心里蹦了一下,知道今晚太过分太突然了,忙匆匆走过去深深作揖道歉:“墨老板,真是对不住……”
      两个人从后墙根翻了进来,尹秋君怀里抱着一个药箱,慕少艾呼呼笑了两声小声说:“尹老板是练过幼功的,自然跳下来没音儿。老人家我年纪大,哎呀呀爬墙的技巧真是头疼……”墨尘音冲他笑笑,“慕大夫快点吧,怕那小姑娘疼晕过去了。师兄你也去帮忙吧,这儿我收拾。”慕少艾嗯了一声赶紧跑进卧室去,给藏在里面的伤患取子弹。
      “墨老板……”赭杉军扯下披风罩在墨尘音身上,想说些什么忽然墨尘音的双手抱住战栗的身体蹲了下来——他握住墨尘音冰冷的手,感觉一串滚热的泪水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尘音,我在这里。”
      “真的很冷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夜袭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